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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夏日,一棵老树摔在了卫生间的窗户上。

      父亲走进来,说这树受伤了。

      他们把树送去了医院,折腾了许久,又沧桑的回来。

      于是靠进卫生间的房间,多了一张窄小的,属于老树的床。

      老树的树皮已经皲裂,凹凸不平,粗糙硌手。

      我站在窄小的,蓝色的铁床前盯着老树看了许久。

      我见过老树,我见到老树时她已经是老树了。现在她更老了。

      我每天都会给她挂上营养液,我常常触碰她那粗糙的皮肤。是太阳灼烧,是大风剐蹭的,是暴雨冲撞的。

      她的树皮上,是四季,是天气的味道。

      但现在,多了一股药味,一股腐烂。

      -

      我是个没用的人。因为我没用,所以照顾这棵在我眼里迟早会枯萎的老树,成了我的工作。

      老树是不会说话的,她还没有这么老的时候,我就没有怎么听到过她说话。

      但我知道,老树是会说话的。

      她会和她认识的小树们说话,她会和周围其他的老树说话。我听不懂那些话,她和我说话时,我总是要猜她在说什么。

      但现在她倒下了,躺在那个专门为她拖回来的蓝色铁床上,再也说不出话来。我不用去猜她在说什么了,但依然要猜,她想要做什么。

      房间里常常只有我和她。

      早上八点,我会吃早饭,所以会给她换上一袋新的营养液;早上十点,我有时会去厕所,路过她和她的铁床时,会给她换一张新的尿垫,老树的身上偶尔也会滚出些许腐朽的液体;下午一点,我会吃个午饭,所以又会给她戴上一个营养液;之后我要午睡,于是不会再去看老树。

      直到晚上,我有时候会忘了吃晚饭,从床上醒来懒得动弹,我会忘记另一个房间躺着的老树。

      等我想起来的时候,老树身上酸臭的脓水已经淌出很多。

      那张尿垫早已浸透,脓水浇透了蓝色的铁床。

      我站在铁床前,老树在看我。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她没有表情,我也没有表情。

      我戴上手套,卷起尿垫扔进塑料袋里,我扒开暖和的被子,随手扔在地上,我拿来新的被子,把老树往床里推去——我要换上新的床褥。

      老树不看我了,老树捂住了脸。

      但她没有手,她只是闭上了眼睛。但我猜,她是想要捂住自己的脸。

      我也不看她,我换好了新的床褥,捡起脏透了的床褥,扔进了洗衣机。

      洗衣机轰轰的转动,我听着声音想,这一天总算要结束了。

      但不会结束的。

      老树还没有吃晚饭,我在卫生间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漆黑的厨房,煮出一袋新的营养液。

      我挂在老树的身上,老树却不肯吃。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又不吃营养液,我有时候感觉不到饿,但树也会感觉不到饿吗?

      营养液好半天没有变化,我盯着毫无变化的营养液,又盯着好几日都没有好转变化的老树。

      我想毁灭这里。

      我用力挤压着营养液,可老树依旧没有吸收。

      她不看我,她也说不出话。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我也和她一样执拗,固执地攥着营养液要她吸收。

      她还是不动。

      我累了。我站起身。

      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吃掉营养液。

      就像我不想吃饭,觉得恶心那样,她也一定是觉得营养液恶心。

      人生气的告诉我,人不吃饭就会越来越虚弱,就好不了了。

      我站起身,我生气的告诉老树。

      “你是树!你是一棵老树!你不吃下营养液,你就好不了了!”

      老树把眼睛闭上了。她还是无动于衷。

      我甩下营养液,像人甩下我的饭。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房子。

      “爱吃不吃!”

      “不吃那你就去死吧!”

      “去死啊!”

      -

      老树不会因为一次没有吃营养液就死掉,我也不会因为少吃几顿饭就死掉。

      看着老树枯萎的日子,也不会就这样死掉。

      我盯着老树,重复每一天的工作。

      夏天太热了,老树的伤口总是流出恶心的、黑色的脓水,弄脏尿垫。

      我不喜欢,我觉得粗糙树皮上的伤口很难看,很不舒服。我不想看见那些。

      我决定忘记一些事情。

      反正老树说不了话,于是我戴上了耳机,听那些要炸掉我耳朵的音乐。

      我忘记老树又拒绝吃掉营养液,只是平静的把营养液挂在她的身上就离去;我忘记老树那些灌脓的伤口,戴着手套就挑破那些没用的树皮,倒上酒精,缠上纱布,换一张崭新的尿垫;我忘记自己需要吃饭,做完一切我就躺下睡觉。

      直到闹钟响起,我再一次推开老树的房间。

      重复。

      -

      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

      老树的伤口不再那么频繁的破开,甚至开始好转。

      我摘下了耳机,我不再对老树说好不了了。

      我说你看起来要好了。

      我和父亲说,老树看起来要好了。

      我开始期待冬天。

      我开始想象你还伫立在土地上的模样。

      我不在意你又弄脏了尿垫,我不在意你偶尔不愿吃下营养液,我不在意你的树皮硌着我的手疼,我不在意你陌生的眼睛。

      我不在意你在我一天的时间里,刻下的无数个焦虑的闹钟。

      老树,你的伤口在愈合。老树,你要好了。

      -

      没有。

      没有好。

      一切都没有好。

      在我期待的冬季,老树的身上像下雨一样,突然流出了无数的淡清的脓水。

      在冬季的夜晚,在我安睡的幻梦里,在我期待明日的夜色中。

      老树身上的脓水悄无声息的流了一地,把那些快要愈合的伤口再一次湿臭。

      我的闹钟没有响,我醒来。

      我看着蓝色的铁床,看着铁床上的老树,一直没有动。

      我的闹钟响了,它在催促我去完成眼前的工作——要把老树挪开,要把老树身上的、身下的床褥全部抽出来扔到地上,要换新的,但是床好像也不能要了,所以要换掉床。

      所以要换掉床吗?

      现在是冬天,冬天很冷,不能让老树着凉。

      如果老树又生病,明年春天就好不了了。

      好不了了。

      我的闹钟一直在响,可我动不了。

      冬天还是太冷了,它能把人都冻在原地。

      我讨厌冬天我讨厌冬天我讨厌冬天!

      我又戴上耳机,我决定忘记自己。

      -

      我不再和老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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