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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来 ...

  •   “下面这首歌的名字叫做<<美错>>,是王菲2003年最新专辑里的一首新歌...”
      电台里主持人腻味的声音被我切断在床角边上那破破烂烂的随身听里,洗衣服的阿曼在遥远的水房里嚎着SHE的旧歌,一路漂洋过海来到寝室,对面215的人受不了了,拉开门冲着水房直吼。阿曼的嗓子实在是不适合唱SHE的,可阿曼不在乎,阿曼向来不在乎许多东西。阿曼是我们寝室最纯正的小资,她的生活精致且随性。我们寝室一共是四个人,按原产地分正好一半一半,两个来自镇上两个来自乡下,我和阿曼属于前者,我俩睡上下铺,但是关系并不怎么紧好。用阿曼的话来说,我是最安于现状的平民阶层,恶俗的那种。也就是看报纸会看夹着地名的晚报读杂志会读某某文摘或者充斥着个人情感和奋斗经历的小人物的絮絮叨叨吃饭一定会从兜里掏出几张十块的票子很紧张地递给脑袋上挂个金黄色M的服务员听歌会拣貌似不流行的蔡琴或张雨生。阿曼可以趿拉着拖鞋绾鬈着乱发眯缝着双眼嘴里很无所谓地叼根棒棒糖和任何人说含混不清的话,但却依然眼角妩媚春光无限。我就不行,我这样做的效果会是大家忽然觉得我很憔悴不堪,“这就是小资与平民之间的差距”——阿曼经常很得意地对我挥着手里的棒棒糖在寝室里肆无忌惮地边蹦来蹦去边口无遮拦,阿曼的棒棒糖向来只认准一个品牌一种口味。
      大学进行到第二年时所有的激情都转换成最沉闷的得过且过,功课勉强应付过来就成,没有男朋友的女生越来越感觉到岁月的流逝带来的滞销现象,对这种事,无所谓的男生不少,无所谓的女生不多。寝室每晚熄灯后的乐趣之一是聊某某的男友或者某个不熟悉的帅哥,白日里发不完的春梦在漆黑的夜里自信心膨胀,所有人都会或轻或重地谈自己以前的情感经历。
      翻来覆去我也只有那几句,不耐的阿曼忍道:“我承认方立勤这位同志的确很了不起,他聪明,他好看,他为人温厚,他家里经济条件好,可你都叨了一年多了,我看你跟他也没啥子进展啊,你可不要光说不练!”
      “呵,我们都认识近20年了,要进展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吧?”我有些悻悻。
      “切,你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就是因为是青梅竹马,所以更难搞定吧,有些事情是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说出口,现在可能连你也说不清你跟他到底是相濡以沫还是日久生情了吧?你可别以为这是新时代的言情巨作!”
      我有点犯傻,想了一堆反驳的话要讲,到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口,翻个身,闭上眼,想着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睡去算了,朦朦胧胧中,感觉有股微弱的力道在扯着自己的袖子,我困惑地睁开眼,盯着面前那张纤瘦的小手发怔,耳边听到一个细声细气的乳音:“小夏姐,我们今天玩什么啊?还是花绳吗?”
      我于是将目光缓缓地上移,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直觉在阻止我这么做,但是我却抵不住试图会意的诱惑,于是看到了一双又大又深的幽瞳。
      这个,这是他们陈家人特有的双瞳,往里面深陷,混血儿一般闪烁无助...
      “孝悌?你哥哥呢,他不会又跑去理发店帮苏小哥给人剃头了吧?”
      “才不是呢,今天不是小夏姐你的生日吗,他跑去做生日礼物了啊!”
      “生日?对哦,今天是十周岁的生日嘛,哎,孝悌,你不提醒我都记不起来罗!”
      孝悌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奇怪地瞅了我一眼:“不是啊,小夏姐,你不是十岁,你都二十五啦!”

      人的大脑里,记忆总是有其规律可循的。比如我,习惯性地会回忆那些发生在五年以前的事情,而且全都是些鸡毛蒜皮。每每看到同年纪的学生们写“我最难忘的一件事是去年暑假时帮助一位老人...”或者“三年级的一个秋天的傍晚,我永远都忘不了此生以来犯下的最大错误...”我总是欣羡不已,以为他们的记忆结构肯定和我的有本质上优劣之分。这种奇异的自卑一直延续至我看到一位文学大家在杂志上以自傲的态度来阐述他小学时代与众不同的记忆点。
      这两篇文章事实上皆是有作者可寻的,题目是全中国老师统一协商好了的《最难忘的一件事》,前一篇是我的同桌卢羽娟四年级上学期的暑假作业,得的是中规中矩的75分,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我诌的作文从开头到结尾除了把第二主角从一位卖苹果的老大爷换为卖梨子的老大妈之外其他不尽相似,她得了75分,而我却得了78分,老师在我文章结尾大概是唯一比她多出的一个词上划了道又重又狠的波浪线——我以后就一直将这道波浪线的位置记得清晰无比;后一篇则是和我做了12年同班同学外加邻居的方立勤的作品,同样也是四年级上的暑假作业,后者之所以被尊为作品的原因是它被登在了某年十月的《小学优秀作文选》上。
      我现在是二十五岁,按照惯例,我应该尽义务地回忆起20岁那年的所作所为,可惜的是在我连续做了十二个晚上吃饭睡觉无聊空想的梦之后,记忆很识趣地拐了个弯,它又开始重复我十年前的梦了。
      是的,我的梦里很少那些不切实际的空想,我从来都是个缺乏想象力的粗人,我的梦里只有过去的众多鸡毛蒜皮洒落一地。
      十岁,那时侯晚上停电是家常便饭,爸通常是不会在家呆着的,他的饭局最盛时恰好是我家最没钱的时期。煤油灯的光圈摇摇摆摆,我家夏天时的晚餐向来是那种粘稠的稀饭,配菜则是外婆腌的因时间太长而咸过头的萝卜干,妈和我那两颗硕大的头形被灯光影印在对面的白粉墙上,晃来晃去,寂静里有两双筷子不时划拉着碗底,然后,夜晚正式开始的前奏总是相同的.......
      外面传出一阵拉长的咳嗽声,两秒以后李叔那总是被新新发廊的苏小哥剃得凹凸不平的板寸头伸将进来,说:“今晚王成家老婆要顶着刚烫的卷发过来这边!”
      妈笑:“管个屁用,她就是要输,整什么新发型都没有用,你说她刚从苏小那烫好头回来走到巷口,沈妈就在门口喊:哟,猫来穷狗来富,你怎么烫得象波斯猫哪,这以后还想赢啊?把她急得跟什么似的,赶紧辩:不是还有狮子狗吗?把我在隔壁笑的啊......”
      穷人富人晚饭后的最佳消遣方式可能在全中国都是相同的,桧木制的四方桌摆上,磨得黑糊的硬纸板垫上,边角永远刷不干净的烟灰缸是第二佳消遣的实物归宿,蚊香被放在四双以上的脚聚集的中心处,唏哩哗啦一阵阵的洗牌声从堂屋远远地传过来,我在靠前门的厨房里将剩下的冷粥和咸菜拿纱罩罩好,水壶噗噗地冒出热气来,我提着开水壶穿过堂屋和卧室——澡是在后院洗的。院子狭得出奇,养的花少,堆的没用杂物却多,妈舍不得扔,说什么可以送哪个穷山僻野的七大姑八大姨的,我没好意思说那个新学的俗语叫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好沉默。那些废物便被供在院角静享岁月里渐渐褪色的无声煎熬,久之便成了蜘蛛和地虎的天堂圣地,墙角连着密密的蛛网,城墙样的严实 ,凛然不可侵。我只好将目光投向头顶上方那道狭长的天空发起呆来:“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该请些什么人过来参加呢?”
      小孩子总是将自己的生日看得金贵无比。
      墙角院子里唯一一棵梧桐的枝桠被一阵风吹过发出沙沙的摇摆声,我在深蓝色的天际残云下惊醒过来,才悟到自己身上奇痒无比的原因:花蚊子们依然绕在我的腿边嗡嗡嗡地乱飞一气。
      我将洗澡水泼到排水沟中,走到爸妈的卧室,从抽屉里翻出风油精来,再回了堂屋,坐在凉床上默默地涂着那暗绿色的液体。百无聊奈中看到昏黄烛影里探出个小小的人头来:“宋阿姨,请问你家夏风在家吗?”
      我不等妈说话,就立马从凉床上一跳跳下来:“立勤立勤,今天我们去哪里玩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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