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合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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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后的第五个学期，分隔北京和宁南两地的日子，主要靠一根网线维系。钟宁的“粘人体质”在异地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要一有空闲，他的消息必定准时抵达。
【早上好！今天北京刮大风，出门记得加衣服！（附一张窗外树枝乱晃的照片）】【午饭吃了食堂的炸酱面，没有你学校门口那家好吃。（附一张面糊糊的照片）】【今天画室窗外的夕阳是粉紫色的，你看。（附一张色彩朦胧的速写）】【刚刚看到一只胖得像球的流浪猫，好像你上次喂的那只。（附一张圆滚滚猫屁股的照片）】
他仿佛成了她的另一个视角，持续不断地向她直播着他眼中的世界：北京的天气、他吃的食物、看到的风景、遇见的趣事。他的画笔记录下无数个她的瞬间，但分享给她的，永远是他周围的景色，从未有过她的肖像。
宋忻原的回复大多简洁。【嗯，穿了。】【还好。】【看到了。】【不像，那只更胖。】
但她每条都会回。她会存下他发来的那些看似无聊的照片和画，会在自己这边下雨时提醒他带伞，会在他抱怨课业太难时，言简意赅地指出几个技术要点。这种平淡而持续的联结，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这样，转眼就到了暑假。
钟宁早就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计划着一放假就立刻飞回宁南。然而临近期末，一位十分赏识他的教授将他选入了一个重要画展的筹备团队，机会难得，但意味着他整个暑假前期都要留在北京忙碌。
他又是兴奋又是愧疚地给宋忻原打视频，屏幕那头的他背景是凌乱的画室，脸上还沾着点颜料：“忻原……对不起，暑假我可能没法立刻回去找你了……教授这边项目很急……”
宋忻原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点了点头：“嗯，机会难得，你忙你的。”
几乎与此同时，宋忻原的父母也打来了电话。因为工作调动早就回了京海总部，他们坚持这个暑假她必须回京海的家过。“你都多久没回来了？这次必须回来！”宋父在电话里语气不容拒绝。
自从高中离开京海，宋忻原确实再没回去过长住。面对父母的强硬要求，她沉默片刻，最终答应了。
于是，暑假伊始，两人一个被困在北京的画室，一个踏上了返回京海的高铁。
火车缓缓驶入京海站，熟悉的都市喧嚣透过车窗缝隙钻了进来。宋忻原拉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下站台。父亲说好了来接站，但目光所及，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反倒是站台另一边，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身形颀长的男人笑着朝她挥了挥手——是何胜昔。
他快步走过来，笑容一如既往的得体：“忻原，辛苦了。伯父临时有个紧急会议实在脱不开身，就让我来接你了。”
宋忻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车就在那边。”何胜昔很自然地伸手想去接她的行李箱。
宋忻原的手指微微收紧，下意识地想拒绝，但一路旅途的疲惫感袭来，她最终松开了手。“谢谢。”她淡淡道。
何胜昔笑了笑，似乎很满意她的默许，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走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旁，他熟练地打开后备箱放好行李，然后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目光期待地看向她。
宋忻原却径直走向后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我有点累，想在后座躺一会儿。”她解释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平淡。
何胜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但很快恢复如常，体贴地关上了副驾的门：“好，那你休息，到了我叫你。”
车子平稳地驶入京海的车流中。何胜昔开车很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宋忻原靠着车窗，闭上眼睛假寐。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离开几年，这座城市的变化大得惊人。她确实累了，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有一种回到过去环境的精神上的疲惫。不知不觉间，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车已经停在了自家楼下。她睁开眼，正好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何胜昔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字，似乎是在给她父亲发消息。他神色专注，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了。
“到了？”宋忻原坐直身体，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何胜昔明显吓了一跳，连忙收起手机，转过头，脸上又挂上温和的笑：“嗯，到了。我看你睡得熟，没忍心叫醒你。怎么样，睡得好吗？”
“还好。谢谢你。”宋忻原推开车门下车。
何胜昔也立刻下车，帮她拿出行李箱。“我帮你拿上去吧。”
这次宋忻原没再拒绝。两人沉默地走进电梯，上升的失重感让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走到家门口，还没等敲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原原！我的宝贝女儿终于回来了！”宋父洪亮的声音响起，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一把将宋忻原拉进怀里拍了拍背，然后才看到后面的何胜昔，“哎呀，小何！真是太麻烦你了！还专门跑一趟！”
“伯父您太客气了，顺路的事。”何胜昔笑着把行李箱递过去。
“别站在门口了，快进来快进来！小何你也进来，午饭都快好了，一起吃！”宋父热情地招呼着。
何胜昔摆摆手：“不了伯父，人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团聚了。”
“这叫什么话！”宋父不由分说地拉住他，“忙活一上午了，哪能让你饿着肚子走？必须吃了再走！你阿姨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盛情难却，何胜昔只好笑着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午饭桌上，气氛热闹得有些过头。宋父宋母不停地给宋忻原夹菜，询问她在大学的生活，同时又不忘关照何胜昔，问他的工作、近况。
聊着聊着，宋父忽然感叹道：“哎呀，看看小何，现在是越来越帅，越来越有出息了！年轻有为啊！”
宋忻原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
果然，宋母立刻接话：“是啊！我们家原原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两人一眼。
宋忻原低下头，面无表情，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何胜昔谦虚地笑着：“伯父伯母过奖了。”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回宋忻原身上，“忻原在学校也很优秀。”
这时，宋忻原那个沉迷游戏的弟弟宋雨一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一看到何胜昔，立刻眼睛一亮，谄媚地凑过来：“胜昔哥！你可好久没来了！”他挤到宋忻原旁边坐下，看看何胜昔，又看看自己姐姐，忽然语出惊人：“姐，我觉得你和胜昔哥挺般配的啊！”
何胜昔失笑，伸手开玩笑地扭了扭宋雨一的耳朵：“小孩子别乱说话。”
宋忻原眼皮都没抬，继续吃自己的饭，仿佛没听见。
谁知宋父竟然哈哈大笑，顺着话头就说了下去：“雨一这话说的！不过还真没错！你说说，俩人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现在又都这么优秀！要是真能成一对，那还真是天作之合啊！”
这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宋忻原瞬间感到一阵恶寒。她放下筷子，抬起头，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不了吧。我看宋雨一挺喜欢胜昔哥的，他俩在一起挺合适。”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宋父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
宋忻原不再理会，推开碗站起身：“我吃好了，你们慢用。”说完，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就回了房间，关上了门。门外还能隐约听到宋父不满的数落声。
她瘫倒在床上，深深吸了口气。家庭的这种氛围让她感到窒息和疲惫。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是钟宁发来的消息。一张他满头大汗、脸颊通红的自拍照，背景似乎是堆满画材的仓库，他对着镜头做出一个快累瘫了的表情。
【脸上全是汗的自拍照】【教授让我搬了五箱画具！我在外面要热死了（哭哭表情）】
看着他那副傻乎乎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宋忻原心里那点阴霾瞬间被驱散了不少，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她回复：【辛苦了。】
刚想再问问他画展准备得怎么样了，房间门就被敲响了。门外传来宋母的声音：“原原啊，出来一下好不好？我们拍张全家福，妈妈想发个抖音。”
宋忻原蹙了蹙眉，不想动，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拉开了门。
走到客厅，发现何胜昔居然还没走。宋父正热情地拉着他：“小何也一起来，一起来！都是自己人！”
宋母已经兴致勃勃地摆好了手机。“来来来，站好站好！老宋你往左边站点儿……小何你站原原旁边……对！雨一！别玩手机了！看镜头！”
宋忻原面无表情地站在指定的位置，何胜昔站在她旁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拍完照，宋母立刻拿起手机，美滋滋地开始编辑：“哎呀，这抖音现在可真方便……好了！发出去了！”
她兴高采烈地把手机屏幕展示给宋父看，配文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合照。（玫瑰）（玫瑰）】
宋忻原瞥了一眼，照片上五个人看似和谐地站在一起。她没说什么，转身又回了房间。
她并不知道，这条看似寻常的、带着两个玫瑰表情的抖音，会在不久的将来，掀起怎样的波澜。此刻的她，只想着赶紧结束这个暑假，回到有钟宁在——哪怕是隔着屏幕——的世界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