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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中秋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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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明,一轮圆月便低低挂在了天边。
各家各户忙碌着团圆祭月,街上也是喧闹声不绝于耳。
今日是中秋。
宋须临与沈字听刚忙完各自的公务,散了值,此时正一同走出玄枢院的大门。
他看着沈字听神情散漫的侧脸,有些不放心地问:“今日录术的册子交给谈长史了吗?”
玄枢院的人都知道,谈不归是有名难对付。之前好几个录术官都被这位谈大人折磨得不像人。
沈字听是唯一一个与他相安无事的人。
宋须临知道她天赋极高。从一开始他就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沈字听从来厌烦这类叮嘱,况且这人还是宋须临,当即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时才说道:“还用你说?”
宋须临早就习惯了沈字听理所当然、万事不在意的样子,可他却仍然每次都忍不住观察一番。
在宋须临印象里,沈字听似乎对任何事物都是一副无谓又无畏的模样,他每当注意到这点的时候,都会好奇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形成了这样的性格。
已是八月中旬,天已经渐凉了。
宋须临望着沈字听走进秋色中的背影,恍惚间,倏然想起那年第一次见沈字听时的情状。
他记得当时沈字听拦下于无声刚起的轿子,告诉他说,“我能解你这阵法”,当时那样的沉默让宋须临记了好久,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就连于无声也半晌没说话;他几乎忘记事态是如何发展到那样的结果——沈字听上了于无声的轿子,一路上对话不绝。
宋须临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谈论些什么,只知道沈字听滔滔不绝,而于无声默许了这种情况。
宋须临跟着于无声修习已有一年,虽然他手底下学生众多,却从来没见过他面对沈字听时,眼中那般专注的神情,见她进步时,于无声双眸中的得意之色藏也藏不住。
就连今年的中秋也是。
几月前,于无声奉命前往漠北追查一件案子,本来预计九月才能办完回京,可今日,于无声竟匆匆从漠北赶了回来。
与沈字听交谈中才无意得知,她与于无声晚上要一起去西市买月饼。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他无从干涉的程度。
宋须临不免茫然不解,许是想得太认真,全然未曾注意到前方正站着谈不归的身影。
直到距离不过一步之远时,他才恍然抬起头,对上那双如蛇蝎炼成的双目,当即恭敬地行了一礼:“谈长史。”
谈不归冷冷瞥他一眼,命令道:“你先走,我还有事与字听说。”
宋须临敏锐地捕捉到了“字听”这个称呼,却不敢置评什么,低眸答道:“是。”
等到宋须临走出院子后,沈字听看向谈不归的目光毫不谦让客气,直接问道:“不知谈长史找我什么事?录术的册子我已经交了——”
“你不是说你今日有事?”谈不归打断道。
沈字听被打断也不恼,淡淡答道:“我的确有事。”
谈不归:“跟于无声一起?”
“谈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特地来问我?”沈字听懒得跟他周旋,结束对话道,“既已散值,下官就先告退了。”
说罢,浅行一礼,转身出了玄枢院。
她没再看谈不归一眼,于是无从得知他眼中的不满与忌恨,自然也不会知晓他调了好几个人去搜她的屋子。
沈字听骑了一匹马去了西市。
于无声去漠北查案的几月里,沈字听经常给他写信,不过大部分都是将自己学习到的课题讲述给他听,或是完成的课业夹在信中送去;但这两日的最后一封,是沈字听问于无声中秋节会不会回来,上京的市集很是热闹等等无关正事的话。
她本以为对方会严肃地推辞,却没想到于无声给她回信说,“好”。
沈字听当时盯着这个字看了许久,久到嘴角扬起笑意又渐渐淡却,她都毫无察觉。
于无声已经在西市的日晷那儿等着她了,沈字听下意识扬起笑,下了马,牵引着走了过去。
“据说古谣巷那边的影子戏很好看,我们去看看吗?”没有寒暄,沈字听对于无声说道。
于无声淡然一笑,答应了她,骑上马,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穿过街道与人群,最后在古谣巷停下,牵马慢游。
影子戏百看不腻的剧目是革谬将军的传奇,革谬是大启的战神,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个传说,名字甚至能安抚被惊魇的孩童,令其安心,不惧妖鬼。
戏到精彩部分,围观的看客发出兴奋的喝彩,沈字听也一同拍手叫好。
于无声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比较生疏,脸上的神色都有些陌生。
革谬将军死后,如今接管漠北边关的,就是将军从祝了。从祝与沈字听母亲自幼相识,是极要好的朋友,于是沈字听自小就喊她祝姨。
想到这,沈字听转过来问于无声:“祝姨她可还好么?”
“从将军一切都好。”于无声回答道,“她还托我给你带了个东西。”
沈字听倒是对此不意外,祝姨经常会从漠北给她带一些东西,她知道她一直都牵挂她与母亲。
于无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石铸的小兔子,递给了沈字听。
沈字听将石兔拿在手里把玩半晌,说是从祝带给她的,沈字听不信,因为祝姨从来只给她带漠北的见闻录、风景画作,不太会带这种可爱的东西。
“真是祝姨给我带的吗?那到时候我可要好好谢谢她。”沈字听说,“我很喜欢。”
于无声望了望她,正要说话,却被远处的动静打断了势头,两人的目光同时往人群尽头看去。
驿卒骑着一匹快马挥鞭而至,大喊着让行人避让,漠北军情加急。
可此处正是人多的地方,尽管他喝声不断,也有人差点躲闪不及。
两步外一个看热闹的男子过于入迷,只顾看戏,远处的呵斥声充耳不闻,仍然兴致勃勃地站在那喝彩听戏。
那匹马离他很近了,他这时才注意到这庞大的危险,慌乱不堪,却仍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
沈字听当即快步冲上去,将那人一把拽了回来,力道也许有些大,那人踉跄后退,摔坐在地,脸上闪过一瞬的不满。
沈字听却无暇注意这些细节了,也不知踩到了谁的脚,只听得惨叫“啊”一声响,紧接着沈字听就被不知是谁推了一把,失了重心,差点就要迎面朝送军情的驿卒撞上去。
于无声眼疾手快,往前一步,一手将她揽了回来。
短短一瞬的顷刻之间,虚惊两场。
“救人前先顾好自己。”沈字听听到于无声的声音淡淡地在她耳边响起。
她这才堪堪站稳,本想不甚在意地对于无声扬起一个笑,可腰间的触感还在,突然让她说不出话来。
于无声倒是神态自然,他显然观察到她方才的反应,却没停留太久,只是不着痕迹地松开她。
她方才救下这人,不过是因为她不愿这件事影响漠北。毕竟人命关天。
沈字听笑了,举起手中的石兔,倏然问道:“这只兔子,其实是师父做的吧?”
于无声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什么话也没说。两人目光交汇,就这么默然了片刻。
就在这时,沈字听身后急匆匆跑来一人,仍然穿着玄枢院的官服,见了她,眼中似乎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沈大人,谈长史让你回玄枢院一趟,说有要事找你。”
那人说话时仍有些喘气,可见找她找得很急。
沈字听没有耐心:“不回。”
说着就准备走人,可这人立刻用把握十足的声音喊住了她:“谈长史说,沈大人若见了这样东西,就一定会回玄枢院的。”
沈字听立刻转身,见那人手上捧着一本书,她细看之后,脸色立刻难看了下来,这是她房里的东西,他们竟然去翻了她的屋子?
于无声先她一步接过那本书,眉头紧蹙地拿在手里翻看。
少顷,于无声质询的目光向沈字听投射过来。
她心里当然清楚于无声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因为这本书是她从玄枢院的藏书阁禁书库里偷出来的。私藏禁书的确罪过不小。
于是,尽管才刚逛没一会,沈字听还是又要回到玄枢院去了,不禁愁闷。
谈不归当着于无声的面将她呵斥了一顿,并罚她在远望台夜里当值一月,就从今日开始。
秋风萧瑟,夜晚凉意更甚,沈字听却无惧,抬头一轮圆月,俯瞰则是万家灯火,上哪去找这么好的景色?
没过一会,于无声也上来了。
沈字听没好气:“本来说买月饼一起祭月的,没想到被姓谈的打了岔。”
她向来在于无声面前说话没个忌讳,于无声也早就习惯了。
“那本禁书是怎么回事?”他声音冷冽,眼中却是沈字听从未见过的担忧。
她故作轻率,没说真话:“我就是好奇而已。”
于无声在原地默然站了半晌,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走到她身旁,漫不经心的,也如同她一般看起景色来。
沈字听似乎想到什么,说道:“最近我布召魂的阵法大有进益,”她笑着对于无声说,“下次办案子是不是可以带我一起了?”
“你有想见的人吗?”
于无声的回复在沈字听意料之外,她很清楚,官员是不能擅自布阵,私用阵法的,于无声也清楚。
但他还是问了。
沈字听照实回答:“有。我想见我父亲。”
于无声看着她,眼神中不知是怜悯还是挂虑,问道:“为什么?”
沈字听望着底下一片烟火,眼中映出灯火淡淡的光芒:“我想问问他当年为什么想杀了我。”
夜风挟着凉意席卷而来,吹乱了沈字听额间的发丝,可她全然不在意,神色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问题之中。
就在这一刻,于无声看到了她眼中深藏的恨意与执念,只是皆转瞬即逝,都淹没在秋日的夜风里。
谈不归本想贬了沈字听的官职,却被于无声驳斥回去了:“本官的学生,恐怕还轮不到谈长史来管教。”
谈不归气得脸色苍白:“若是日后你的学生惹下滔天大祸,还望于大人别忘了自己今日说的这番话。”
于无声漠然道:“自然。”
他最后的确说到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