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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潮汹涌 ...

  •   侯爷回府第三日,晨钟未响,许音便醒了。

      她睁眼望着帐顶,青鸾缠枝的纹绣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像一张网。她伸手摸了摸身侧,冰凉——萧凛昨夜依旧宿在书房。

      “守寡”二字,原以为只是虚名,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护身符。

      可她知道,这护身符随时会碎。

      外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阿梨。小姑娘掀开帘子,一张圆脸绷得紧紧的:“夫人,外头传话,老夫人请您去延寿堂用早膳。”

      许音“嗯”了一声,心里却飞快转着念头。

      老夫人柳氏,出身河东柳氏,三十年前以“冲喜”嫁入永宁侯府,半年便守了寡。她一手把庶子萧凛扶上世子之位,又替他挣来爵位,手段狠辣,府中老人暗地里称她“铁佛”。

      铁佛请她早膳,鸿门宴罢了。

      许音坐起身,任由阿梨替她梳洗。今日她挑了件月白襦裙,外罩淡青纱衣,鬓边只簪一支鎏银梅簪——素雅得近乎憔悴。

      阿梨不解:“夫人,要不要换件喜庆的?”

      “越素越好。”许音指腹摩挲着簪头,“我如今是‘惊魂未定’的新妇,穿得太鲜亮,老夫人该不放心了。”

      延寿堂外,两尊鎏金狻猊张牙舞爪。许音抬脚跨过门槛,便听见里头笑声朗朗。

      除了老夫人,沈执、苏疏川、沈元殊都在,连久未露面的二房夫人赵氏也端着笑坐在下首。

      一桌人,八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侄媳来迟,请老夫人恕罪。”许音俯身行礼,袖口垂落,露出半截凝霜似的手腕。

      老夫人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槵珠,目光在她腕上停了一瞬,笑道:“不迟,是我起早了。来,坐我旁边。”

      旁边空着的位置,正是沈执身侧。

      许音垂眸落座,指尖在桌下轻轻攥紧。

      瓷盏里盛着碧粳粥,热气氤氲。老夫人亲手替她夹了一块玫瑰酥:“听说你前几日梦魇,可是还不习惯?”

      “劳祖母挂念,”许音低眉,“只是思念亡……”话到一半,似惊觉失言,慌忙改口,“思念侯爷,夜不能寐。”

      “亡”字余音袅袅,满桌俱静。

      沈执执勺的手微顿,抬眼看他这位“亡而复生”的夫人。

      老夫人笑容更深:“既如此,回头让厨房送些安神汤。这府里啊,最要紧的就是‘安稳’二字,你说是不是?”

      许音起身,福礼:“孙媳谨记。”

      一顿早膳,吃得波澜不惊。

      撤席时,老夫人忽然道:“后日十五,我要去普济寺进香,你们小辈谁陪我去?”

      赵氏忙道:“二房自然该去。”

      老夫人没接话,只看向许音:“阿音可愿同行?”

      许音心知这是“验货”——外头风言风语,说她回府后性情大变,老夫人要亲自押着她去寺里,让高僧“瞧瞧”是否邪祟上身。

      她莞尔:“孙媳求之不得。”

      沈执忽然开口:“我陪祖母。”

      老夫人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笑意更深:“好,那就这么定了。”

      出了延寿堂,日头已高。

      许音沿着回廊往北院走,刚过穿堂,便听见身后脚步沉沉。

      “嫂嫂留步。”

      苏疏川今日着绛紫箭袖,腰束狮蛮带,愈发显得肩宽腰窄。他快步追上,眸底带着笑,却像刀子背儿,钝而冷。

      许音停步,侧身让过丫鬟,才道:“小叔可有吩咐?”

      苏疏川抬手挥退下人,廊下只剩他们二人。

      “普济寺路远,嫂嫂身子娇弱,可受得住?”

      “劳小叔惦记,尚可。”

      苏疏川忽然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听说——你前夜让阿梨出府,去了西市‘锦烛坊’?”

      许音心头一紧。

      锦烛坊表面卖香烛,暗里却是她前世置下的眼线铺子。她回府第二晚便悄悄传信,让掌柜的查一查苏疏川这些年与兵部哪位员外郎来往最密。

      没想到苏疏川反手就盯上了她。

      许音抬眸,瞳色静得可怕:“小叔消息倒快。只是不知,跟踪侯府主母,传出去算什么罪?”

      苏疏川低笑,指腹摩挲着栏杆上的朱漆:“嫂嫂别恼,我只是担心你被小人利用。普济寺……可不是什么清净地。”

      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孩童脆生生的喊:“母亲——”

      沈元殊抱着一只雪白狮子猫,气喘吁吁跑来。

      许音趁机后退半步,与苏疏川拉开距离。

      “母亲,您要的小猫我给您讨来了!”孩子眼睛亮晶晶,仿佛昨夜在大厅里阴阳怪气的不是他。

      许音只得伸手去接。猫儿在她臂弯里“喵”了一声,尾巴一扫,扫过她耳畔。

      苏疏川眯眼:“侄儿倒与嫂子亲近。”

      沈元殊冲他做个鬼脸:“我与母亲不亲近,难道与小叔亲近?”

      苏疏川失笑,转身离去。

      许音抱着猫,指腹在猫颈下一摸——果然摸到一条极细的丝线,拽出来,是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条。

      上头写着:

      “沈执已至城外三十里,别院。”

      落款:七。

      许音阖目,将纸条揉进掌心。

      ——沈执,你还是来了。

      夜探

      普济寺进香前夜,府中按例“斋戒”。

      许音以“抄经”为由,命人在小佛堂多点七盏琉璃灯。

      二更鼓过,阿梨悄悄推开北窗,一只灰羽鹞子穿窗而入,脚环上绑着同样薄的小卷。

      许音展卷:

      “侯爷暗查你三年前往江州行踪,已令‘风字营’寻旧档。——烛”

      她默然片刻,将纸条置于灯焰上,火苗“噗”地窜起,映得她眼底一片森冷。

      三年前,她还未出阁,确实去过江州。

      彼时她刚重生,带着前世记忆,循着线索去找沈执——那个后来令天下闻风丧胆的摄政王。

      她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救下尚是“质子”的少年,卖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以便将来掣肘萧凛。

      可如今,沈执竟掘地三尺,要把这段旧账翻出来。

      一旦查实,她“婚前失贞”的污水便兜头泼下,别说侯夫人做不成,连命都得搭进去。

      许音抬手,将灰烬收入一只锦囊,放进贴身的暗袋。

      “阿梨,备轿,我要去后花园。”

      “此刻?”

      “嗯,去折一枝‘照殿红’。”

      照殿红,是昔年沈执为她亲手栽的十八株牡丹中最名贵的一种。

      她要去赌——赌沈执对她尚有一念之慈。

      后花园西北角,月华如练。

      许音提着羊角灯,刚转过假山,便听见低低的人语。

      “……江州旧档,明日必须呈给侯爷。”

      “可江州水师已换防,卷宗恐有缺漏。”

      “缺漏也要,侯爷只认印鉴。”

      许音屏息,借花影掩住身形。

      待那人影远去,她才发觉掌心已沁出冷汗。

      回身欲走,却撞上一堵胸膛。

      “谁——”

      嘴被捂住,熟悉而清冽的气息笼下来。

      “是我。”

      沈执。

      他披一件玄色大氅,鬓边沾了夜露,声音低哑:“夫人深夜来此,折花?”

      许音定了定神,举灯照他,笑得温软:“听闻侯爷明日要查旧档,妾身惶恐,特来求侯爷高抬贵手。”

      沈执眸色沉沉:“你怎知我查旧档?”

      许音不答,只将羊角灯放在石桌上,抬手解下斗篷,露出里头一袭素白中衣。

      夜风拂过,衣袂猎猎,像一株将折未折的梨枝。

      她跪下去,脊背笔直:“妾身愿以己身,换侯爷一事。”

      沈执喉结微动:“何事?”

      “三年前的江州,妾身是去救人,并非私会。救的是谁,侯爷不必知晓,只需知——那人欠妾一条命,将来侯爷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妾身可令他偿。”

      沈执半晌无声。

      良久,他俯身,指腹擦过她眼尾,声音极轻:“你怎知……我将来一定与那人为敌?”

      许音抬眼,眸中映着灯火,像两丸冷星:“因为侯爷要的,是天下;而那人,也要。”

      沈执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许音,你果然还是这副性子——把所有人都算进去。”

      他伸手,折下一朵照殿红,别在她耳后。

      “花正艳,别辜负。”

      说罢,转身离去。

      许音跪坐在地,指尖微颤。

      她知道,这一局,她赌赢了——

      却也把自己,又往深渊推了一步。

      普济寺

      十五日,辰时三刻。

      三辆青帷朱轮车驶出侯府,前后扈从百余人,铁甲锵然。

      最末一辆车里,许音阖目倚壁,膝上横着一只黑漆小匣。

      阿梨替她揉肩,小声道:“夫人,老夫人让您同车,您为何推了?”

      “同车方便盯我,”许音淡淡道,“分开才方便她们动手。”

      “动手?”

      许音没答,只掀开帘角。

      官道旁,秋禾金黄,远处山脊却腾起一缕极淡的黑烟——那是她让“七”提前安排的“匪踪”。

      今日,有人想让她“意外”死在半路,再嫁祸给山匪。

      她便顺势,把这出戏唱大。

      ……

      午初,车队至鹰嘴峡。

      两侧陡崖,中间一线羊肠。

      忽闻锣响,乱石滚木轰然而下。

      “保护老夫人——”

      嘶喊声中,黑衣匪徒自崖顶跃下,刀光如雪。

      萧凛一马当先,长枪挑飞两人,血雨泼洒。

      许音按匣机括,“咔哒”一声,里头弹出两柄薄刃。

      她一脚踹开车门,翻身滚入道旁草丛。

      阿梨尖叫:“夫人——”

      刀光迎面,许音仰身避过,反手一抹,血线封喉。

      温热的血溅在她月白裙角,像雪里绽开朱砂梅。

      她抬头,在混乱中精准捕捉到那道熟悉身影——

      苏疏川,他并未护在老夫人车前,而是带着十余骑,直扑她而来。

      “嫂嫂,小心!”

      他喊得急切,眼底却闪着嗜血的兴奋。

      许音冷笑,扬手掷出一枚硫磺弹。

      “轰——”

      白烟腾起,马匹受惊,苏疏川被掀翻在地。

      许音趁机掠向崖底,那里有一条暗河,七已备轻舟。

      她刚跃上岩石,忽觉后颈一凉。

      一柄折扇,自她身后探出,扇骨贴着肌肤,冰凉似蛇。

      “阿音,跑这么快,是要去赴谁的约?”

      嗓音低哑,带着笑,像旧夜梦魇里爬出的索命鬼。

      许音浑身血液瞬间凝住。

      ——沈执。

      他竟亲自来了。

      她缓缓回头,对上那双幽邃的眸。

      少年已褪去年少青涩,轮廓锋利,龙涎香混着血腥味,逼人欲窒。

      “臣妇参见陛下。”

      “嘘——”沈执以扇抵唇,俯身在她耳畔,“此处无君,只有旧友。”

      远处,杀声震天。

      近处,山风猎猎,吹得她裙角与他玄金蟒袍交缠,像两条撕咬的蛇。

      “跟我走。”

      “不。”

      “由不得你。”

      沈执扣住她腰,一跃而起。

      许音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已落在崖顶一株古松上。

      脚下,峡谷血流成河。

      她看见沈执抬头,目光穿过层层血雾,与她遥遥相接。

      那一瞬,她竟分不清,他眼里是怒,还是痛。

      沈执低笑,指腹摩挲她唇角:“夫人,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许音闭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已是一片冷寂。

      “沈执,”她轻声道,“你可知,我重生一回,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嗯?”

      “杀你。”

      她袖中寒光乍现,一柄薄刃直刺他心口。

      沈执不避不闪,任由刀锋划破衣襟,却在贴肉处停住——

      他两指夹住刀身,笑意愈深:“阿音,你舍不得。”

      许音手腕一转,刀尖对准自己咽喉:“那就试试,我舍不舍得这条命。”

      风,忽然停了。

      松针簌簌落下,像一场绿色的雪。

      良久,沈执松手,叹笑:“罢了,今日不逼你。”

      他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像毒蛇吐信。

      “普济寺,我替你安排了‘大戏’,记得看。”

      话音未散,人已掠出十丈,只余笑声回荡。

      许音脚下一软,跪倒在松枝上,掌心全是冷汗。

      她低头,看见峡谷里,沈执已率兵杀出重围,正往崖顶奔来。

      阳光刺目,她忽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沈执,你瞧,这一世,我又要对不起你了。”

      当夜,普济寺后山禅房。

      老夫人捻着佛珠,面沉如水。

      面前,跪着一身血污的苏疏川。

      “……孙儿无能,让山匪逃了。”

      老夫人抬手,一杖敲在他肩:“蠢货!我只要你‘吓一吓’她,谁让你真动刀兵?”

      苏疏川咬牙:“孙儿只是想……”

      “想?”老夫人冷笑,“你想什么,我一眼看穿。她如今是侯夫人,动她,就是动侯府根基。再敢胡来,我亲手废了你!”

      窗外,树影婆娑。

      许音立于暗处,将一切尽收耳中。

      她轻轻抚过袖口,那里,藏着沈执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明日辰时,大雄宝殿,我送你的礼物,记得笑纳。”

      夜风拂过,她眼底映着灯火,像两簇幽冷的鬼焰。

      “老夫人,小叔……”

      “你们的好戏,我接住了。”

      “明日,且看我如何——”

      “——反、客、为、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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