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F》Oooooooo

8、三公

　　第二次顺位排名发布的余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那场公开处刑般的问卷展示和随之而来的排名变动，让我和金瑞妍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境地。

　　坐上出道位的座椅，尤其是与她相邻，每一天都像一场甜蜜又痛苦的修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她的存在，呼吸间萦绕着淡淡的馨香，偶尔衣角的摩擦，都能让我心跳漏跳半拍。我们很少说话，那种被公之于众的“高度欣赏”像一层透明的屏障，横亘在我们之间，让一切交流都变得小心翼翼且意味深长。

　　她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但比我坦然许多。有时会小声和我讨论一下台上导师的点评，或者在我水杯空的时候，极其自然地把她的水推过来一点。每次这种细微的互动，都让我头皮发麻，既渴望又害怕，回应得笨拙又生硬。

　　这种诡异的平衡，在第三次公演任务发布时，被再次打破。

　　第三次公演，概念评价（Concept Evaluation）。节目组提供了五首风格迥异、概念鲜明的原创歌曲。规则再次升级：由国民制作人直接投票，为前七名的练习生选择歌曲！并且，前七名自动成为各队的队长！

　　这意味着，选择权完全交给了粉丝，队长和歌曲的搭配充满了未知和戏剧性。

　　当大屏幕上依次公布粉丝为我们前七名选择的歌曲时，现场惊呼不断。

　　中村优子被分配到一首酷飒十足的Girl Crush风舞曲，非常符合她的形象。
　　我被分配到一首融合了传统元素与现代编曲的《赤月》，歌曲充满力量感，舞蹈复杂，需要极强的表现力和控制力——几乎是为我量身定定做。我的粉丝们很懂我。我心里稍稍安定，这至少是我擅长且能掌控的领域。

　　然后，金瑞妍的分配结果出来了。

　　她得到的，是一首旋律性极强、对vocal要求很高、同时舞蹈部分也颇具难度的《星云絮语》（Stardust Whisper）。这首歌情感层次丰富，需要细腻的表达，并非她最擅长的风格。

　　我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果然有点难办”的苦笑，但还是很快鞠躬接受了结果。

　　接下来是队员选择环节。排名靠后的练习生根据意愿选择心仪的歌曲和队长。这又是一场暗流涌动的博弈。

　　选择《赤月》的人不少，大多是一些实力中等偏上、渴望挑战高难度舞台的练习生。我谨慎地筛选着，尽量选择气质风格与歌曲契合、实力均衡的队员，目标是打造出一支具有竞争力的强队。过程还算顺利。

　　而金瑞妍那边，情况则复杂得多。

　　《星云絮语》是一首好听且容易出彩的歌，加上金瑞妍目前超高的人气和她看起来温和好说话的性格，使得她的队伍成为了许多练习生，特别是那些实力并非顶尖但渴望留下舞台、或者想“蹭”一波人气的练习生的首选。

　　最终，她的队伍组成可谓鱼龙混杂。有两位实力不俗、排名也在上位圈的Vocal（一个来自中国，叫宋雨，排名第十；一个来自日本，叫小林清夏，排名第十五），她们显然是冲着歌曲本身的vocal表现机会来的；还有两三个排名中游、实力平平但很会看眼色、心思活络的练习生；甚至还有一个排名靠后、风格与歌曲完全不符、但似乎打定主意要抱住金瑞妍这棵“人气大树”的Rapper。

　　这个组合，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头疼。实力差距悬殊，诉求各不相同，暗藏的心思更是难以调和。

　　果然，练习刚开始没多久，问题就爆发了。

　　分Part环节，成了矛盾的导火索。

　　《星云絮语》的歌曲结构清晰，有高光的高音Part，有抓耳的killing part，也有相对平淡的过渡句。谁唱哪一句，直接关系到舞台上的曝光度和观众印象。

　　两位实力Vocal宋雨和小林清夏自然当仁不让，都想要最能展现技巧的高音部分和记忆点最强的段落，互不相让，言辞间渐渐带上了火药味。另外几个练习生也各有心思，或明或暗地争取着更好的句子。

　　作为队长的金瑞妍，试图主持公道，调节矛盾。她拿出歌曲，耐心地建议：“雨姐的高音很稳，这段副歌前的铺垫高音交给你可以吗？清夏的音色更空灵，结尾的长音部分也许很适合？killing part的部分，我们可以一起讨论看看谁更适合……”

　　她努力想做到公平，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

　　但她的温和与“资历浅”，在某些人眼里变成了好欺负和没主见。

　　宋雨率先发难，她抱着手臂，语气不算严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瑞妍队长，分Part不是和稀泥。舞台效果最重要，应该让最合适的人唱最合适的部分，不是吗？我觉得我的理解更到位。”她刻意强调了“队长”两个字，听起来有些刺耳。

　　小林清夏也淡淡附和：“是的，我们需要的是效率。而不是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谦让上。”她的日语通过随行翻译传来，语气冰冷。

　　那个想抱大腿的Rapper则在一旁阴阳怪气：“哎呀，队长人真好，谁都照顾。不过有些人啊，自己还没管明白呢，就别操心别人了吧？先把自个儿的音准和动作搞搞清楚呗？”

　　这话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中了金瑞妍最敏感的弱点——她基础薄弱的事实。

　　练习室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金瑞妍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那双总是盛着温和笑意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受伤和难堪的水光。她默默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她试图再次开口缓和，声音却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大家别这样，我们都是想舞台好……”

　　“想舞台好就拿出专业的态度来！”宋雨不耐烦地打断她，“队长，如果你决定不了，就让能决定的人来。”

　　这句话，彻底将金瑞妍的权威踩在了脚下。

　　接下来的练习，可想而知。金瑞妍这个队长形同虚设。宋雨和小林清夏几乎接管了主导权，按照她们的想法分配了Part，其他队员虽有微词，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金瑞妍被排挤在决策圈外，只能默默地练习着自己的部分，同时还要努力调节着队员之间冰冷的气氛，试图弥合裂痕。

　　她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耗费在了这些无谓的内耗和人际调解上，属于自己的练习时间被严重挤压。

　　这些情况，我是在一次去自动贩卖机买咖啡时，偶然听到她组里那个排名靠后、心思活络的练习生和别人八卦时才知道的。

　　“……哎呀，我们组简直了，天天宫斗剧！宋雨和小林谁都不服谁，金瑞妍根本压不住场子，反而里外不是人。我看她练习时间都没多少，光顾着当和事佬了，啧，真是……”

　　我听着，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又是这样！她们凭什么这样欺负她？！就因为她脾气好？因为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强者？因为她挡了她们的路？

　　那个总是对别人温柔、默默付出、甚至在我失控时包容我的金瑞妍，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愤怒和一种强烈的保护欲瞬间淹没了我。我几乎想立刻冲进她的练习室，把那些欺负她的人狠狠骂一顿！

　　但我忍住了。这是她的队伍，她的战场。我贸然插手，只会让她更难做。

　　然而，担心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我忍不住在练习间隙，假装路过，在她练习室外徘徊。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里面的气氛果然冰冷僵硬。金瑞妍站在角落，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着一个舞蹈动作，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却带着疲惫。而宋雨和小林清夏则在另一边，旁若无人地讨论着，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导师考核的日子到了。

　　轮到金瑞妍组考核时，我特意找了个借口留在主练习室附近，心神不宁。

　　果然，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了舞蹈导师极其严厉的批评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和不满。

　　“停！金瑞妍！你在跳什么？动作软绵绵的！节奏呢？卡点呢？你这个样子怎么当中心？！”
　　“还有你！宋雨！高音是上去了，表情呢？是在唱歌还是在完成作业？”
　　“小林清夏，动作太僵硬了！美感在哪里？”
　　“整体乱糟糟的！各跳各的！毫无默契和配合可言！你们是一个团队吗？！”

　　导师的怒火显然积压已久。
　　“金瑞妍！你是队长！这就是你带出来的队伍？！我看你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练习上！整天在想什么？！连自己的部分都练成这个样子！你对得起你的排名吗？！对得起选择你的队员吗？！”

　　这些话，像鞭子一样，隔着门板都让我感到刺痛。

　　我能想象到，此刻的金瑞妍，一定是低着头，咬着嘴唇，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训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定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敢落下。

　　她那么努力地想做好一切，调和关系，却因为别人的过错，承受了最严厉的指责。

　　我再也忍不住了。

　　考核结束，练习生们垂头丧气地陆续走出来。宋雨和小林清夏脸色也很难看，但更多的是不服气。其他队员更是噤若寒蝉。

　　金瑞妍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走得很快，低着头，用手背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

　　我立刻跟了上去。

　　在通往休息室的走廊转角，我追上了她。
　　“瑞妍！”我叫住她。

　　她的背影一僵，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我走到她面前。她果然哭了，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像只受尽委屈的小兔子，却还努力地想憋住眼泪，看得我心口一阵阵发疼。

　　“她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导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不是你的错！”我语气急切，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去找她们说！”

　　我说着就要转身去找宋雨她们理论。

　　“不要！欧尼！”金瑞妍却猛地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手心因为刚刚练习而有些汗湿，却异常用力，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我回头看她。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不要去找她们。欧尼，没事的。”

　　“这还叫没事？你都哭成这样了！她们那样对你，导师还……”我又急又气。

　　“我真的没事。”她重复道，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是我自己没做好，练习得不够，导师批评得对。”

　　“可是……”

　　“欧尼。”她打断我，眼神忽然变得无比认真和坚定，那里面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柔韧的力量，“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的队伍，我的责任。我不能总是依赖别人，依赖欧尼你。如果连这种问题都处理不好，我凭什么站在这个位置上？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我愣住了。看着她通红却坚定的眼睛，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我手把手教动作、会因为F等级而沮丧、只会笨拙安慰人的小妹妹了。

　　她在挣扎，在痛苦，但却在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去成长，去承担。

　　我的保护欲，我的愤怒，此刻在她这份试图独立的坚韧面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可能是一种打扰。

　　“欧尼，”她松开我的手腕，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恳求，“相信我一次，好吗？我可以的。你……你回去练习吧，你的舞台也很重要。”

　　她推了推我，示意我离开。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泪水，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不肯服输的倔强。

　　最终，我所有想要为她出头的话，都咽了回去。

　　我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好。我相信你。”

　　她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带着泪花的笑容：“谢谢欧尼。”

　　我转身离开，一步三回头。

　　她站在原地，看着我走远，然后用力抹了抹脸，深吸一口气，转身，重新走向她那危机四伏的练习室。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我没有真的离开。我只是拐了个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隔壁练习室隐约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和说话声。

　　我听不到具体内容，但我知道，她在里面，正在打一场属于她自己的、孤独的战役。

　　而我，李绚雅，第一次选择了站在原地，无声地守望。

　　我相信她。
　　而我需要做的，或许不是冲进去为她扫平一切障碍，而是准备好，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或者，仅仅是一个信任的眼神。

　　三公的舞台临近，硝烟味越来越浓。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命运奋力一搏。
　　而她，金瑞妍，也在用她的方式，笨拙却坚定地，成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