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相生》砚北生花

82、第 82 章

　　温妤刚推开包间厚重的门，脚步就顿在了原地。

　　满屋子原本喧闹的人声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齐刷刷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她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身后半步远的闻律修，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困惑“你安排的？”

　　闻律修眉梢轻挑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灰眸里同样掠过意外，他冲她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情。

　　“哎哟！来了来了！”一个身形高瘦、穿着骚包印花衬衫的男人从座位上弹起来，笑容灿烂得晃眼，他几步迎上来，熟稔地拍了拍陆彧的肩膀，“老陆，你这可不地道啊！闻哥回来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提前吱一声？我们这可都是不请自来了啊！”

　　陆彧脸上也带着明显的诧异，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场面：“程晟？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程晟得意地晃了晃手机：“我给闻昊打电话约饭，他顺口提了一嘴，说你们也在这边聚。”他咧嘴一笑，“我们几个正好也约了局，一听这消息，干脆就合二为一，热闹热闹嘛！”

　　站在稍远处角落的闻昊无奈地耸了耸肩，表情十分无辜,这确实是他完全没预料到的发展。

　　温妤的目光快速扫视了一圈包间。除了裴妄、周令仪、许霏和闻昊这几个还算熟悉的面孔，其余全是陌生的男男女女，穿着打扮皆是不凡，正用各种或好奇、或打量、或带着几分玩味的目光看着她。

　　那些来自陌生人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纤细的脊背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堵坚实温热的胸膛。

　　“别怕。”闻律修的声音压得极低，“不想待的话，我们随时可以换个地方。”

　　温妤侧眸，极快地瞥了他一眼，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

　　“没事的，温温，程晟他们就是爱闹腾，但人不坏，待会儿要是觉得闷，我陪你溜。”

　　这时，程晟已经凑到了闻律修身边，好奇心几乎要溢出来：“闻哥，这姑娘谁啊？以前圈子里可从没见过，面生得很哪？”

　　温妤刚在闻昊身旁的空位坐下，就听见那个叫王启、嗓门洪亮的男人扯着嗓子嚷道：“闻哥！你可算回来了！听说你这几年在国外那是混得风生水起啊！上次看财经版，头条就是你们集团大手笔收购了瑞士那家百年老牌钟表集团？牛逼啊！”

　　闻律修略显慵懒地松了松领口紧束的领带，语气平淡：“凑合。”他的回答简短至极，然而他的视线，却总有几分会不自觉地飘向斜对面的温妤。

　　方知齐笑着接话，语气热络：“上次程晟就说老陆要回来，没想到闻哥你也回来了，这我们肯定得来聚一聚啊，必须的！”

　　“是啊，我也好久没见律修了。”许霏端起酒杯，笑容无可挑剔，“回来也不提前跟我们这些老朋友说一声，搞得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真是的。”

　　在包厢此起彼伏、刻意营造的热闹谈笑声中，闻昊微微侧过身，朝向温妤，将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带着歉意：“还好吗？脸色看起来有点白，真的抱歉，我完全不知道打个电话会引来这么一群人......”

　　他的声音几乎被程晟又一个夸张的大笑声和拍桌子的动静彻底盖过。温妤轻轻摇了摇头：“小问题，可以克服。”她的目光并没有看闻昊，而是落在自己面前洁净的骨瓷餐具上。

　　闻昊的眉头依然担忧地紧锁着，他借着起身给温妤面前的水杯添水的动作，身体更倾斜过去，继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你奶奶的事情……真的很抱歉，还有你身上的伤......”

　　“哦，别这样说，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不必感到抱歉。”

　　就在这时，隔壁桌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哄笑，周令仪娇嗔拔高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嘈杂传过来：“律修哥哥，别光顾着喝酒嘛，你还没说上次在瑞士那个峰会发生的故事的下文呢，吊人胃口！”

　　闻昊趁机又向温妤靠近了些许，声音压得更低：“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口......你知道的，我会很乐意。”

　　“谢谢，暂时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能处理好。”

　　就在气氛似乎稍微缓和一点的当口，一个带着几分醉意和戏谑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是那个叫周明城的男人，他笑嘻嘻地，目光在温妤和裴妄之间来回扫视：“哎，裴妄，这就奇怪了啊，你怎么没跟温妤坐一块儿啊？你们俩之前不是挺好的吗？不是说在一块儿了？”

　　周明城这句不过脑子的话，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或直接或隐晦地聚焦到了温妤和裴妄身上，连正端着水果拼盘准备上菜的服务生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裴妄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半张桌子看向温妤，嘴角噙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浅淡笑意，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那不过是为了让魏奶奶走得安心，配合演的一场戏而已。”他顿了顿，眼神在温妤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才慢悠悠地补充道，带着点半真半假的调侃，“不过嘛......要是温妤现在愿意假戏真做，我倒是求之不得。”

　　“哇哦......”程晟第一个反应过来，起哄似的吹了个响亮又突兀的口哨，试图活跃气氛，“裴二少这么有诚意的啊！”

　　“温小姐，”方知齐也立刻挤眉弄眼地插话，试图把这场面往玩笑的方向引，“你看我们裴二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够主动了吧？要不你就考虑考虑，答应了呗？”

　　周令仪和许霏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许霏捂着嘴，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而周令仪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是某种看好戏的、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光芒。

　　苏念柔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温妤，杏眼瞪得圆圆的，写满了震惊和疑惑，显然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交易，她张了张嘴，似乎想立刻追问什么，却被温妤一个极轻微的摇头制止了。

　　在一片各怀心思的注视下，她抬眸，眼神平静地环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始作俑者周明城身上：“这位先生，听起来您似乎觉得裴先生这番诚意非常难得？”她微微歪头，语气里带着一种纯近乎天真的疑惑，“既然如此，您本人倒是可以和他试试看，何必把我推出去？建议您别把性别卡得那么死。”

　　包厢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程晟举到一半准备敬酒的杯子僵在半空，方知齐张着嘴，表情滑稽地定格在一个惊讶的弧度上。

　　“噗......”

　　一声极力压抑却终究没憋住的轻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闻律修低着头，宽阔的肩膀不受控制地轻微抖动起来。他修长的手指抵在线条完美的唇边，却根本掩饰不住从眼底深处溢出的笑意。

　　裴妄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但几乎是立刻，他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平静模样，甚至颇为绅士地端起酒杯，朝着温妤的方向虚虚一敬：“还是这么伶牙俐齿，一点亏都不肯吃。”

　　程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打圆场，把矛头转向裴妄：“那个……裴妄你也是，追人姑娘哪有你这么追的？上来就假戏真做，也太直接了……”

　　程晟眼珠子一转，显然是想赶紧跳过这个危险的话题，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拔高，试图用新的话题覆盖之前的尴尬：“对了对了！闻哥！你这次突然回来，是不是跟我们许大小姐好事将近了啊？我们可都听说了，两位老爷子最近走动得可勤快了，都在商量定日子的事儿了呢！”他说得眉飞色舞。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闻律修和他身旁不远处的许霏身上。许霏适时地垂下眼睫，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的红晕，却始终没有开口否认这个听起来十分合理的猜测。

　　坐在斜对面的周令仪，嘴角极其快速地掠过一丝充满嘲讽的冷笑。

　　“就是啊闻哥，”方知齐立刻挤眉弄眼地接话，试图把气氛重新炒热，“你跟许霏，那可是标准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啊！多合适！”他说着还朝许霏的方向举了举杯，语气暧昧，许霏依旧微微低着头，那种默认的姿态，在众人眼中几乎等同于承认。

　　闻律修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睫，缓缓扫视了一圈桌上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许霏身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传闻中的未婚妻，更像是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甚至有些碍眼的摆设。

　　“这种毫无根据的玩笑，以后就不要再开了，我有喜欢的人。”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程晟和方知齐，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别再拿我开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免得……让某些不该被误会的人产生误会。”

　　众人面面相觑，许霏脸上那抹娇羞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煞白，精心维持的得体笑容僵硬在嘴角，显得无比尴尬。

　　闻律修仿佛没有看到许霏骤变的脸色，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一种无形却强大的冷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让离他最近的程晟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我跟许霏，”他继续开口，语气缓和了少许，似乎是想给许霏留最后一点体面，“一直以来，都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至于我父亲那边……我的婚事，他怕是做不了这个主。”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其中蕴含的绝对掌控力，却是久居上位者才能自然流露的气场，让在座不少人生出一种隐隐的敬畏与寒意。

　　许霏强撑着最后一丝风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是啊……律修说得对，你们……你们就别再乱开这种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闻律修的目光却早已越过了众人，落在了斜对面始终沉默的温妤脸上。

　　接下来的饭局，气氛陷入一种刻意的缓和之中。没人再敢不知趣地提起联姻或是任何与感情相关的敏感话题，众人默契地将话题转向了安全的叙旧和闲聊，谈论着这些年各自在国内外遇到的趣闻、行业动态，笑声被刻意地放大，仿佛只要足够喧闹，就能彻底掩盖住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尴尬和许霏苍白的脸色。

　　许霏全程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扮演着一个并未受影响的普通朋友，但她的眼神却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飘向身旁气场冷峻的闻律修，心里翻涌着无数的不解难堪和一丝隐秘的愤怒。上次见面时，他身边明明还带着那个温妤，这才过了多久？他口中那个斩钉截铁的喜欢的人究竟会是谁？竟然能让他如此毫不犹豫、甚至不惜当众驳斥长辈的安排、违背闻老爷子的意愿？

　　裴妄则显得自在许多，他时不时会将玩味的目光投向对面安静用餐的温妤，他并非对她真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有趣得紧，面对众人或善意或恶意的调侃，她能表现得如此不卑不亢，甚至还能用最平静的语气给出最犀利的反击，让他这顿饭看得颇有趣味，他悠闲地抿着杯中酒，心想这突如其来的饭局，倒是吃得一点都不亏。

　　闻律修虽然看似在听着众人说话，偶尔也会应和一两句，但他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其实都放在了斜对面的温妤身上。

　　而闻昊，则似乎全程都在和身旁的温妤保持着低频率的低声交谈，两人时不时会交换一个简短的眼神，流露出一种旁人难以介入的默契，温妤偶尔会因为闻昊说了什么而极浅地笑一下。

　　整个包厢里，或许只有心思细腻且一直暗中观察的周令仪，捕捉到了闻律修看向温妤时，那转瞬即逝不同寻常的眼神变化，她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底逐渐积聚的阴郁与一丝不甘。

　　饭局接近尾声时，服务生开始为各位客人送上餐后甜点。一份精致的提拉米苏被放在温妤面前。她只是看了一眼，便轻轻地将那碟甜点推到了桌子的远角，丝毫没有动用的意思。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一直关注着她的闻律修的眼睛。他几乎是立刻不动声色地招手，叫来了候在一旁的服务生领班，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一杯冒着温热气息色泽漂亮的蜂蜜柚子茶，被服务生小心地放在了温妤手边，替换掉了那杯她几乎没碰过的冰水。温妤微微一怔，抬起眼帘，正对上闻律修投过来深邃难辨的目光。然而，她的眼神只是平静地掠过，里面没有任何一丝波澜。

　　饭后，程晟的兴致似乎又高涨起来，他脸颊泛着酒后的红晕，兴奋地拍着桌子站起来：“兄弟们！姐妹们！下一场我都安排好了！云顶会所最大的VIP包间，我已经订好了！今晚咱们必须不醉不归！谁先趴下谁是小狗！”

　　方知齐立刻高声附和：“必须的！难得闻哥回来，大家又聚得这么齐，机会太难得了！”他边说边朝周令仪使了个眼色，“令仪不是最爱唱K、麦霸级选手吗？今晚可得好好表现，亮一嗓子！”

　　周令仪抿唇嫣然一笑，眼角余光却状似无意地瞥向正在穿外套的温妤，语气里带着点微妙的意味：“我倒是没问题，唱通宵都行。就怕……有人不适应这种太吵闹的场合，觉得无聊呢。”

　　闻律修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将毛巾轻轻扔在桌上：“你们玩得尽兴。”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我送温妤回去。”

　　这句话像又一块石头砸进好不容易再次活跃起来的水面。程晟瞪大眼睛，表情夸张：“不是吧闻哥？！这才几点啊！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呢！”他指着自己的腕表，大声强调。

　　许霏的脸色细微地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她扯出一个体贴的笑容，试图给闻律修找台阶下：“律修刚回国，长途飞行那么累，时差肯定还没完全倒过来呢，让他早点休息也好。”

　　温妤闻言抬眸看了闻律修一眼，语气平淡疏离：“不麻烦你了，我和念柔一起走，很方便。”

　　苏念柔立刻上前一步，紧紧挽住温妤的手臂，声音清脆：“对啊对啊！我们女孩子之间还有好多私房话要聊呢！”她说着，朝另一边的闻昊眨了眨眼，带着点求助的意味，“是吧闻昊？你说是吧？”

　　闻昊会意，笑着站起身：“那我送你们吧，正好我也……”

　　陆彧皱起眉，故作委屈地看向苏念柔：“不是，宝贝儿，你这就把我扔下了？我呢？你就不管我了啊？”

　　苏念柔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点娇嗔：“他们都等着你呢，你不去多扫兴啊？今晚我跟温温住，我们说好了的！”

　　裴妄自始至终都悠闲地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暗流涌动的一幕，他的目光在面色沉静的闻律修和态度明确的温妤之间来回扫视，嘴角始终噙着那一抹看戏般的笑意。

　　闻律修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程晟还想再劝说什么，被身旁的方知齐一把拉住胳膊，暗中用力捏了一下。方知齐脸上堆起笑，打圆场道：“走走走！咱们玩咱们的！闻哥累了就让他先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改天！改天咱们再好好聚，非得把闻哥喝趴下不可！”他朝众人使着眼色，示意大家别再多事。

　　周令仪的目光紧紧盯着温妤转身的背影，直到包厢门完全关上，她才缓缓收回视线，强颜欢笑地拍了拍手：“那咱们也别愣着了？走吧？云顶那边估计都准备好了。”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安静。

　　闻律修长身而立，站在电梯门前，电梯数字缓慢地跳动着。

　　“真的不用我送？”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她的回答依旧简单，没有多余的字。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达了他们所在的楼层，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内部空无一人，光可鉴人。

　　“那至少，让我看着你们上车。”

　　温妤微微张了张嘴，本能地想拒绝这种多余的关照，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将话咽了回去，算了，随他吧，在这种无关紧要、浪费口舌的小事上纠缠，毫无意义，她率先迈步，走进了明亮的电梯轿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