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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记录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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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记录者
大陆历164年 4月16日
此行已抵终乐山。
山高且险,豺狼虎豹山精野怪隐匿其中,戕害往来行人,是名终乐。所幸与“他”相伴,一路平安无事。
执笔者犹豫片刻,又落笔。
听闻北方合欢宗有能让炉鼎步入修行门槛的功法,待越过终乐山,可考虑北行。
若能求得此法
“怎么不写了?”
“不知道写什么。”黑发的青年叹气,搁笔,一双黯淡的桃花眼有气无力地盯着桌上的薄本。
“是不知道写什么,还是不想让我知道?舟知水?”那个声音又说,晃到另一侧。
舟知水用手撑着下巴发呆:“我想什么,你应该知道才对。”
“可是心魔读不到原主的想法。”声音继续,“但是舟知水不会骗舟知水,所以舟知水是真的不清楚。”
“若能求得此法,舟知水想做什么?”
舟知水反问:“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舟知水的心魔,舟知水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声音说。
“……这样吗。”半晌,舟知水怔怔地问,“你说,我把秘籍教给其他炉鼎,好吗?”
“恐怕没这样简单。”声音说,“合欢宗既有此修炼功法,说明一定有按此法修炼的炉鼎。可这么多年来,谁听说过可以修炼灵力为己用的炉鼎了?”
“他们隐藏身份了罢。”舟知水猜测,“炉鼎处境艰难,隐藏身份,正常。”
“可怎么没见过这些隐藏身份的高人来帮曾经的他们呢?”
这话正中心坎,直白得令人无言。舟知水低头:“我不知道……”
是啊,他不知道。
正如他清楚所谓高人没有冒着得罪修界的义务来救他们这些耗材。
尽管如此,他……
声音歇息片刻,话锋一转,打断了舟知水发散的思绪:“嘘,这些日后在想。舟知水,把我们的游记收好,有人来了。”
舟知水本来恹恹的,闻此坐直了身子,第一时间向临时搭建的桌面伸手,将游记合好,藏到充作凳子的石块下,接着径直往山洞外走。
“他们到哪了?”他问。
“往右边走。”
舟知水依言照做。
山中路难行,好在他已习惯逃亡。
追捕一个逃跑的炉鼎是极具诱惑力的。一个逃跑的炉鼎,意味着已被使用过,而再次使用只要不留下痕迹,委托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
炉鼎难寻,但单论捕捉,就连普通人都能轻易进行抓捕。
因为炉鼎天生柔弱。
大多数炉鼎都被当牲畜豢养,只有少部分品质上乘的,侥幸得主人青睐,能够作为宠物陪伴在主人身侧。当然,无一例外,这些炉鼎孱弱无力,就算逃跑,也跑不远。
像舟知水这样跑了四分之一个大陆的极品炉鼎,可谓翘楚了,赏金自是天价数字。
匆匆忙忙踩着石子土块跑进密林,舟知水不敢蹲下,也不愿去麻烦“他”,这次可以做到吗?凭借自己的力量?
身后灌木忽然一动,随即是一阵狂吠。舟知水不敢回头,拼命往前跑。猎犬追来了!
他是想跑得更快些,可树根藤蔓绊住了他的脚步,错落的地形阻碍了他的逃跑。他跌跌撞撞,而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一声断呵:“抓住他!”
脑袋一空。
“我来吧。”
“你这次跑得比上次远,舟知水。”
“你做的很好,可以休息了。”
在追猎的人眼中,他们惊慌逃窜的猎物忽然停下了脚步。那灵犬可不管三七二一,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快让你那条破狗回来!给咬破相了赏金就折了!”
“踏云,快回……”
话音未落,那灵犬的身躯突然僵直在半空中。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中,一根树枝轻而易举穿透它的胸部,就像戳破一层薄纸,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心脏。整条狗顺着惯性又向前滑了一段,随后像块石头似的扑通坠倒在地,四肢痉挛似的抽搐一阵,不动了。
血污逐渐蔓延开。
“什么,什么……”
背对几人,那缩成一团的炉鼎缓缓站直身体,一头乌黑的墨发从发根开始,逐渐染上了水蓝色。与此同时,难以描述的威压弥漫开,竟是生生将几名已达筑基的修者震慑到无法动弹!
“你们差点让舟知水受伤。”面前的人逐渐转身,面无表情。他嘴唇分明未动,可那催命的声音仿佛在耳边低语。
几人中修为最高的修士忽然神色一变,惨叫出声:“你不是炉鼎!不,你,炉鼎,炉鼎变,变了——是,是六层以上境界!是,是——”
“七层凌虚。”
舟知水贴心地帮对方补充,随手折了根树枝。
又解决掉一批。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灵气孕育出一块琉璃石,在灵潭中浸润千年,又凝聚出了石心。
石心诞生了灵智。
但石心习惯了当石头,习惯了万事万物的变迁,所以石心选择继续当石头。直到不知多少年过去后,一个狼狈的少年摔入昔日为灵潭的泥潭,引起了它的注意。
少年是炉鼎之躯,柔弱无力,泥水很轻易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拖入潭底。
千年来,这汪潭水也淹死过一些人,但它从没见过这样的心灵。
愤怒的,不甘的,惊恐的……统统没有。
仿佛溺于夜的最深处,却又颤颤巍巍,固执地去够那一丝对活着的渴求。
明明渴望着死,却又不愿这样简单的放弃生。
有意思。
你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它好奇。
少年停止了挣扎,缓慢沉到了潭底。
潭底,千年未动的琉璃石裂了道缝,将少年的尸体吞入心里。一道懵懵懂懂的残魂在它面前浮现。
“你叫什么?”
“舟知水。”
“为什么想活?”
“想去看外面。”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道。但娘说,外面很好。”
“你有两条腿,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
“我是炉鼎。炉鼎私自外出,是不被主人允许的。”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逃跑了。”
面对眼前木愣的残魂,石心第一次尝到了喜悦的情绪。
“舟知水,你很有意思。”
“我想跟着你,去看看你说的外面。”
舟知水回过神,他发现他坐在山洞里。
从石头下抽出游记,他翻开游记继续思考,仿佛刚才一切并未发生过。
“他”又救了我一次。
我还需要更加努力。
越过终乐山,那边的势力手再长,也伸不过来了。果然还是北上为好。
据说,玄鹤宗的地盘里,炉鼎不用再东躲西藏。
如有机会,当拜访该宗门。
今天就到这里好了。
舟知水合上游记。不知为何,他突然回忆起很多年前,被母亲抱在怀里的那段日子。
母亲哼着歌,低声同他说:
“不要去恨任何人,孩子,这是我们无法逃脱的宿命……”
母亲早年和其他炉鼎相比,是幸运的。作为他生父的那个男人带着母亲周游整个大陆,有一天腻了,就卖了母亲,买了另一个崭新的炉鼎。那时母亲明显怀着孕。
他懂事以后,母亲就给他讲关于外面的事。直到他到了可以拍卖的年纪,他和母亲分开了。
他想告诉母亲好痛,可是他再也没有见到过母亲。
身如漂萍,辗转的地方永远是在封闭的室内。金碧堂皇的建筑永远珍贵不过头顶偶尔出现的天空。
所以,他想逃跑了。
即使知道逃跑意味着惩罚,鲜血,与死亡。
那时他尚未知晓何为自由,他只是想看到母亲看到过的景色。或许母亲能够故地重游时,他们能够重逢。
他最后一任主人心血来潮,带他去参加一个聚会,他瞅准机会逃跑了。
这场聚会在深山的宅院中。
他从来没有独自走过这样远的路。生物的本能让他迈开双腿,从跌跌撞撞起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心脏从来没有跳的如此剧烈过,肺呼吸到发痛,嗓子痛,头痛,腿痛,可这些不及最初那种痛的万分之一。
被人撕开的痛苦,和破茧的痛苦,是不同的。
跑啊,跑啊,像飞鸟一般轻盈,双耳灌入的只有呼啸的风,淹没了追捕者的喊叫,也淹没了象征危险的声音。
一脚踩空,冰冷黏稠的触感吞噬了他,他以为一切结束了。
至少死的地方是自己选的。
他昏迷前想。
苏醒之时,他已经不在那片山林,而所谓心魔在晨光中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早上好。”
“这个时间段,人类是要这样说的吧?”
所以,是不是心魔有什么关系呢。
收好游记,舟知水深吸一口气,该继续他,他们的旅途了。
毕竟相识的第一天定下过那样的约定。
要一起去走遍这块大陆,去追寻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
“舟知水,出发了。”
“嗯。”
大陆历164年 4月16日
此行已抵终乐山。
山高且险,豺狼虎豹山精野怪隐匿其中,戕害往来行人,是名终乐。所幸与“他”相伴,一路平安无事。
听闻北方合欢宗有能让炉鼎步入修行门槛的功法,待越过终乐山,可考虑北行。
若能求得此法,当教授于其他因炉鼎身份,而饱受折磨的人。
“他”又救了我一次。
我还需要更加努力。
越过终乐山,那边的势力手再长,也伸不过来了。果然还是北上为好。
据说,玄鹤宗的地盘里,炉鼎不用再东躲西藏。
如有机会,当拜访该宗门。
今天就到这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