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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雪原同归 ...

  •   北疆的朔风,如同裹挟着无数冰刃,嘶吼着刮过无垠的雪原,卷起千堆雪沫,天地间一片苍茫混沌。

      气温骤降,呵气成冰,恶劣的天气让原本激烈的战事也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定远侯郭安的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依旧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寒意。

      郁璟裹着厚重的狐裘,正与郭安及几位将领对着粗糙的舆图,研判军情。连日奔波操劳,加之北地苦寒,他清俊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代表突厥王庭牙帐的那个标记。

      “陛下,”郭安声音沙哑,指着舆图上一处险要峡谷,“探马来报,突厥可汗的亲卫‘狼骑’主力,就隐匿在此处。他们是想借这场大风雪为掩护,突袭我军粮道,或是直扑帅帐!”

      帐内气氛凝重。狼骑是突厥最精锐的力量,骁勇善战,来去如风。若被其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抢先动手,打掉他们的獠牙。”郁璟的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郭卿,你率主力正面佯攻,吸引其注意力。朕需一支奇兵,绕至其后,直捣黄龙,焚其粮草,乱其军心!”

      此计甚险。奇兵需深入敌后,面对极端天气和数倍于己的敌人,九死一生。

      众将领面面相觑,皆露难色。不是惧死,而是恐难当此重任。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一道身影带着一身风雪寒气走了进来。浯虞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御寒的毛皮斗篷,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身姿挺直,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澈空寂。

      “臣愿往。”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郁璟的心脏猛地一缩,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不可!你伤势未愈,此行太过凶险!”他的语气急切,带着远超君王对臣子的关切。

      浯虞抬眸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陛下,臣已无碍。狼骑动向,臣已初步探查清楚。风雪虽恶,亦是最好掩护。此任务,臣最合适。”

      他说的确是实情。论潜行侦察,论一击必杀,论在极端环境下生存,无人能出其右。

      “陛下,”郭安也抱拳道,“浯…壮士身手了得,若愿前往,确是上佳人选。只是…”他也担忧地看了一眼浯虞略显单薄的身形和依旧不算红润的脸色。

      郁璟死死攥着拳,指甲嵌入掌心。

      理智告诉他,这是最佳方案。

      但情感上…他几乎无法承受再次看到浯虞重伤濒死的画面。北疆的风雪、凶悍的狼骑…万一…

      “陛下,”浯虞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军情紧急,不容迟疑。臣必竭尽全力,完成任务归来。”

      他的目光与郁璟对视,那空洞的眸子里,似乎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郁璟与他对视良久,终是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掩去了所有情绪,只剩下帝王的决断:“…准。朕拨给你一百精锐死士,再予你一道手谕,北疆各处哨卡、据点,见令如朕亲临,予你一切便利。”

      “谢陛下。”浯虞单膝跪地,领命。

      他不需要一百死士,那只会拖慢他的速度,但他接受了这份心意。

      计划迅速制定。

      当夜,风雪稍歇,但寒意更甚。浯虞仅点了二十名最擅长潜行和野外生存的好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与雪原。

      郁璟站在营垒高处,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任凭风雪吹打在他身上,心却早已随着那道身影飞向了遥远的险地。

      接下来的两日,郁璟度日如年。

      正面战场,郭安依计发动了几次佯攻,与狼骑发生了数次小规模接触战,互有伤亡。但郁璟的心思,全系在那支深入敌后的奇兵身上。

      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仿佛那二十一人已被这片恐怖的雪原彻底吞噬。

      第三日凌晨,天色未明,风雪复又大作。

      郁璟几乎一夜未眠,正对着摇曳的烛火出神,心中那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混乱的马蹄声和惊呼声!

      “陛下!陛下!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一名哨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脸上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但是…但是…”

      郁璟猛地起身,心脏狂跳,不等他说完便疾步冲了出去!

      营垒辕门处,火光晃动,一片混乱。几匹疲惫不堪的战马喘着粗气倒毙在地,仅存的七八名死士个个带伤,互相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他们中间,用简易担架抬着一人!

      是浯虞!

      他躺在担架上,浑身是血,玄色衣袍被凝固的血液和冰碴黏在一起,脸色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他胸口插着半截折断的箭矢,肩腹部还有几处狰狞的刀伤,最可怕的是左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

      但他竟然还醒着!那双空洞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吃力地睁着,看到郁璟冲过来,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遥遥!”郁璟扑到担架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想碰碰他,却看着那满身的伤,无处下手,眼眶瞬间红了,“你…你怎么…”

      一名幸存的小队长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陛下!我们成功了!烧了狼骑大半粮草,杀了他们三个当户…但…但回撤时被发现了…狼骑追得紧…是…是浯大人为了掩护我们断后,被…被包围了…他一人杀了他们几十人…最后是踩中了冰缝,摔下了雪坡才…”

      后面的话郁璟已经听不清了。他看着浯虞那惨烈的模样,想象着他独自断后、浴血搏杀、最终坠入冰崖的场景…心如刀绞,几乎无法呼吸。

      “快!抬进去!传军医!所有的军医都给朕叫来!”他嘶哑着吼道,亲自帮着将担架抬往最近的火头军营帐。

      军医们很快赶来,看到伤势也是倒吸凉气。清理伤口,拔箭,接骨…过程漫长而痛苦。浯虞始终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却硬是一声未吭,只有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泄露着他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郁璟一直守在旁边,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不停地低声说着:“撑住…遥遥…看着我…撑住…”

      直到所有伤口处理完毕,喂下了汤药,浯虞才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昏睡过去。但即使在昏迷中,他的手指仍无意识地蜷缩着,勾着郁璟的指尖。

      郁璟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守着他。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炭火噼啪。

      他看着浯虞沉睡中依旧因痛苦而微蹙的眉头,看着他苍白干裂的唇,看着他身上层层包裹的纱布,再想起他离去时那坚定的眼神,归来时这惨烈的模样…

      一种汹涌的、再也无法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防和理智。

      他缓缓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将一个颤抖的、带着无尽怜惜与后怕的吻,印在了浯虞冰凉的额头上。

      “笨蛋…”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哭腔,“谁准你…这么拼命了…”

      “你若有事…朕…我…”他语无伦次,将脸埋在那冰冷的颈窝边,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跳动,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滚烫地滴落在对方的皮肤上。

      “以后不准再这样了…听见没有…遥遥…”

      他一遍遍地,低哑地唤着他的表字,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牢牢留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听到一声极轻极弱的叹息。

      郁璟猛地抬头,对上一双缓缓睁开的、依旧虚弱却异常清醒的眸子。

      浯虞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未干的泪痕。

      郁璟瞬间僵住,脸颊腾地烧了起来,窘迫得无以复加,下意识想逃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浯虞那只好着的、未被他握住的手,却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般地抬了起来,轻轻拂去了他脸颊上残留的一滴泪珠。

      他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然后,他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用气声吐出几个字:

      “别哭…青延…”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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