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覆》浯延

25、蛛网低语

　　影阁阁主的那张纸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郁璟的心头，驱散了所有因朝堂胜利而带来的短暂热度。

　　“戏好看。刀好用否？莫忘…刀终是刀。”

　　简短的语句，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嘲弄。

　　那扭曲的蜘蛛图案，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示威，提醒着他，无论他如何挣扎，似乎都难逃这张无形巨网的笼罩。

　　这种如影随形的窥视感，比面对面的刀剑更令人窒息。

　　郁璟独自在书房里坐了许久，指尖那枚白玉棋子被捏得温热，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悖论：他越是依赖并善用浯虞这把“刀”，似乎在影阁阁主眼中，就越是成了一出有趣的“戏”。

　　他必须弄清楚阁主的意图。

　　是警告？威胁？亦或是某种…更难以揣测的试探？

　　他再次走向那处偏僻院落，脚步比以往更加沉重。

　　浯虞正在院中缓慢练拳，活动着几乎痊愈的肩胛。他的动作看似舒缓，实则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精准的力量和控制，如同猛兽蛰伏，静待爆发。见郁璟进来，他收势而立，气息平稳，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模样。

　　郁璟没有迂回，直接将那张画着蜘蛛的纸条递了过去。

　　浯虞接过，目光落在那些字迹和图案上，空洞的眼底似乎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但很快又归于死寂。他认得这字迹，也认得这图案。

　　“他知道了。”郁璟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一直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浯虞沉默了片刻，将纸条递回，声音平淡无波：“意思是，他还在看。”

　　“只是看？”郁璟追问，试图从那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更多信息，“他默许你为我做事？为什么？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这些问题在他心中盘旋已久。影阁规矩森严，杀手私通任务目标，乃是死罪。阁主为何迟迟不动手清理门户？反而像是…在纵容？

　　浯虞的视线投向远处，似乎穿透了院墙，望向了某个虚无的所在。“阁主的想法，无人能完全揣测。”他顿了顿，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嘲讽，“或许，他只是觉得这样…更有趣。”

　　“有趣？”郁璟感到一股荒谬的怒火，“把皇位之争，边关战事，都当成一场戏来看？”

　　“在阁主眼中，世间万物，或许皆可入戏。”浯虞收回目光，看向郁璟，“他享受掌控和观察的过程。你我皆是棋子，区别只在于…此刻，他更想看哪颗棋子走得更远。”

　　这话冰冷彻骨，却或许最接近真相。

　　郁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那他接下来会怎么做？继续看？还是…”

　　“不知道。”浯虞回答得干脆利落，“或许会继续看，或许会落下新的棋子，或许…”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什么？”

　　“或许…会觉得我这颗棋子，已经不听话了。”浯虞冷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一瞬即逝。

　　空气瞬间凝滞。

　　郁璟的心猛地一沉。这才是最关键的隐患！阁主可以纵容一把“刀”为别人所用，但绝不会允许这把“刀”脱离自己的掌控。一旦他认为浯虞不再受控，那么清理门户的时刻随时可能到来。而无面，就是一直悬在他们头顶的、最明显的铡刀。

　　“无面…最近有什么动静？”郁璟问道，想起了宫宴那夜飞檐上的黑影。

　　浯虞摇了摇头：“他很安静。但这不正常。”以无面的疯狂性格，沉寂往往意味着在酝酿更剧烈的风暴。“他一定在等什么。或许是阁主的最终指令，或许是…一个能一举将我们同时摧毁的机会。”

　　危机从未解除，只是从明晃晃的刀光，转为了更阴险的毒雾，从四面八方悄然合围。

　　就在这时，秦岳急促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殿下！有客到访！是…丞相府的管家，送来了林相的口信和…一份礼物。”

　　林维舟？在这个敏感的时刻？郁璟和浯虞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郁璟整理了一下情绪，恢复平静，快步走出院落。

　　丞相府的管家正恭敬地等在书房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递上了一个密封的锦盒和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

　　“我家相爷听闻殿下近日操劳，特命小人送来一支百年老参，给殿下补补身子。相爷还让小人带句话…”管家压低了声音，“…说‘风波险恶，殿下近日手段虽佳，还需提防刀剑无眼，反伤自身。’”

　　郁璟心中凛然。林维舟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是在说他利用浯虞之事过于激进，已引起多方忌惮，恐遭反噬？还是另有所指？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锦盒和信函，温言谢道：“有劳管家跑一趟，回去代本王多谢相爷挂怀。”

　　送走管家，郁璟回到书房，立刻拆开那封信函。里面没有署名，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是林维舟的亲笔：

　　“粮弩案深查恐引火烧身，见好即收。三殿下近日与宫中禁军副统领往来甚密，殿下宜谨慎。”

　　郁璟看着这封信，手指微微发冷。

　　林维舟的信息网果然灵通！他不仅知道粮草军弩案更深的内情，警告他不要再继续深挖，以免牵扯出真正动不得的大人物，更是直接点出了一个新的、迫在眉睫的危险——郁琏与禁军副统领的异常接触！

　　禁军！卫戍皇城的最后一道屏障！郁琏想干什么？在正面较量连连受挫后，难道想狗急跳墙，动用武力？

　　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若真如此，那将是真正的滔天巨祸！

　　而这一切，林维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送了过来？他是在示好？还是在…驱虎吞狼？

　　郁璟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越来越复杂的漩涡中心，四面八方而来的信息，有善意提醒，有恶意警告，有冷眼旁观，有暗中推动…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他将林维舟的信函也递给了悄无声息来到身后的浯虞。

　　浯虞快速扫过，眼神依旧冰冷，却多了几分凝重。

　　“禁军…”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危险等级。

　　“能查吗？”郁璟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调查禁军高层，其风险远超探查官员府邸。

　　浯虞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风险和可能性。最终，他点了点头，但加了一个条件：“需要时间。而且，需要更小心。”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哨音！声音短促尖锐，一闪即逝！

　　浯虞的脸色骤然一变！这是他设置的、最紧急的预警信号！

　　“有人潜入！高手！”他猛地压低声音，一把拉住郁璟的手臂，将其迅速推向书房内侧的屏风之后，“别出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书房的门窗在同一瞬间被数道凌厉无比的劲气轰然震开！

　　木屑纷飞中，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刀光凛冽，直取浯虞周身要害！

　　这一次，来的不再是试探，不再是骚扰，而是毫无保留的、雷霆万钧的绝杀之势！

　　为首之人，虽然黑巾蒙面，但那双暴露在外的、充满了疯狂怨毒和兴奋杀意的眼睛——

　　正是无面！

　　他终于等到了阁主的指令？还是自觉抓住了机会？

　　浯虞腹背受敌，瞬间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