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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星宿垣·焚天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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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最深处的星宿垣。
这里不是囚室,是一座倒悬的星空神殿。
穹顶之上,九百九十九颗夜明珠嵌成紫微星图,随着天象流转,复刻着苍穹的每一次呼吸。
黑曜石铺就的四壁,将星辉折射成千百道流光,在地面交织,变幻出无尽的星轨。
姜沉璧赤足站在贪狼星位上。
黑曜石的寒意,像针,从脚心一路刺进骨髓。
穹顶那颗贪狼星投下的光,是血色的。
血光照在她锁骨的火凰纹上,引发一阵剧烈的共鸣。
那纹路变得滚烫,鲜红欲滴,几乎要烧穿皮肉,破体而出。
“星图与血脉相连,倒是给本督省了不少事。”
欧阳少卿的声音,从黑暗中渗出。
他仍戴着鎏金面具,一身玄色蟒袍,袍角的暗纹在星光下幽幽浮动。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鬼魅般掠起,指尖在穹顶星图上疾点数下。
神殿中央,一座布满裂痕的青铜星盘缓缓降下。
幽蓝的磷火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溢出,与贪狼的血色星辉缠绕成一张诡异的光网。
“月氏圣物,天衍盘。”
欧阳少卿没有看她,只用指尖的血,去描摹星盘上的裂痕。
他的血一渗入铜盘,流转的星轨骤然停滞。
整个穹顶的星光,在一瞬间尽数汇聚,如一道光柱,尽数倾泻在姜沉璧身上!
一声高亢的凤鸣,撕裂了死寂!
一尊巨大的火凰虚影在她身后轰然展开,振翅欲飞,每一片翎羽都燃烧着不甘的烈焰。
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月氏长老,月扶苏。
他横吹骨笛,凄厉的《星陨曲》穿透星图,直冲九霄。
穹顶的贪狼星芒瞬间暴涨,血光如瀑,而遥遥相对的帝星,光芒明灭,摇摇欲坠。
姜沉璧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
无数陌生的画面在她脑中炸开:战火焚城的悲歌,血流成河的祭台,还有一双盛满了滔天悲恸的眼……
三十六道身影,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他们身披雪白鹤氅,脸覆银色面具,整齐划一地跪伏在星图之下,像一群从黄泉归来的审判者。
每个人手中都持着一枚青铜月纹铃,风过,铃响,空灵得令人心头发慌。
月扶苏高举火把,跃动的火光照亮了墙壁上一幅从未显现过的壁画。
画中,月氏圣女与一位银甲少年并肩立于贪狼星下。
那少年的侧脸,竟与欧阳少卿的面具有七分相似,唯独那双眼,清澈炽热,和如今的他判若两人。
壁画角落,一行血字触目惊心:“贪狼现世,双星同辉,凰火焚天,龙鳞逆命。”
“圣女已归,龙鳞亦现!”
月扶苏的声音如洪钟贯耳,每一个字都砸在姜沉璧心上。
“今以星图为证,焚天阵启,旧朝当覆!”
“焚天阵启,旧朝当覆!”
三十六名遗民齐声应和,那声音里是压抑百年的疯狂与虔诚,震得整座神殿嗡嗡作响。
“月氏遗族?”
欧阳少卿发出一声极低的冷笑,指尖若有若无地抚过心口。
“不过是本督掌中的棋子。”
他毫无预兆地挥手,一道银光破空!
离他最近的一名遗民脸上的面具应声碎裂,露出一张惊恐而稚嫩的脸,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长老,凭这些连刀都握不稳的孩童,也想成事?”欧阳少卿的语气里满是讥诮,目光却冷得像刀。
月扶苏的面容在火光下扭曲了一瞬,眼中闪过痛色:“少主又何必明知故问,月氏血脉凋零至此,能凑齐这三十六人,已是极限。”
欧阳少卿不再看他,转身,一把攥住姜沉璧的手腕。
他心口的龙鳞,与她锁骨的凰纹,隔空相应。
那一刹,星盘上的裂痕骤然扩大,幽蓝磷火如火山般喷涌而出,将整个星宿垣化作一片幽冥鬼域。
一张以不知名兽皮制成的残卷,自星盘深处缓缓升起。
“焚天阵”三个古字,带着活物般的生命力。
阵图无比精细:以贪狼为阵眼,需帝星之血献祭;以火凰为阵魂,需圣女之焰焚炼。
阵成之日,山河易主,日月新天。
“阵启,帝星陨,新朝立。但……”角落里,负责推演的洛星河声音发颤,面无人色,“阵眼需祭以至亲之血……当今皇室,拥有帝星血脉的,除了皇上,就只有……”
“轰——!”
星宿垣的大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
七皇子萧庭生一身锦衣华服,在一众玄甲卫士的簇拥下,踏着万千星辉而来。
他身后,是绵延不绝的聘礼。
“本王来迎我的未婚妻。”
萧庭生笑得春风得意,手中的赤霄剑,却已抵在欧阳少卿的下颌。
“督公,不会拦着本王吧?”
火把的光芒一闪,照亮了欧阳少卿心口衣襟下,一片微微颤动的逆鳞。
那鳞片在剑锋的寒气下,竟透出活物般的寒光。
萧庭生笑意更深:“督公心口的这片龙鳞,倒是稀罕。”
他剑尖轻颤,星辉折射下,赤霄剑的剑身上,竟也显现出与星盘上如出一辙的月氏遗文!
姜沉璧的目光骤然变得锋利。
她抬手,一簇烈焰自掌心爆开,没有去攻击萧庭生,反而瞬间吞噬了离他最近的一只礼箱!
木箱焚尽,露出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道道用鲜血绘成的五行血符!
所有血符的符尖,都阴狠地指向七皇子萧庭生!
“殿下,你也是这盘棋的祭品!”
姜沉璧的声音淬着冰,火焰在她周身狂舞,如神,如魔。
萧庭生脸色剧变,剑锋猛地转向她:“妖女胡言乱语!”
“殿下不妨自己看看心口。”
欧阳少卿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看好戏的残忍。
七皇子一把扯开衣襟。
只见他心口处,一道血色符文正在皮肉下缓缓浮现,与焚天阵图上的祭品标记,一模一样!
他踉跄后退,面如死灰。
就在众人心神俱裂的瞬间,星图转动,一道暗格的入口悄然洞开。
姜沉璧动了。
她一把拽住欧阳少卿,闪身冲入暗格。
石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惊恐与喧嚣。
暗格内,星光微弱。
中央一方玉台,泛着幽光。
姜沉璧指尖的火焰喷薄而出,直接烧断了欧阳少卿腕间的锁链。
她反手将他狠狠按在冰冷的玉台上,燃烧着火焰的指尖,死死抵住他的喉结。
“郎君,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合作了。”
她的一只耳坠不知何时脱落,此刻正严丝合缝地嵌入了星图上贪狼星位的空缺处。
星光流转,一个隐藏的“焚天之局”全貌,轰然显现。
这是一个双生之局。
启动的唯一条件,是龙鳞与火凰同心。
石门外,月扶苏的笛声再次响起,是那首催命的《星陨曲》。
整个暗格剧烈震动,玉台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月氏古文。
下一刻,天旋地转。
欧阳少卿翻身将两人的位置彻底颠倒。
他扯下脸上那副戴了多年的鎏金面具。
一张与壁画少年一般无二的脸,出现在姜沉璧眼前。
只是那双眼,再无半分清澈,只剩下被千年风霜侵蚀过的死寂。
“姜沉璧,”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你知道,焚天阵启的代价是什么吗?”
“无非一死。”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毫无退缩。
“比死更可怕。”
欧阳少卿用自己心口的那片逆鳞,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滴落在玉台上。
“龙鳞与火凰,同生,共死。”
他的吐息拂过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
“阵成之后,你我性命相连。”
“我死,你活不了。”
“你死,我亦不能独活。”
他猛地握住她的手,将她也划破的掌心,与自己的紧紧相贴。
龙鳞与凰纹,在交融的血液中,发出刺目的光芒。
玉台骤然亮如白昼。
焚天阵,正式启动。
子时正刻。
贪狼星陨。
天穹裂开一道血口,星辉如倾盆血雨,泼洒人间。
整个京师被染成一片诡异的赤红。
皇城内,沉寂百年的警钟被悍然敲响,钟声凄厉,穿透雪幕,宣告着一场禁忌的降临。
星宿垣内,月氏遗民们匍匐在地,神情狂热,向着阵法中心的那个身影,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吟哦。
“圣女!”
“恭迎圣女归位!”
声浪震得星图上光华流转,摇曳不定。
姜沉璧站在星图中央。
她周身的火焰不再是挣扎的哀鸣,而是焚尽万物的怒放。
火舌舔舐着她的衣摆,将那赭麻囚衣烧成飞灰,露出内里那件与生俱来的火焰华服。
一只巨大的火凰虚影在她身后缓缓舒展羽翼,每一次扇动,都卷起灼热的气浪,将地面古老的星轨图纹一一引燃。
她就是阵眼。
她就是祭品。
京师各处,五道血色光柱应声冲天而起,精准地对应着金、木、水、火、土的方位,最终在天际汇聚成一张巨大的罗网,朝着皇宫太和殿的方向悍然压下!
“焚天阵启,旧朝当覆!”
月扶苏老泪纵横,他颤抖着跪伏下去,亲吻着脚下滚烫的石板。
百年夙愿,终将实现!
星图的光芒达到鼎盛。
就在此时,一直静立在姜沉璧身侧的欧阳少卿,动了。
他手中那柄龙鳞剑,并未如约挥向阵法之外的守护者。
剑锋一转,带起一道森寒的弧光。
目标,直指阵心!
“可惜。”
他的声音穿透狂热的吟哦声,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本督,从不做他人的棋子。”
龙鳞剑没入阵眼。
那不是预想中摧毁阵法的巨响,而是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声。
整个星盘的运转,骤然停滞。
流淌的星辉凝固了。
月扶苏脸上的狂喜僵住,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
欧阳少卿握着剑柄,再度用力,将龙鳞剑贯穿到底!
鲜血顺着剑身疯狂蔓延,并非染红了阵图,而是被阵图贪婪地吸收。
原本的星轨纹路被他的血覆盖,竟衍生出无数崭新而诡谲的血色符文。
一个逆转之阵!
“你竟敢篡改焚天阵!”月扶苏的声音凄厉如鬼嚎。
欧阳少卿发出一声极低的冷笑,那笑意浸透了血与火的疯狂。
“谁说,本督要按你们的棋局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逆转的阵法轰然启动!
星光血雨倒卷而回,没有焚烧皇城,而是化作一道血色龙卷,尽数灌入欧阳少卿的体内!
他闷哼一声,身形剧烈地一晃。
覆盖在他心口的龙鳞甲片,在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片片剥落,坠入尘埃。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伸手死死攥住心口,猛地扯开了衣襟。
姜沉璧的瞳孔,在那一刻缩成了针尖。
只见他裸露的胸膛上,一个崭新的印记正在血肉中飞速烙印成形。
那是一只浴火的凤凰。
图样,姿态,甚至每一根燃烧的翎羽,都与她锁骨下的火凰纹,一模一样!
“同生共死……”
欧阳少卿抬起头,面具下的双眼穿透血雾,死死锁住她。
他咳出一口血,唇角却勾起一抹残酷而满足的笑意。
“现在。”
“姜姑娘,你是真的逃不掉了。”
就在这时,皇宫深处,太和殿的方向,陡然传来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
一道纯粹的金色光柱冲破云霄,伴随着一声古老的龙吟。
那龙吟声中蕴含的无上威压,竟让逆转的焚天阵都为之一滞。
某种沉睡了千年的存在,被这错误的祭典,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