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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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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异常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大概是有了具体的能分辨事物的常理的时候,夏油杰知道了这个事实。
无论身在何处。
幸福都无法维系。
因为幸福是属于常人的东西,和他这个「异常」无关。
“夏油?今天也有事吗?马上就要毕业了,偶尔也和我们一起去玩一下嘛,那些女生可是等你很久了哦。”
被叫到的黑发少年转过身,露出了一个毫无棱角的笑容,点点头,对着同学的离开打招呼。
“嗯,山本你们先走吧,今天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
“又来了,你是神秘主义者吗?”
少年们抱怨着挥挥手离开。
教室里就剩下一个人。
收拾好书包,窗外马上要苏醒的樱花枝桠仍旧在冬天的尾巴里挣扎,耳边听到的不属于日常的声响,在东京这个都市中蠕动。站起身,把书包背在身后,稍微留长了一些的头发从耳侧剐蹭着面颊,带来一点瘙痒的感觉。
抬手,两根手指夹着头发的尾端斜着眼看了看,已经延长到下颌的地方了,再留一些也许就能扎起来,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发型,就这样吧。
他继续往外面走去,穿过学校的中庭,坐上电车,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格一格的闪过,乘客上上下下,通往神奈川的电车摇摇晃晃的前进,被带进来的「寄生虫」像蜗牛一样在视线中卷起一个漩涡,手掌张合,从指尖弹出的蓝色的子弹将漩涡击碎,晦暗随之消散。
类似虫豸的东西差不多就是这种程度吧。
眼睛都没有移动分毫,仿佛刚才只是手指僵了,微微动了动而已。
“马上到达东大岛,东大岛。下车请从右侧车门。”
迈出车门,从一早就查好的出口出去,太阳还没有落下,天空的颜色已经开始暗沉下来,再过不久就是夜晚了,也是那个都市传说上演的时刻。
“去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吧。”
翻盖手机被打开,手指快速的按下了要晚点回家的讯息,收件人是妈妈,不过几秒钟,就得到了对方的回信,但是夏油杰没有看,他自顾自的收起了手机,散开的头发被冷冽的风吹起,扯了扯围巾,插着兜找了一家有季节限定饮品的店坐了下去。
窗外的颜色以十分缓慢但却分明的形式变换,咬着吸管的夏油杰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无聊的翻看着昨天新买的书籍,说是新书其实是因为上一本已经被他看得破破烂烂,所以又买了一本一样的。
修长的指节翻过纸张,沙沙声混合着墨水的香气与咖啡店的味道结合。放学后的女高中生三三两两的结伴,端着餐盘坐到了他的旁边,落日的余晖照在身上烤的神经都懒洋洋的,夏油杰的余光注意到了她们,眼睛集中在书本上没有分出,反正是无相关的人。
“快看,那边坐着的男生好帅。”
“真的!身高有180?好高!”
“我们去要联系方式吧?”
“不要,有点可怕,那种帅哥的结界的东西。”
“那是什么?好好笑。”
「我变成了一只甲虫,但我的心还是人的心。」
第一次看卡夫卡的变形记大概是小学的时候,具体几岁记不太清了,只是那一年发生了第一个改变他世界观的事情。
秋天的时候,全家一起去了京都鞍马山看祭典,夜晚的灯火繁盛的像是白日一般,整座山都红彤彤的,燃烧的火焰不断的崩裂出炽热的火星,他被拉着在人群中穿梭,各式各样带着面具的人从身侧走过,眼睛被奇妙的,从没有见过的景色吸引,不知不觉间,他和父母走散了。
左侧是在小盒子里不断折回的金鱼,右侧是在铁板上被滋滋压扁的章鱼,中间隔着来来往往的不认识的人,还年幼的夏油杰站在中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就在这个时候,从前方热闹的缺口处,从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皱巴巴的皮肤上是红黑色的宽大衣袖,那只手冲着他挥动,不断的喊着他过去。
视线内被那只干瘪的手臂占据,腿不听使唤的跟着那只手走了过去,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在森林的深处了。
叫他去的,是一只能飞在空中,带着天狗面具,拿着一把扇子,有些丑的生物。
之所以不称之为人类,是因为他能看到的世界与其他人不同,颜色不同、物种不同、绚烂程度不同,夏油杰能看到的世界,是属于常识之外的世界。
“你是谁?”
飞在空中的生物用着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重复几个词。
“人类……爱……人类…人类……”
什么意思?
夏油杰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对方要表达什么意思。
“你是天狗吗?那个祭典在崇拜的东西。”
指着遥远的一尊石像,夏油杰用肯定的语气问。
天空上的生物点点头,手中的扇子朝下,向着夏油杰的方向挥了挥,然后他的身体就神奇的飘在了空中,不断上升,能感受到风拖着身体在起舞,柔软的风四面八方的在皮肤上旋转,视野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点状的红色,自山下绵延至山顶的一条长线清晰的出现在大脑中。
从空中俯瞰的风景,地面上的人变成蚂蚁一般,就连那些刚才看起来高大的祭典上的造景也变得不真切。发丝乱舞,夜风将衣衫鼓动,夏油杰睁大眼,平衡着身体舒展开四肢,眼中终于浮现出了小孩子的兴奋,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一声愉快的喊叫。
“哇啊——好厉害!!!”
“我飞起来了!!!”
小孩子总是会做自己飞在天空中的梦,不同的是,其他小孩子要在长成大人后,知道需要用飞机才能带他们上升到天空中,而夏油杰,他可以借由风的力量,真正的飞翔。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你能一直跟着我吗?能让我一直飞吗?我也能挥挥手就变得这么厉害吗?那个扇子我也能用吗?”
堇色的眼瞳被热情点燃,情绪在夜色中共鸣,犹如银河诞生的瞬间。
无知的小孩子是自私的,什么都不懂,在体验到的至今未有的刺激中沉迷,向着危险的生物发出邀请。
原来这些一直以来看得到的生物和那些超能力的小说描绘的一样,他也会成为厉害的人吗?
会和宝可梦一样吗?
妖怪,真的都存在吗?
他,会和安倍晴明一样成为了不起的人吗?
夏油杰向着天狗伸出了手。
天狗回应了他,跟上了夏油杰。
找到父母之后,担心的妈妈狠狠抱着走丢的夏油杰哭出了声,但是夏油杰没有悲伤的心情,也没有走丢后的恐惧,他摸了摸妈妈的头发,笑着说一点也不怕。
身前的父母擦擦泪水拉起夏油杰的手离开,身后的天狗静静的跟了上去。
看得见的小孩子和看不见的存在,从京都的夜晚回到了东京。
揉了揉眼框合上书,已经七点了,差不多该出发了。夜幕已经降临,另一个世界的狂欢即将拉开序幕。
夏油杰站起身,将书放入包里,走出店门的时候,正巧几点湿润落了下来。
这个时节,下雨了?
仰起头,狭长的眼中映照出混沌成一片的天空,铅色的幕布中淅淅沥沥的落下了更多的水滴。
也许是那些东西搞的鬼,异常的力量不能用常识解释。
手指揩过脸颊上的水,拿出常备的伞撑开,夏油杰走入了雨幕中。
虹之大桥是相模原市有名的灵异地点,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横跨相模湖附近有一个巨大的拱桥,风景壮观,是不少情侣约会或自驾游的目的地,同时,也是从从昭和末期到平成的现在有名的自/杀圣地。
深夜跳桥事件,桥边会看到白色的人影徘徊,开车经过时能看到黑影扑过来,水面上目击到漂浮的面孔和手伸出水面的景象,能听到哭声和呼救声,靠近大桥就觉得压抑,有的时候还会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各式各样的都市传说,议论纷纷的事件背后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
最近,又有人开始在自杀了,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夏油杰推测,决定来这里一趟,如果是能解决的问题就顺手解决掉。
身为「异常」的他,要保护「一般」的他们。
天狗跟着他回到东京后,教会了他许多东西,比如体术,比如风竟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幸运的是,这只强大的天狗喜欢人类,没有伤害任何人,夏油杰跟着天狗学到了普通来说不会学到的东西。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开始展示出了自己的不同。
对着无人的地方仰着头说话,能将高年级的孩子揍得满地找牙,两人份的食物,经常脱口而出的高空的景色。
至今为止一直无视的风景逐渐从夏油杰的口中说出,他对于那个世界的接触变深,境界模糊,自然的,他忽视了周围人的情绪变化。
最为直观的,夏油杰的父母察觉出了自家孩子的异常,神情日益变的紧张恐惧起来,紧绷的神经在夏油杰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爆发。神经衰弱的妈妈拉着夏油杰的胳膊,大吼着狰狞着,泪眼鼻涕一起涌出来,温柔的妈妈的形象在年幼的夏油杰的视界中扭曲。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吗!”
“杰,你到底怎样才能和其他小孩子一样——!!!!”
声嘶力竭的妈妈脱力的跪坐在地上,每天都梳得漂亮的发髻散开,胡乱的堆积在肩膀处,几缕顺着面颊落下,勾勒出阴影,她的双手死死掐着夏油杰的肩膀。
“……好疼啊,妈妈。”
被妈妈吓到的夏油杰想要后退几步,尖锐的指甲掐着的地方透过衣服沁出了丝丝血迹。
“呐,杰,是妈妈不好吗?为什么你要说谎?”
妈妈抬起头,和夏油杰一样的眼睛里,那某摇晃的紫色中,透露出微弱的祈求。
“我没有说谎。”
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不要再说这些骗人的谎话了,杰,妈妈求你了……和大家一样有什么不好?大家都看不见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东西,不需要的东西,杰,变回原来的样子,和大家一样,不好吗?!!!”
软弱的表情在言语中重新变得狠戾,透过窗户玻璃洒下的阳光冷的令骨头都开始颤抖,妈妈的身上有黑色的影子不断蠕动,挣扎着从脊背处像是破茧一般伸出了竹节虫一样的手脚,穿破耳膜的刺耳吼叫紧贴着夏油杰的皮肤。
怪物诞生的同时,妈妈晕过去了。
恐惧逐渐侵染占据的瞳孔不断紧缩,夏油杰僵硬着身体,看着失去意识的妈妈,牙齿打颤,双腿一点也动不了,整个人像是被水泥固定在原地一般。
只是异变甚至没来得及造成损害,突然出现的天狗就将黑影捏碎,风猛烈的挤压,骨头一寸寸被压断,发出嘎吱嘎吱的牙酸声,怪物的体/液啪嗒啪嗒的四处乱溅,散发着腥臭消失在了空气中,宛如丢入下水道的脏抹布的味道,环绕在夏油杰的鼻尖,不断的刺激着胃部。
自那天起,夏油杰的脚真正的踏入了那个世界,理解了里面存在的规则。空气中环绕着的许多存在,源自于人类起伏的情绪。
而他,是异常。
擅自链接了两个世界,能触碰到现实,能看到不可视之物,如果他我行我素,轻易表露出任何关于那些生物相关的动作,这份平衡就会被打破,异变就会诞生,就和他的妈妈一样,从身体中孕育出可怕的怪物。
坐在晕倒的妈妈身边,夏油杰的大脑迅速的将两个世界分隔开,恐惧退去,理性重新回归,他亲眼见证了这条不能碰触的境界线。
“对不起,妈妈。”
“明天开始,我会当一个乖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