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弥漫》鲜肉饼

53、来了就好

　　电话那头姜广实的怒吼如同深海猛兽，暴力撕碎姜宁的天真：“你无缘无故回国去了平城，是不是因为你当年那个同学？我看你是疯了！疯得不可救药，好好的工作机会不去，现在你还要…还要做个…”或许是那三个字实在令姜广实蒙羞，他连说都说不出口，他叹了口重重的气，温声劝道：“我不管你现在做了什么糊涂事啊，那些都算了。你现在就和那人说清楚，然后明天就回海城，到我公司上班，真是越长大越不让我省心。”

　　姜宁靠在电梯的角落，摁的楼层早就到达，她却没出去，电梯往下降，她捏了捏眉心，觉得很累。

　　好坏参半的亲情仿佛是永远坠不到底又四面光滑无处逃脱的悬崖。

　　她想大声质问姜广实他能容忍一个骗他钱的女人，那为什么不能让她和一个很好的人在一起，否认这段感情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女生。

　　但她什么都没说。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决定不再把自己困在走不出的悬崖里。

　　电梯停在一楼，不动了。

　　“爸。”姜宁现在光是站着都觉得疲惫至极，她缓缓蹲下来，眼神有些失焦，“我确实和裴静在一起了。”

　　姜广实急得要开口，却被姜宁打断。

　　“你不用劝我或者什么，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或许你永远不会理解和她在一起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姜宁深深呼出一口气，抱着这是最后一次对姜广实剖开心声的决心，打算一次性把话说完。

　　“你给我好的生活环境，让我不愁吃穿，我很感谢你，以后我会定期往你的卡里转钱，不多，但累积起来也不少。”她已经想好换辆车，差价不少，足够给他卡里转一部分的钱。

　　“我想我们之间父女的关系走到现在，其实根本不在于你的强势总想摆布我的人生，也不在于我总想在你身上得到你永远也不会给的关心，问题一开始就产生了，是你和我妈妈感情油尽灯枯快耗尽，试图用我来挽回你们失败的婚姻，从我记事起，我妈妈就一直在等你，为了逼你回家不惜用我来做威胁，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厌烦作为筹码的我，但我也早就受够什么都要以你的感受为中心的生活了。”

　　姜广实一直将姜宁拉去他以为的平坦大道，却不知道他的女儿早就可以自己闯出一番天地。

　　而他打着好意的名义理直气壮的不尊重她的选择，这固然不会是正确的爱。

　　不知道什么时候电梯又开始缓缓上升，姜宁担心有人进来看见她的窘迫，起身摁下电梯打算出去。

　　姜广实那边沉默了良久。

　　“叮”得一声，电梯门开了。

　　裴静穿着柔软的睡衣站在外面，看见姜宁在电梯里有些诧异，因为刚才电梯在一楼时显示停摆的状态。

　　“我看你很久没上来，有点担心打算去找你。”

　　姜宁快速朝电话那边说了一句：“多注意身体，就这样吧。”

　　她说完就马上挂掉了电话，大跨步走出电梯紧紧抱住裴静，埋在她的颈窝里，熟悉的味道给了她十足的安心。

　　虽然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她从未执着过姜广实对这份感情的祝福，因为他不但没在乎过她的感受，还不止一次让她失望过。

　　可到真正要面对时，姜广实的态度真切的传达过来，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空荡荡的滋味。

　　她闷声说道：“我爸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裴静一怔，抚慰般捏捏姜宁的后颈：“他…怎么说？”

　　姜宁埋得更深，说话时的语气更加含糊不清，像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就说了些没人会爱听的话。”

　　以前裴静的退缩不是没道理，现在做到坦然面对纵然需要很多勇气，但她们努力过，显然都做不到让世俗之见偏向美好而混混度日。

　　纵使前方有千难万难，只要抓住彼此的手就不会有迷失的可能。

　　裴静这段日子忙工作忙搬家，很久没回去看爸妈，这几天案子没那么多，她空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提前一天的时间打电话给章怡，她还说有件事想和他们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但偏偏不愿在电话里说清楚。

　　章怡一边和裴施忠猜测自家女儿是不是恋爱了要带人回来，一边照旧一清早就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菜。

　　裴静其实是忐忑不安的，她和章怡从未开诚布公聊过这方面的事情，但后者曾在过年时旁及侧敲让她去见几个工作不错的男生，她都以工作忙一一回绝。

　　她往后都可以这么回绝，她想章怡几年间也不会对这事太过催促，但裴静觉得拖着总归不好，她已经认定要相伴终生的人，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她用钥匙打开家门，迎接她的依旧是饭菜的香味和夹杂在其中的酒味，章怡一如既往念叨她又乱花钱。

　　“那按摩肩颈的不是我买的。”

　　裴静想过很多开场白，绕着弯的、试探性的，但她担心这样只会令章怡误以为她对这份感情不坚决。

　　章怡觉得稀奇，搬家到平城也好几年了都见她带过什么朋友回家，这会怎么还冒出个人给家里送礼物了？

　　裴施忠先反应过来了：“谈对象了？”

　　裴静把东西放下后也没像往常一样坐到餐桌，而是在门后站着，像是抱着不打算吃这顿饭的觉悟。

　　章怡和裴施忠眼里都透着隐隐的期待看向她。

　　她点了点头，然后很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妈，你见过的。”

　　章怡的目光由期待转向不解，裴静从小就没带过什么同学回家，但记忆里…

　　“是姜宁。”
　　“我和她在一起了。”

　　话说出口，裴静却没有大松一口气的释然，忐忑不安的情绪令她整个人都像飘在空中，空气里随之而来的凝固更让她心口一滞。

　　如果章怡下一秒打她骂她，裴静是可以接受的，甚至觉得这样更好，把情绪发泄出来或许就没事了。

　　但两人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对方使了一个眼色，装着糊涂假装听不懂裴静说的话。

　　“你俩重新见面了是吧？挺好的啊。”
　　“不说了快洗手吃饭吧，菜都要凉了。”章怡像失了魂魄般走过去餐桌一个没留心差点被纸箱绊倒，裴静被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她却被章怡一把推开。

　　裴施忠及时过来扶住章怡。

　　裴静站在一边没说话，知道章怡或许是产生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三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站在客厅。

　　章怡和裴施忠都是循规蹈矩的一类人，他们不知道“同性恋”这个词，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女儿会喜欢上女生，明明在成长途中从未有过半分预告，他们一时间尚未能理解的东西有很多，裴静决定不再说更多刺激他们的话，给他们一个思考的空间。

　　她站回门后，很深地朝他们鞠了一个躬，这个鞠躬绝对不是为了爱情要和家人隔断联系的意思，裴静不会在姜宁和他们之间决出一二来，她会等，等到他们接受为止。

　　这个鞠躬仅仅是一个听话了二十多年的人唯一一次反叛世俗的歉意。

　　裴静当晚就开车回去，两人平躺在床上聊这事时，姜宁很是后悔没跟着一起去，她猛地坐了起来，大拍床说应该和她一起鞠个躬的，毕竟反叛的另一个主人公是她。

　　裴静笑笑：“那样不就成古代的夫妻对拜了？就一拜天地什么的那种仪式。”

　　姜宁想了想那画面也觉得有点像，于是放弃这个想法又躺了下来。

　　两人躺在床上，姜宁平躺不到几分钟就要侧过脸，手枕在头下看着裴静，这样还远远不够，她不断凑近，最后双手双脚扒着裴静才满意，像个小树懒。

　　裴静任由她折腾自己，手搭在姜宁的手背上，把堆在自己锁骨上的碎发拨开，轻声把藏在内心深处的心事说了出来。

　　“姜宁，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了，大约是在初中，大家都开始对爱情有了憧憬，宿舍开始讨论起哪个男生怎么样，谁又对谁有好感，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她们的讨论，一开始我只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这类话题和今天吃什么一样平常，但是我却很无感，提不起什么兴趣。直到我变成话题的主人公，我才发现自己何止是奇怪，几乎能说得上是不正常了。”

　　“有男生当众向我表白，他说到了什么未来、以后，我从他说的话，联想到自己会和一个男生进行那么亲密的肢体接触，我脑海开始疯狂排斥这样的画面。但后来我无意间在网上看见原来女生和女生也可以在一起，我发现我完全可以接受。”

　　“但没有人告诉我这是正常的，当初我看见的帖子也很快被封掉了，世俗对同性恋的接纳程度远比我想象得要低，于是我便隐藏了起来，我以为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就好了，直到我无法抑制地喜欢上你，我一开始很害怕，真的，姜宁。我害怕你会被世俗的眼光所淹没，所以我才会逼迫自己离开你。”

　　她越说越不安，紧紧抓住了姜宁的手。

　　“但我同时也不甘心，我有一天看着冰箱里满满的冰淇淋，很突然地我就在想，如果呢？如果我自私一回，我们一起拉着手面对那该死的世俗，会不会我们都会比当下要快乐？”

　　“当时刚好黄老师邀请我去高三激励会，我对自己说如果你也没有忘记我，我会再次努力抓住你，姜宁。”不安被爱人温热的呼吸所抚慰，裴静偏过头对着姜宁笑了笑，“虽然很多事情还是横在那，但我确实要比以前要快乐。”

　　姜宁是第一次听她如此直白地剖开自己，她不知道原来先发现爱的人会如此辛苦。

　　她轻轻捏了捏裴静的耳垂，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是我太迟钝了，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

　　“不晚。”
　　裴静一直习惯将所有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设想，所以她是真心实意地说出的后半句话：“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