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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的姐姐(四) ...

  •   (一)

      我好像……很早就掌握了一项技能。

      或者说,养成了一种习惯。

      道歉。

      不是那种真心意识到自己错了之后的悔过,更像是一种……社交润滑剂?或者说,一种快速终止不愉快氛围的手段。

      小时候玩伴因为玩具吵架,我会先说“对不起”。上学时小组作业出了纰漏,即使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也会先说“对不起”。在家里,爸妈因为工作心情不好,语气稍微重一点,我也会下意识地说“对不起”。

      好像只要我先低下头,先说出这三个字,对方的怒气、不满、指责,就会像拳头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无处着力,然后很快消散。事情就能很快翻篇,一切又能恢复平静。

      久而久之,“对不起”成了我的口头禅,成了我的保护色。它让我避免了很多冲突,减少了很多麻烦。身边的人都说我脾气好,性格软,好相处。好像也确实如此。毕竟,谁会对一个总是先道歉的人生气呢?

      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我进入这个圈子。试镜失败,会对耽误了时间的选角导演说“对不起”;被工作人员不小心撞到,会对慌忙道歉的对方说“对不起”;甚至有时候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还是那句“没关系,对不起”。

      好像说多了,自己也就真的觉得没关系了。

      反正,我情绪波动也不大,那些小小的不愉快,像水珠滑过荷叶,很快就溜走了,留不下太深的痕迹。

      直到,我遇到了李绚雅。

      我这套似乎无往不利的“道歉大法”,在她这里,第一次,全面失效。

      (二)

      第一次意识到“对不起”失效,是在一公练习的时候。

      我跳得实在太烂了,拖累了整个队伍进度。她急得上火,说话又急又冲,像一把哒哒作响的机关枪。我下意识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她停顿的间隙,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欧尼,我会更努力的。”

      按照我过去的经验,对方通常会被这句道歉噎住,然后语气多少会缓和一些。

      但她没有。

      她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另一根引线,眼睛瞪得更圆了,声音甚至拔高了一点:“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我要的不是你的对不起!我要的是你把动作做对!是你能跟上节奏!你明白吗?!”

      我彻底愣住了。

      道歉……没有用?

      甚至起了反效果?

      看着她因为焦急和愤怒而微微发红的脸颊,亮得惊人的眼睛,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手足无措的慌乱感。我的万能盾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感觉很奇怪,不全是害怕,还有一种……新鲜的、陌生的冲击感。就像一直生活在恒温恒湿的花房里,突然被一阵带着沙砾的野风吹了个正着。有点疼,但又莫名地觉得……真实。

      (三)

      成团之后,这种情况变本加厉。

      每次她因为我的part少、站位边缘、或者被工作人员轻慢而气得跳脚,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时,我习惯性地想用“没关系啦”、“我挺好的”、“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来安抚她。

      结果总是适得其反。

      她会更用力地瞪我,有时候甚至会气得拍桌子(当然是在没人的时候): “金瑞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总是说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 “我不需要你道歉!我需要你生气!需要你反抗!需要你告诉他们你不满意!”

      可我……真的没有那么不满意啊。

      或者说,即使有一点点不舒服,我也觉得是可以忍受的范围,没必要大动干戈。息事宁人,风平浪静,不是很好吗?

      但她好像永远无法理解这一点。

      她就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而我是一盆怎么都烧不起来的湿柴火。她拼命想点燃我,让我也爆发出火焰,而我却只会冒出一点无奈的、带着水汽的烟,然后对她说“对不起,又让你生气了”。

      这仿佛成了一个死循环。

      她因为我的事生气。我道歉。她更生气,因为我的道歉。我更加不知所措。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自己那些轻飘飘的、习惯性的“对不起”,在她那里失去了所有的魔力。它们不再是□□,反而成了激怒她的特定开关。

      这让我感到十分困惑,甚至有点……委屈。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道歉反而不行了呢?

      (四)

      后来,我慢慢有点明白了。

      欧尼她,不是在生我的气。

      或者说,不完全是。

      她是在生那些“让我受委屈”的事情的气,是在生这个“不够公平”的规则的气。她气的,是我明明受了委屈,却还是一副“没关系”、“我可以”的样子。她气的,是我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逆来顺受的佛系态度。

      她希望看到的,不是我低头道歉,而是我昂起头,去争取,去表达不满,去告诉她“我也不喜欢这样”。

      她不需要我的“对不起”,她需要我的“不愿意”。

      可是……这对我来说,真的好难。

      主动挑起冲突,表达愤怒,去争去抢……这完全超出了我的舒适区。我习惯了平滑地、无声地化解一切矛盾,而不是主动制造摩擦。

      所以,即使明白了她的心意,我还是很难做到她期望的那样。

      我只能换一种方式。

      在她又因为我的事气成一只鼓起来的河豚时,我不再说“对不起”,而是会走过去,拉拉她的衣角,或者递给她一杯水,小声说:“欧尼,别生气了,喝点水。”

      或者,在她喋喋不休地抱怨某个工作人员势利眼时,我会轻轻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说:“我知道欧尼是为我好。但是为了那种人生气,不值得呀。”

      这种方式,好像比“对不起”稍微有用一点。

      虽然她还是会很气,但至少不会因为我的道歉而火上浇油了。她会一边接过水杯大口喝水,一边继续嘟囔:“我就是气不过嘛!”或者回抱住我,叹着气说:“你呀……就是脾气太好了,容易被人欺负。”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在心里悄悄松一口气。

      看,危机暂时解除。

      虽然根源问题还在——她依然像个一点就着的正义战士,而我依然是那盆温吞的湿柴火。

      但至少,我们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和平共处的方式。

      (五)

      在一起之后,这个“她生气-我顺毛”的模式,更是成了我们生活中的常态。

      只是,场景从以前的团队矛盾,变成了更多琐碎的日常。

      比如,我接了一个戏份很少、但拍摄条件很艰苦的户外戏。冬天跳进冰冷的河水里,拍了整整一个下午。回来就发起了高烧。

      欧尼知道后,第一时间冲到我公寓,脸色黑得吓人。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我量体温、喂药、敷毛巾,一边开始她的“暴风抱怨”: “那是什么破剧组!安全措施怎么做的?” “经纪人是怎么谈的合同?这种天气下水的戏为什么不提前做好准备?” “你是不是傻?不会拒绝吗?身体要紧还是戏要紧?”

      我烧得迷迷糊糊,听到她连珠炮似的抱怨,下意识地就想说“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但话到嘴边,想起她以前发火的样子,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挣扎着睁开眼,看着她因为着急而泛红的脸颊和紧皱的眉头,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

      “欧尼,”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手好凉。”

      她愣了一下,所有抱怨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她立刻反手握住我的手,用她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我冰凉的手指,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担忧和心疼:“废话!跳进冰水里能不凉吗?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要不要再去医院?”

      她絮絮叨叨地问着,注意力完全从“生气”转移到了“照顾我”上。

      我摇摇头,闭上眼睛,小声说:“欧尼在,就不那么难受了。”

      然后,我感觉到她握着我手的力道紧了紧。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她无奈的叹息和我粗重的呼吸声。

      那一次,我没有说“对不起”。

      但我好像,用一种更迂回的方式,平息了她的怒火,也……表达了我的需要。

      (六)

      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欧尼总是那么容易为我生气。

      好像在我身上,她安装了特别灵敏的雷达,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触发她的保护机制和愤怒开关。

      明明她自己工作遇到不顺的时候,反而更能看得开。演唱会上唱错一个音,她最多懊恼半个小时,就能自我消化掉。被媒体乱写,她气得摔完枕头,第二天就能冷静下来和团队商量对策。

      唯独对我,她好像格外“斤斤计较”,格外“小题大做”。

      后来有一次,我们聊起小时候的事。

      我说我好像很少跟人红脸,因为道歉总是很有用。

      她听了,沉默了很久,然后很认真地看着我说:“那是因为以前,可能很少有人真正地、把你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去心疼你。”

      “道歉当然有用,因为对方可能也并不真的在乎你委不委屈,他们只是需要一個台阶下而已。你给了台阶,事情就过去了。”

      “但是我不一样。”她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眼神温柔又带着点执拗,“我在乎。我很在乎你开不开心,委不委屈。所以我不需要台阶,我需要的是那个让你受委屈的东西消失。”

      “你每次说‘对不起’,都像是在说‘这件事没关系’、‘我不重要’。这让我很难过,也很生气。因为我觉得你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所以,不要再为那些不是你的错的事情道歉了,好吗?”

      那一刻,我好像才真正地、彻底地明白了。

      原来,那些失效的“对不起”,背后藏着的,是她笨拙又汹涌的爱意。

      她不是喜欢生气,她是太在乎。

      在乎到无法忍受我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哪怕那委屈在我自己看来微不足道。

      在乎到宁愿自己扮演那个暴躁的、不好惹的角色,也想为我撑起一小片绝对安全的天空。

      我的道歉,在她看来,是对她自己这份心意的否定。

      所以,她才会那么生气。

      (七)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再听到她因为我而生气地抱怨时,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些气呼呼的话语,听起来不再是指责和压力,而是……变相的告白。

      她不是在冲我发脾气,她是在用她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金瑞妍,你值得更好的。”“我很心疼你。”“我在乎你。”

      这样一想,心里那些偶尔因为被吼而产生的小委屈,就瞬间化开了,变成了一种酸酸甜甜的、饱胀的情绪。

      现在,当她再次因为某个我觉得“没什么”的事情而炸毛时,我会试着不再条件反射地说“对不起”。

      我会看着她,认真地听她抱怨完。

      然后走过去,抱住她,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深吸一口气,闻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会说:“嗯,我知道欧尼最疼我了。” 或者:“还好有欧尼替我生气。” 甚至有时候,会故意带点撒娇的语气:“那欧尼说要怎么办嘛?我都听欧尼的。”

      这种时候,她通常就会像被顺毛的猫咪一样,虽然可能还会哼哼唧唧几句,但语气会明显软下来,甚至会有点不好意思地反思:“我是不是又太吵了?哎呀,我也知道生气没用,但就是忍不住嘛……”

      看她从张牙舞爪的小狮子变成有点别扭又有点害羞的大猫,是我现在最大的乐趣之一。

      我的“对不起”失效了。

      但好像有另一种更温暖、更紧密的东西,在我们之间生长了出来。

      (八)

      当然,习惯不是一天就能改掉的。

      我还是会时不时脱口而出那句“对不起”。

      比如,不小心把水洒在了她刚写好的曲谱上。比如,工作太忙忘记回复她的消息好几个小时。比如,答应陪她看电影却因为太累而中途睡着。

      这种时候,她还是会瞪我,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愤怒和伤心,更多的是无奈和……一丝宠溺?

      她会伸出手指戳我的额头:“笨蛋,都说多少次了,不用老是道歉。” 然后又会把我搂进怀里,叹着气说:“算了算了,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

      看,她现在也会自己找台阶下了。

      虽然还是不喜欢听我说“对不起”,但她好像也开始慢慢接受,这就是我的一部分。一个可能有点笨拙、有点让她无奈,但并无恶意的习惯。

      而我,也在努力地学习。

      学习不再用“对不起”来逃避问题、息事宁人。学习更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哪怕那有点困难。学习告诉她:“欧尼,你那样说我也会难过。”或者:“其实这件事,我也有点不开心。”

      这个过程很慢,像蜗牛爬行。

      但每当我尝试迈出一小步,她都会露出那种特别开心、特别欣慰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奇迹。

      然后给我一个大大的、用力的拥抱,在我耳边说:“我们瑞妍,做得好!”

      那一刻,会觉得,改变虽然不容易,但好像……也不坏。

      (九)

      从小到大,我以为“对不起”是万能药,可以抚平一切褶皱。

      后来遇到了李绚雅,我的万能药失效了,一度让我很慌张。

      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失效。

      是爱,让那些轻飘飘的、流于表面的歉意,失去了意义。

      它要求更真诚的面对,更深入的沟通,更勇敢的表达。

      它有点酸,因为总会伴随着摩擦和磨合。但它又很甜,因为摩擦的背后是在乎,磨合的终点是更紧密的联结。

      对不起失效之后,留下来的,是比抱歉更珍贵的东西。

      比如理解。比如心疼。比如那句虽然我还是不太常说出口,但她却一直用行动在告诉我的——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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