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人》霜秋涵

1、第 1 章

　　意识从一片虚浮的泥沼中挣扎浮动。
　　“基因验证通过，开启歼灭模式——”模糊的机械音在耳边响起，腐臭率先钻进鼻腔。
　　少年蜷缩在角落，后背抵着冰冷的断墙，破旧的衣角沾满尘土，遮住了大半截小腿。
　　他动了动，试图撑起身体。
　　剧痛瞬间从脚踝炸开，尖锐地窜上脊髓，撞得他眼前发黑，少年又重重跌回泥坑里，激起一阵蝇虫烦躁的翁响。
　　“靠，疼死了！”
　　他努力仰头看去，裸露的脚踝肿胀不堪，狰狞的伤口边缘翻卷着暗红的肉，仍有细细的血珠在不断渗出。
　　少年盯着那伤口，脑子里却只有一片茫然。
　　“这是怎么弄的?”
　　无人回答。
　　夜色显得更加浓稠，只剩下空洞的茫然。少年缓缓挪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这片纯粹的黑暗里找到答案。
　　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
　　少年茫然地抬起一只手，想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
　　就在他抬起小臂的瞬间——
　　一抹幽蓝色的微光毫无征兆地刺破了昏暗。
　　他猛地僵住了，呼吸骤停，眼睛死死盯在那片亮起的光源上。
　　那蓝色的光纹正顺着血管纹路缓缓游走，最终在小臂内侧凝聚成清晰的三个字：“方旭野——”
　　笔画柔和却异常清晰，烙印在他的皮肤之下，可却没有一丝疼痛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
　　“方旭野?”
　　少年下意识抬手触摸那片发烫的皮肤，指尖刚碰到“方”字，光芒便轻轻颤了颤，回应他的触碰。
　　他瞬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是他的名字吗?”
　　可这三个字对他而言依然陌生，大脑里完全搜刮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记忆碎片。
　　为什么会出现在手臂上，又为什么会发光?
　　种种疑问给人一种强烈割裂感，让他怀疑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嗒……”
　　“嗒……”
　　冰冷脚步声从远处的街道传来，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狩猎般的节奏，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逼近。
　　方旭野的思索被打断，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任何声音都可能代表着危险的存在，更何况他现在根本没有弄清楚这里的状况。
　　方旭野猛地抓住自己半袖的下摆，手指因疼痛和急切而有些不听使唤，双手交错，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十指之上——
　　“撕拉——！”
　　结实的布料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他拿起布条开始一圈圈笨拙地缠绕。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穿透了他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手指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动作起来，将死结死死扣紧，勒得脚踝的皮肉都深深凹陷下去。但是此刻疼痛已无关紧要。
　　终于方旭野靠着墙壁的支撑，颤抖着站起来，他一寸寸转过头，去观察外面的情况。
　　黑暗蠕动着，一张张惨白的脸很快便被分离出来。
　　没有虹膜，没有瞳孔，几十个白色的窟窿空洞地地盯着前方，深可见骨的裂缝贯穿整个面部，黑红色血液顺着裂缝缓慢流淌，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方旭野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身影，耳朵嗡嗡作响，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滑，糊得眼睛发花，可他却不敢移开半分视线——生怕一眨眼，这些人就会扑过来。
　　猛地，一双非人的“眼睛”扫过他藏身的方向，紧接着，十几个人的脖子“咔”地扭过来，死死地盯着墙后的人，而那条紧紧闭合的细缝嘴巴……突然动了。
　　“嗤啦——”
　　蜡质皮肤被撕裂，露出不断颤抖的肌肉纤维。
　　一瞬间，方旭野的呼气被硬生生掐在喉咙里，一股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喉头，却又被极致的恐惧死死堵住。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跑！”
　　“嘶——”
　　粗重的喘息混着身后指甲刮过墙壁的刺耳声响越来越近，方旭野在一片浓稠的紫色黑暗里跌跌撞撞地狂奔，他不敢回头，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透的衣料贴在背上。
　　“艹——”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他齿缝间挤出来，“妈的，身后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少年的鞋跟在积着污水的石板路上打滑，脚踝渗出的血染布料，传来钻心的疼。
　　方旭野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脚，头痛得像要炸开，一环接着一环，导致他根本没时间去思考眼前的情况。
　　失忆已是绝境，现在还要被这群非人的活物追着，真的随时都会死掉。
　　砰！
　　脚踝猛地一扭，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方旭野重重地摔倒在地，尘土呛入鼻腔，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贴着皮肤的布料瞬间被鲜血浸湿。
　　他趴在原地，剧烈地咳嗽，每一次抽气都牵扯着浑身的痛处。世界天旋地转，只剩下胸腔里火烧火燎的感觉。
　　“不能停下……”这个念头支撑着他。
　　方旭野用颤抖的双臂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碎石嵌进擦破皮的伤口里，带来尖锐的刺痛。他咬着牙，试图将发软的双腿收拢到身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一双深色的靴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边缘。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所有动作都僵住了。
　　“又……是什么人？”恐惧扼住喉咙，他甚至发出不了一点声音
　　方旭野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惊恐地抬起沉重的头。
　　目光顺着靴子向上，风卷着沙粒抽打着墨色的大衣，肩膀在作战服下崩成冷硬的直线，军枪在男人手里转了个冷弧，划破空气直直对准少年的额头。
　　方旭野瞳孔皱缩，大脑一片空白，连身后的恐怖都短暂地被这直面死亡的极致恐惧所覆盖。
　　“砰——砰——砰——” 狂暴的枪声猛地响起，毫不留情地撞击着鼓膜，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隙，灼热的弹壳争先恐后地从枪膛中跳出，叮当作响地砸落在地。
　　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混杂着尘土的气息，浓烈得令人窒息。
　　连续几次巨大的声响让他猛地一哆嗦，下意识地紧闭双眼。
　　可预想中的冲击和死亡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身后极其沉闷的重物倒地声。那几乎贴到他后背的腐臭气息骤然消散。
　　冉煦野颤抖着睁开眼。
　　“基因验证失败——基因验证失败——”机械声再次响起，男人微微偏头，视线从倒地的残骸上漠然收回，他没有立刻看向瘫坐在地的少年。
　　而是抬起了那只戴着半指战术手套的手，指尖落在左手腕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金属手环上，指腹极快地在上面按压了一下，随即把枪收回到腿侧的枪套中。
　　“嘿，老厉，收拾完没有？”韩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哼着小曲，慢悠悠地把胳膊搭在厉弑影肩上。
　　顺着对方的视线，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冉煦野，眉头微挑。
　　“哟，这小伪人长得挺不错啊，是个高级货吧？”
　　“伪人?”冉煦野低头看了看自己，“他们是在说我?”
　　“还不太确定。”厉弑影一直盯着冉煦野那张越来越茫然的脸，说道:“手环检测不出来。”
　　“卧槽，你开手环了？”韩诚一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打趣道:“这世界上还有你厉督察看不出来的等级吗？”
　　厉弑影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接话。
　　“唉，等等，你是说手环也都查不出这家伙是什么等级的？”
　　见对方终于抓住了重点，厉弑影点了点头。
　　“不可能啊……总不能……”
　　“等……等等……”少年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嘴唇抖动了几下，才终于发出声音。
　　“那个……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不是什么伟人……我是人类……”
　　到现在，冉煦野终于理清了点头绪，不仅这个世界和他所认为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甚至就连这里面的“人”和自己也不相同。
　　“人类?”韩诚拔高音调，和厉弑影对视了一眼，接着“噗嗤”地笑出了声。
　　“据我所知这种生物好像几千年前就灭绝了，而且寿命才一百多年，你要是人类的话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冉煦野猛地僵住了，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心脏狂跳着撞得肋骨生疼。
　　厉弑影目光缓缓下移，视线沉沉落在对方小臂那处亮着的名字上。光映在他眼底，却没泛起半分波澜，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透着股拒人千里的漠然。
　　“带回去，做血液检测。”
　　“得嘞，遵命！”韩诚将搭在厉弑影肩上的胳膊放下来，走上前，拍了拍冉煦野的脑袋。
　　“看你情绪反应这么大又不像演的，等级一定很高，放心，老厉的直觉向来是准的。”
　　冉煦野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被一把拎起。
　　“嘎吱——”
　　踝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清响，疼痛脚腕一路锐利地窜到大脑，整条腿都因此剧烈地痉挛起来。
　　冉煦野眼眶一阵无法抑制的酸胀滚烫，视线迅速模糊起来。
　　“哟，疼哭了?”韩诚倒是没有一点歉意，反而还笑呵呵地顶着腮帮子。
　　厉弑影站在原地，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男孩，在没有立刻辨别出对方等级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第一时间打开了手环，可却毫无反应，甚至完全扫描不到他。
　　第二次厉弑影离对方更近了些，可手环直接显示扫描失败，就算等级再高，哪怕达到他这样的程度，也绝不可能扫描不出来。
　　再加上他对疼痛，情绪反应都比较强感这，这就让他更无比确认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还能自己走吗？”
　　冉煦野的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用力地咬住了嘴唇，摇了摇头头，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发丝随着动作扫过湿润的脸颊。
　　“啧啧啧，真可怜啊！”韩诚的声音带着几根戏谑。
　　冉煦野猛地一颤，迅速抬起手臂，用袖子用力地抹过整张脸，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蜷缩的背脊。
　　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得，一双冰冷而有力的手臂猛地穿过他的膝弯。冉煦野惊愕地睁大红肿的眼睛，视野天旋地转，失重感突然涌上来。
　　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原本压抑的哭泣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噎在喉咙里。
　　他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厉弑影这个动作极其突兀，甚至带着一种粗暴的效率，全然没有温柔或安慰的意味。
　　仿佛对于他来说这种亲密的举动只是在搬运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正在哭泣的人。
　　冉煦野的身体瞬间变得有些僵硬，泪水还挂在睫毛上，要落不落。
　　他仰头看到了对方硬冷的下颚线。那张脸上没有怜惜，只剩下冷漠。
　　冉煦野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同样都是伪人，或者说同样都是没有情绪的生物，为什么韩诚给人一种很乐观开朗的感觉而他却除了冷漠还是冷漠，甚至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杀气。
　　韩诚挑了挑眉，却也没有特别大反应，毕竟厉弑影这人喜怒无常，自己十几溯光都没有弄明白这人的性格。
　　直到这时，少年才僵硬地回过头。
　　十几个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暗褐色的腐液混着灰白脑浆顺着脖颈往下淌，就倒在他刚才摔倒的地方不远，只差一点…这些东西就要将他扑倒。
　　冉煦野再次抬头，男人依然冷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可他缺觉得顺眼多了。
　　其实这人也没他想的那么坏。
　　蓝紫色调笼罩着一切，月亮只是一个模糊的光斑，无力地穿透浓稠的云层。龟裂的大地上，巨大的裂缝狰狞地蔓延至视野尽头。
　　三个人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在一片浓雾下，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辆钢铁车。
　　二十几个士兵围绕在车身周围，手指虚搭在扳机护圈上，轻微的异动就足以让枪口瞬间指向目标，经过改装的自动步枪时刻处于待击发状态。
　　车顶架着一挺多管重机枪，冰冷的枪口缓缓扫视着荒芜的废墟。
　　冉煦野感觉脊背窜过一阵凉意，圈着对方脖颈的手臂更用力了些，连带着身体也往对方怀里缩了缩。
　　厉弑影下颌微敛，视线垂落，暂地停留在少年的面庞上，随即俯身将人安置在车厢里。
　　车厢内光线晦暗，空气凝滞着尘埃与皮革混合的气味。冉煦野眨巴着眼睛，视线刚掠过那些模模糊糊的轮廓，还未来得及适应这昏暗。
　　突然，一道黑影从座椅后方无声地暴起。
　　一股蛮力猛地反剪他的双手，冰冷的尼龙绳瞬间勒进他手腕的皮肉，摩擦得皮肤生疼。他下意识挣扎，但另一条绳索已迅疾地缠绕上他的脚踝，死死捆紧。
　　整个过程只有绳索摩擦衣料的窸窣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被牢牢钉死在冰冷的车厢里。
　　冉煦野缩着肩膀往后靠了靠，眼里还带着慌，腿都有些发软，却还是皱着眉，飞快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句“有病！”，藏着几分强撑的硬气。
　　他这个人胆子小，爱哭，集众多毛病于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主打一个能屈能伸，但唯一不能触碰的底线就是束缚自己，就算是死，也能也得让他自己选择个死法。
　　要不是刚才那个人动作太快导致他没反应过来，自己早就一头撞上去了。
　　“自己废物一个，屁用没有，倒挺会赖别人！”
　　一声嗤笑从车厢的角落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弄。
　　那男声十分嚣张，每个字都像淬了毒，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激起回响。
　　冉煦野猛地扭过头，愤怒的目光刺向声音的来源。
　　角落阴影里，一个极其精壮的男人懒散地靠着铁板，令人感到很奇怪的是，那人的双臂随意搭在身前，宽阔的胸膛和肩膀全然暴露在外，竟然没有被绳索束缚，就那样带着戏谑的笑睥睨着自己。
　　“怎么还骂人呢？还有你凭什么不用绑绳子？”
　　男人眼神轻蔑地从头到脚扫过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喉间滚出一声低沉而饱含嘲弄的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