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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日囚生(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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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宋云筝猛地从床榻上醒来,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双手下意识抚上眼睛和脖子。
胸口处的跳动几乎牵住全身,她缓了好一会儿,方才从前一日的痛苦中抽离出来。
还好、还好。
没有瞎也没有哑巴。
天杀的!太可怕了。
剜眼、窒息,仿佛真在阎王面前晃了一圈。
外间晨光熹微,隔着窗扉洒亮整间房。
今日又是新的开始,若是寻不到法子出阵,再拖两日,真的会死在这里。
且小说中这个副本十分难办,若非女主凌絮觉察到欢梦的异样,无意撞破舒荑被杀,恐怕几人都会命丧此处。
宋云筝趿拉着鞋扑到桌边先灌了口凉水,旋即劝自己冷静下来,细忖着九年前之事,思索出阵的对策。
九年前的洛水城百家宴当日,舒荑年岁尚小,碰见了同她一般大的阿朝。
彼时阿朝同欢梦走散,在城里四处找寻娘亲的下落。饥肠辘辘之下,他走到舒府门前,抓了糕点便往嘴里塞。
舒荑觉着他可怜,特地拿来油纸多装了些送给他。
阿朝朝着她乐。
小舒荑摆着手:“快去找你娘亲吧,如果没有住处,来我家里睡上一晚。”
阿朝揣着油纸包跑了。
再回来时,天遂人愿,他找到了欢梦。
月上中天的时辰,母子俩被舒荑领着住进了后院。
原只是个与人为善的寻常情节,却阴差阳错踩进了门后囚生阵中。
舒荑年岁小,并不知其中有此物。三人惶恐,挣扎起身,发现一丝也动弹不得。
待舒平叙发现舒荑不见时,已是翌日用午膳时了。
舒荑晕在阵中,舒平叙情急之下请来设阵人,对方一身松垮道袍,摇着头抚着须,立在门外观望。
“只能救一人。”
彼时欢梦与阿朝尚意识清醒,听闻此言心底凉了一大半。
舒平叙毫不犹豫,指着晕厥的舒荑:“救她。”
道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许是天意。若留她在其中,这阵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阵消,其余二人亦可脱身。”
“不可!”舒平叙有几分心急,“不论如何都要先救我侄。既已对抗过天意,我便一定要她活着。”
道人叹了口气,说:“好。”
他掏出法器,强行撕开囚生阵一道裂口,法阵受损,所镇压之物蠢蠢欲动,在阵中肆意游走,试图从裂口逃出。
欢梦与阿朝被搅的五脏六腑都要错开,痛苦地伏在地上。
道人探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舒荑的手臂并拖出。罡风刮破他苍老的肌肤,道道血痕显现出来。
舒荑出阵后,他顾不上其他,赶忙闭上裂口,重新稳固法阵。
见状,欢梦拼了命的想朝前爬,奈何她抵抗不住外力的威压。她满脸都是泪痕,匍匐在地,目光瞥向阿朝,示意能不能再救一个,让阿朝出去。
道人遭到反噬,气息不稳,叹了口气道:“救不了了。”
旋即房门被闭上。
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绝望与恐惧。
手脚皆被束缚,四周只有空空如也的墙壁。
日月交替当值,房内晦暗,不知有没有两三日,阿朝死了。
欢梦的唇皲裂开,眼窝下鸦青,瞳孔空洞无神,直直盯着门扉。
没过多久,她也死了。
怨念在阵中盘旋着,一会儿拢在阿朝的尸体上,一会儿悬在房梁下。外头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缥缈的虚影日益增大,而后她听见了一道粗憨的声音。
“我们破了这牢笼,出去吧。”
欢梦当即问:“怎么出?”
那道声音说:“十分简单,让我住进你的身体里。”
“身体里?你要掌控我的身体?”
“不,我只要借着你的身体出去。”
欢梦说好,但她不打算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躯壳已经腐败化骨,而阿朝在她的怨念呵护下仍是本来的模样。
她要带着阿朝的躯壳出阵。
纵然是死,也不要生生世世困在此处。
对方没有诓她,她真的可以寄生在阿朝的身体中出去,只是时间极短罢了。
头一回时她穿过房门见到了刺眼的光,颓败的院子和布满杂草的地砖。
她记得初入此地时不是这副模样,如今像是许久无人居住了。
正要仔细瞧瞧湛蓝的天空,身后一股强劲的力量将她拉回了阵中。
对方说:“不能叫他们觉察到法阵有异,否则前来加封,我们出去的机会愈加渺茫。”
欢梦尝到了甜头,自然十分听信它的话。
往后的时光里,她出去的时间一回比一回长,然同她交易的东西并未急着借她躯壳出阵。
她心底也明了对方的身份,是一只邪物,囚生阵就是为封印它而存在。
她念阿朝念得紧,借助它的力量造了出事那日的幻境。活生生的阿朝出现在其中,叫她许久不曾流过泪的眼睛酸涩了。
邪物允她的力量愈来愈强,后来她可以出阵半日。这半日里,她顶着阿朝的面貌寻到了正要出远门的舒平叙。
一只妖鬼想杀人简直轻而易举,法阵中她施展不开的本领在阵外得心应手。
她想了很多种杀死舒平叙的方式,譬如掏出他的心,拧断他的脖子,或是打碎他的四肢,叫他痛死。
然而真正见到他后,她觉着身体上的痛永远比不过心里的痛。
凉风徐徐的竹林小道上,舒平叙坐在马车里,看清了路中央拦车的脸。
其实他根本认不出眼前人是谁,当初救舒荑出阵时,他没有心思去关注两个枉死之人的模样。
欢梦走到马车边,仰着脑袋透过幔布,颇是平静地同他说:“舒荑死了。”
舒平叙怔了怔,隐隐觉察到她的异样。
“你是谁?”
“我么?”欢梦顶着阿朝的脸,抬手故作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稚嫩面庞,“你不记得我?原来人命在你们眼中真如蝼蚁。”
她丁点儿没气馁,“拜你所赐,我已经不是人了。兴许非妖非鬼吧。”
舒平叙霎时间明白了,既如此,那她方才所言舒荑之死想必是真的了。
他无力地倚回去,好半晌没开口。
欢梦盯着他乐,他失去舒荑的滋味不亚于自己失去阿朝。
舒平叙从马车上走下来,满脸的倦意,连步子都不大利索。
欢梦等着他来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杀舒荑,或是质问自己如何从阵中逃出的,但她统统想错了。
舒平叙什么也没问,好似对此并不感兴趣。他走到自己面前,抬手摸了摸阿朝的脸,道:“对不住,没让你长大。”
欢梦挥开他的手,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
“是天意,人总是斗不过天的。”舒平叙抬首望着天,凄怆道:“你把我也杀了吧。”
欢梦一时走到了意料之外的路,但她不信对方不想为舒荑报仇雪恨。
“你为什么不想杀了我?”
“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这话叫她答不上来,她恼羞成怒,再不管什么身体痛还是心灵痛,径自抬手施法,将他定住,旋即拳打脚踢,暴打了一顿。
舒平叙流着血躺在地上,面如死灰。
欢梦看不下去,十分利落将他抹了脖子。
舒平叙死了,但欢梦并未觉得自己心里多畅快,她认为是舒荑还未死的缘故,等她真杀了舒荑,她便心满意足了。
于是她在百家宴前夜,将舒荑引入了囚生阵中。
她要舒荑永远困在一日景内,如同九年前她与阿朝那般走投无路,万念俱灰。
……
今日行程有所改变,许是上回说的狠话奏了效,几人在闹市上逛了许久,并没碰见寻亲的阿朝。
他是欢梦的软肋,欢梦自然会护住他。
舒荑同覃殊并排走在前面,宋云筝想和谢临川走,谢临川偏偏要同凌絮走,她只得厚着脸皮跟上去。
她抬眼看着前方的舒荑,对方行的稳当,东张西望,想来早将昨夜后院之事忘的干净。
再看她身旁的覃殊,握着松弛的拳垂于两侧,来回摆动时会蹭到腿两侧的衣衫,集市喧嚣,因此不怎么听清摩擦之音。
他泰然自若地踱着步,好似真不记得昨夜所行之事。
但宋云筝记得。
她痛到晕厥似醒非醒时,有一只冰冷的手钳住她的脖,裹挟着深入骨髓的恶意,扼住她的命。
原主并没有这般深仇大恨的仇人,囚生阵也不会允许有人带着记忆而来,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对方冲着自己来的。
宋云筝先前怀疑过舒荑,但她慷慨,心思简单,二人又相处的融洽,并不像心怀仇恨者。再则倘若她真是隐秘之人,明知自己会在囚生阵中悲凄死去,为何不抗不躲?
宋云筝还怀疑过欢梦,毕竟她所历之事的确如鲠在喉。昨夜倘若不是自己贸然跑去后院,欢梦并没有杀她的心思。因此欢梦也不是。
还有便是覃殊。
其实见到覃殊第一眼时,宋云筝便锁定了他,没人比他更能记仇了。
书中的反派,前世造诸多孽,遭封印后变成寻常凡人,昔时本领一个也施展不出,还只是个下人,任凌絮呼来唤去。
不仅如此,本着反派无解的宿命,自己还将他写死了。
对于一个睚眦必报的腹黑男来说,他不是恨死自己了?
然而她偷偷观察过覃殊,并没有什么异样,纵然是在囚生阵中被凌絮为难,他也没有反抗的动作。倘若他真是控局者,会叫自己受这样的欺辱么?
因此宋云筝减缓了对他的猜疑。
但昨夜耳畔那句寂寂低语,委实叫她大吃一惊,欢梦的话也令她不寒而栗。
覃殊为何要让她划伤自己的眼?
宋云筝皱着眉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股触手微凉的感觉陡然袭来,青天白日里后背蹭的冒了汗。
原想着故技重施,借覃殊的血撼动囚生阵,然眼下有这么一出,即便覃殊并不知晓她已认出自己,但同他相近依旧会胆颤。
她忽然理解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
譬如初入阵时舒荑追赶欢梦,覃殊却不经意间以受伤流血的手触碰妖鬼。
再譬如洛水河畔阿朝寻亲,覃殊将将出现,欢梦便紧接着来了。
种种迹象表明,此人城府极深。
宋云筝有些烦躁,她现在只想破了这一日之景,至少几人能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欢梦至今没有露面,定是躲在暗处偷窥着他们。若是直言此处的端倪,以敏锐多疑的女主而言,兴许有一丝机会。
因为原剧情中便是凌絮当先觉察到危险。
是以,谢临川口中闲聊了三回的话还未结束,便被宋云筝拉到一边去,二人转瞬换了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