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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只当是一场梦 ...

  •   白徵半倚在床上,看着跪在面前的人,恍若隔世。
      不过一周没见,那盛开极艳的殊色芙蓉就像开败了似地,显得蔫吧又颓丧。

      心中的酸楚在不断翻涌,他恨不得将自己藏身起来,叫对方再也寻不到半分踪影。
      但他不能。

      一旦显露出半分做贼心虚的神色,聪明如楚栖也定能察觉梦并非梦。
      遮蔽的谎言一旦被戳破,迎面而来的又何止腥风血雨?

      他没有何兖平的本事,不能保证在经历千人讨万人伐之后,仍然能保下楚栖和整个鸣山宗。

      为今之计,只能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叫人看不出异常,纵有猜测也无从下手。
      他敛眉低眼,淡淡问道:“回来了?”

      听见上方传来声响,楚栖飞快地看了白徵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他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以启齿的梦境时时在眼前浮现,稍有不慎,便露出满脸心虚。
      比起前两次的朦胧不同,这一次,他看到了纵欢人的脸。

      楚栖不清楚这份感情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未来应该何从何去。他们原本是最纯粹的师徒关系,而今却成了最不该相见的陌路人。

      “师尊。”他有些不知所云,像求得一份安慰似地地唤了声。

      白徵看着地上之人的模样,心知他必定在回忆梦魇中的一切。
      那几日的癫狂骤然侵蚀识海,叫他浑身一凛,紧忙闭目假装养神。红透的耳垂在冷情的脸边显得突兀,幸而小崽子识趣,不敢抬起头来。

      只是这般相顾无言,总不是办法。
      他率先开口,用一把凉似夜色的嗓音打破了平静:“进来了就往那跪,什么也不说,支支吾吾的,喊我作甚?”

      楚栖低着头,思考半晌,如实道:“弟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徵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堵在心头呛出咳嗽。
      “既不知道说什么,跪在外面求见的姿态做给谁看?”

      许是这声呵斥过于凌厉了,楚栖本就无措,此时听闻更是急促抬头,泪水在眼眶中滚动,迟迟不落。
      “弟子斗胆,敢问师尊为何要去思过崖?又为何病了?”

      无端的猜想从心底浮起,逐渐凝成一个巨大的疑云。
      那梦魇幻境如此真实,如此清晰。以至于肌肤贴在一起时交融的温度,杂着在耳边的轻泣回响,点点滴滴都在敲着心弦,只需念起便牵得心悸不已。

      太真实了,真实得如同虚妄。

      何兖平的那句“没见过”不似作假,但楚栖并不认为白徵不能通过别的入口找进这个秘境。
      他只需要从白徵口中确认一件事。

      为何师尊要去思过崖,为何宁愿冻死也不肯出来?

      思及此,也就问了,心中存了一丝妄念,期望着从那双终年覆冰的眼中看到慌乱和彷徨。
      只可惜,他小看了白徵。

      身为名动四方的长宥仙尊,喜怒不形于色早已是他练就出来的透骨本事。清眸笼着霜寒,一动不动将他审视着,仿佛要将心底里最深的恶念挖出来,晾在太阳底下晒干。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白徵毫不意外。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孽障,冷声说:“与你何干?”

      未说完的话全被梗在了喉间,楚栖只觉得胸口被人敲了一记闷捶,又痛又堵,说不上来何种滋味。
      许是梦境里的那面过于清晰,叫他无端觉得这份冷漠是端出来的假象,当不得真。

      “弟子只是担心师尊。”他心如止水,死气沉沉,似乎想借故作消沉的姿态让白徵心软。
      自然而然地,他也听到了解释。

      “去思过崖是以为你死在梦魇秘境里了,七天是想着在里头渡过你的头七。”

      刺骨的寒风骤然掠过肩头,楚栖只觉得当下也无需故作消沉了。
      他仰起头,目中光芒破碎:“当真只是如此吗?为何师尊会觉得弟子不能生还?”

      白徵身子不爽,应付了许久,变得有气无力。
      他倚在榻上,歇了半息,方说:“我既然能收到你被拉进梦魇秘境的消息,也自然听说了这场秘境无人生还。”
      “只是想不到,你居然是个命大的。”

      涌上喉间的腥甜被艰难地咽回,自心尖密密麻麻扩散至全身的痛涣散了眼中光芒,楚栖手脚冰凉,全身像被人抽去了力气,跌坐在地。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可为何只是一场梦?
      为什么只能是梦?

      近在咫尺的手触之可及,胆怯让他在一瞬间与心中贪恋相隔了万里银河。
      他在此处,遥望着星汉彼端。
      无形的通天屏障将你我隔绝,叫有情人日日相见,不能相知。

      “师尊……”
      这个伴随了二十多年的呼唤早已在无形中化作蚀骨吸髓的念想,夺人心血的花绽放其上,叫他日夜颠倒不知疲倦。执念缠着、刺着,仿佛要将密密麻麻的恐慌尽皆刻进余生的痛楚之中。

      求生之人不甘地伸出呼救的双手,祈求上天可以大发慈悲拉他一把。
      然而事与愿违,多舛的命运总会在下一刻无情地将人推向更决绝的深渊。

      中洲秘境的那场梦魇,来得何其炽烈,何等孤决?可到头来,一切尽皆是无上悲凉。
      所有对命运的恨与不甘,终究会在无法和解中沦为无能为力。

      他失魂落魄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朝白徵问的安,也不记得何时告了退。待到他浑浑噩噩地回到竹篁里时,低头望去,手上赫然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纳戒。

      红色的灵石镶嵌在正中间,晶莹剔透,光华流转,不用问询都知道价值连城。
      那是白徵保命的东西。

      楚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向白徵自请了下山历练,常驻人间。

      白衣胜雪的人没有反对,只是目光沉沉地盯了他半晌。忽然伸出手,把尾指的纳戒戒指拔了下来,递给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带着吧!”那素来清澈如泉的声音染上了名为悲伤的浑浊,在不大的寝殿里显得尤为寂寥。
      “若是遇到什么困难,纳戒里的物件都能保住你的性命,千万别再像这次一样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白徵似乎哽咽了一下。

      楚栖,我很担心你。
      可你既然选择不见,那我又能勉强什么呢?
      我们是师徒,也只能是师徒。从头到尾,根本不能算得上别的什么人。

      白徵闭上眼,任由晶莹悬在下巴。

      悄悄,
      滴落。

      “这样也好。”他说着。
      默契地,权且把那淋漓尽致的荒唐只当是一场梦,梦散了,缘分也就尽了。

      尘封在记忆里的中洲秘境终究成了横在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谁也不会再提起,可谁也没能再放下。

      楚栖下山的那一天,白徵在凌岩峰的崖上站了很久。
      红色的身影在山脚下渐行渐远,逐渐隐在了某个弯道处。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不舍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巨大巴掌,把他扇在地上。

      失落的人手撑着岩石,指缝抓出了血痕,眼睛死死地盯着红点消失的尽头,眼眶红透,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一滴泪来。

      楚栖,不要走......
      回来!

      哀伤困住了咽喉,他于顷刻失去了叫喊的能力,只能任由风在山间呼号,吹得眼眶干涩,气息凌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是梦也奋不顾身一头扎进去就此沉醉,虽死尤往。
      楚栖,当初你在梦魇秘境时,也是这般想的吗?

      孤注一掷地就此死在极乐里,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机会逝水东流,即便只能贪得须臾安慰,也仍旧下定决心一往无前,宁不回头?

      还是说,你想死在花前月下,让生命和记忆永远驻足于眼下最美好的一刻?

      可是楚栖,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朝真的去了,叫我如何挨过满满长夜,独自了却此生?

      他拔剑而起,足尖踏落山岩,就着乱风狂雨泼出一场盛大的遗憾,似要用尽毕生力气,在天地间绝处掀起狂澜。
      天在旋,地在转,日升起,月西沉。满山崖的树被砍剩了一根杆,孑然独立,死于苍寂半老。

      剑落地的瞬间,白徵听到了一声惊呼:“小师弟!”
      紧接着,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鹿鸣峰终年药香袅袅,安神的香气萦绕着整个内殿,是整个鸣山宗最为安心的存在。

      莫听铃神色复杂地撤下手,朝着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他怎么了?”宋不归见状,不由紧张道。

      “没什么。”莫听铃嘴角微抽,犹豫了半晌方道:“心情郁结,烦闷不解,悲怒交加,气急攻心。”

      “怎会突然如此?”宋不归有些惊讶,似乎很难将上述症状和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白徵直接挂上钩。

      莫听铃没好气地挥挥手:“你问我?怎么不问他?”
      宋不归看了一眼死寂消沉的白徵,欲言又止。

      不敢问,根本不敢问。
      他生怕小师弟会一剑结果了自己。

      莫听铃看着他那窝囊样,心知这人留在此地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以病人需要静心为由,将人赶了出去。

      待她回过身来,头一回对白徵冷了脸。
      “嗜睡多久了?”

      白徵拥着被道:“不到一个月。”
      莫听铃笑了声:“有干呕吗?”

      白徵微微抬眼,似有若无的惊讶如流星微闪。
      他如实道:“有。”

      “从中洲秘境回来多久了?”
      “一个半月。”
      “你在秘境里,遇上了谁?”

      呼吸骤然停了。
      指尖抓紧了被褥,那双冷硬的眸警惕地看着面前之人。

      莫听铃见状嗤笑:“哦~感情是我不能问的了。那我换句话问,你去思过崖做什么?”

      这话问的,是猜出来了。
      白徵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近乎透明,他一言不发咬紧牙关,身影隐约有些抖。

      “这也不能说?”莫听铃登时气笑了,说话间也不再给人留半分情面:“那我问你,肚子里坏了谁的种?”

      天雷在晴空劈落,惊得白徵翻身坐起。
      他呆呆地看着对方出神,擂鼓般的心跳逐渐盖过了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你怀孕了。”莫听铃沉着脸问:“我最后再问一句,孩子的父亲,是谁!”
      后面两个字咬得尤其响亮,让做了亏心事的人迟迟回不过神来。

      “怎么会?”攥着被褥的手紧了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忽然掀被下床。
      “怎么会?这得问你。”莫听铃冷冰冰地看着走到门口的背影:“长宥仙尊,你跟了谁?又与谁苟且偷的欢?”

      “师姐。”白徵回过身,目含祈求:“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所以是谁?”她罕见地怒了,胸腔不断起伏着,扬起针对准那双眼睛明晃晃地威胁着:“说!”

      寒光咄咄并不能让白徵退让,他的双膝磕在冰凉的地面,一个头叩了下去:“师姐,我不能说。”

      “不能说就把这孩子落了!”
      “不行!”

      白徵撕破了嗓子,第一次尖声失态。他护住小腹,用脊背抵着门框。一手猛地抽出秋泓剑,横在身前眼含悲怆:“师姐,你叫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唯独这个孩子,我不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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