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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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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自从由怀玉口中得知昊儿姐有心上人后,便千方百计想要打探,除了他自己认定是『为了防止二姐被骗』外,最大的理由还是出自好奇。
昨天太子亲自送回负伤的昊儿,鬼灵精怪的司马家小公子恍然大悟。
「昊儿姐,早安啊!被迫躺在床上很是无聊吧。」昱一进到昊儿闺房的外室,便先支开双儿;一只脚才踏进内室,连人影都还没来得及瞧,口里就迫不及待地说。
半靠半卧在床上的昊儿,果然满脸写着『无聊』两个字。
「你是来探望病人,还是特地来取笑我?」昊儿白了小弟一眼,语气不善的问,音量大的不像病恹恹的伤患。事实上,除了偶尔牵动伤口时微蹙眉头、胸口上一道五指长的伤口外,其它没一处地方能瞧出曾挨过一刀。
「当然是来探望昊儿姐的嘛!」昱毫不客气地坐到昊儿的床沿,堆着一脸笑意地回话。
「那是来陪我说笑解闷的喽!」昊儿随口说。
「如果昊儿姐不嫌我烦,陪上一整天也无所谓。」昱大方表示。随即在心里暗暗补充:『如果今天没能成功,明日我还会再接再励继续下去,就不信在妳能自由行动前找不出那位心上人。』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喔,千万不许反悔。」昊儿眼睛一亮,嘴边带着算计的笑容。
「昊儿姐想聊些什么啊?」昱讨好的问。
昊儿睨着小弟看了好一会儿,才带着质问的语气道:「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没、没这回事……」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呢!昱捏了把冷汗,看来自己的道行尚浅。「昊儿姐为什么这么想?」
「现在无聊地想找聊天解闷的人,可是卧病在床的我呀!照理说该是我有求于你才对,然而你却一副讨好巴结的模样,这就不得不引人怀疑了。」
「啊,这……其实是我有件事要请昊儿姐帮忙。」
昊儿扬了扬眉,「我可是哪里都不能去喔,要怎么帮你呢?不会是要替我挡过爹和大哥的耳目吧?」想到这个可能性,眼中已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昊儿姐误会了,只是想请妳替我看看写的一段文字。」
「那种东西让大哥看就好了。」语音中明显地少了先前的积极。
「可是那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恐怕会挨大哥骂。」
「风、风花雪月!」昊儿吃惊地呛咳一声,太激烈的举动牵扯了伤口,让她跟着哀嚎。
「伤口痛吗?」昱关心之情表露无疑;也为了自己间接害到昊儿,感到一丝愧疚。他只是来找真相的,可没有任何『加害』昊儿姐念头啊!
等伤口较不疼了,昊儿打亮着昱;因为不知小弟心里转着的念头,看到对方一脸认真的表情,误以为是指『风花雪月』的事。原本黯淡的脸色又亮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瞅视了半天,才以一副不可置信的语气道:
「我没听错吧?是那种爱恨情仇的文章吧!可是你才十三岁吶!怎么也学人家写了无病申吟的东西?这篇文章我是非得瞧瞧不可。」
昱眼见『猎物』上勾,心里窃笑不已,但求逼真起见,作戏作到底,以害羞的语气婆妈地哀求:「昊儿姐看归看,可不能拿去大肆宣传。」
「我知道了,快拿来吧。」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已经伸长地等着。
昱由怀中取出一张折了数折的纸,递给满脸好奇的昊儿,昊儿急切打开,上面有四行端正的字迹,写着:
「英姿傲然,雄风冠于天下;
粉颊幽容,于人魂梦牵萦。
几许愁多,总待浓云自散;
几许梦醒,却有鸳鸯双生。」
「这、这是你自己写的呀!」昊儿一脸讶异地瞅着昱。
倒不是文笔好到让昊儿吃惊,只是不太了解连『情』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孩童,为何能写出这般情境;尤其在最后两行里出现『愁多』、『梦醒』、『浓云』、『鸳鸯』等字句,可全都是……啊!书本上的东西嘛。
「昊儿姐觉得如何?」昱假意询问自己的文章,一双眼却在昊儿脸上寻着蛛丝马迹。
「是把人家写的东西东拚西凑,才挤出这几行文字吧?」昊儿猜测。
「天下文章一大抄。」一句话证实了昊儿的猜测。
虽说是抄来的,可是想他昨天一整晚,费尽心思考量着开头的名目;好不容易想到写些男女情爱的文章来投石问路,却又因为在能力范围之外,不得不到书房翻看所有古人今人写作的东西,怕是活了十三年来最用功的一次;之后为了把找到的词藻合成一段顺口文句,可也绞尽脑汁──用的多是陈腔滥调,但以如此劳心劳力而言,仍该得到一些些的夸奖吧!
昱对于不是原创的文章,可是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
「就算天下文章一大抄好了,抄是抄了许多,可是你懂得这些文字中所含的情感吗?」昊儿老实不客气地问。顿了顿又想起什么地改了问题,「这不是我的重点,估且算你明白好了,最要紧的,为什么突然想写这种文章?别说情窦初开这类的话,因为我绝对不相信。」
「是萍儿姐出嫁前和四皇……姐夫在聊天,恰好听了一些,所以想知道情爱恋痴这类男女感情。」见招拆招,越说越是顺口。
「恰好听到?是偷听吧。」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也不必说得如此坦白。」昱低下头装着被视破的羞惭,实际上是怕因渐入佳境而洋洋得意嘴脸,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可是,读了那么多文人写的东西,却始终弄不明白男女间情感的奥妙,不知道有谁能替我做个解答。」
「不知道这些也无所谓,反正你年纪还小,等时间一到,就算不想知道这些爱恨纠葛的男女之事,也非得明白不可……」想起什么似地,语尾时声音转弱,忆着不久前自己才体会到的那分『男女间情感』。
「不说年纪尚幼的我,那昊儿姐知道吗?」
「知道。」仍在神游的昊儿,无防备地被套出心声。
「原来昊儿姐也明白呀!不知道那个让昊儿姐『明白』的良人是谁,真是好奇。」边说边眨着眼,一脸无辜的天真模样。
昊儿回了神,装蒜道:「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说自己有『朝思暮想』的对象了。」昱不甘心被一句代过,既然对方想要不认帐,兀自加油添醋地回道。
「你在胡说什么啊!」
动摇了!看来事情就快水落石出了!昱把握机会继续发动攻势,「我可没乱说喔……妳那位朝思暮想的人,应该是昨天才送妳回来的那位……」
「我才没有朝思暮想的人呢!」看到小弟眼中的狡诈,昊儿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设计,想都不想地大声否认。
「亏我一大早就来探望,深怕妳在房里待得无聊,怎知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话,真是令人心碎吶。」
玩笑味儿颇重的一席话正巧接上,不等房里的两人有所反应,晟已经缓步进入内室。
「殿下!」姐弟二人异口同声,声音中是喜多于惊。
皇太子一早的出现和其所说的话,已经解开昱心中的疑惑,虽然不是以先前预拟的计划得到答案,却也够让他欢欣雀跃。
至于昊儿,则在脸上出现掩饰不住地愉悦神情,让人一目了然知道『没有朝思暮想的人』那句话,十成十是违心之论。
「我……我看我先出去好了。」虽然非常期盼能多听一些肉麻情话,但被两道直勾勾的视线『夹』的动弹不得,突然觉得全身不适,尚未收到任何一方的暗示时,已识趣地告退。
「伤口会疼吗?」晟坐到昱原本所坐的位置。
「还好。」昊儿忽然腼腆起来,声音小了许多。
这是昱在依依不舍离去前,听到的唯一两句话。不说互望的男女对他告退的话没作任何反应,打从太子出现在这间卧室起,连正眼都未瞧上昊儿以外的人和物。
『罢了,谁叫我只是个年幼到无法理解男女情爱的孩童呢。』昱又瞄了一眼,终是放弃观赏的乐趣。
没人有暇理会昱的离去,心思全放在对方身上。
「很抱歉让妳受了伤。」晟脸上有着极深的自责,不说是昊儿主动替他挡下一刀,也是因为和他有了牵扯,所以才遇到血光之灾。
「殿下这副表情,不适合用来探望病人。」昊儿一手爬上晟的脸颊,轻轻爱抚着,想抹掉不常在这张脸上出现的阴郁色调。
晟伸手盖住昊儿贴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借由微温的热度,驱散心里的冷冽气息。「那时妳为自救而落马,我吓得全身发冷,同时也知道今生唯一所爱;昨天妳为挡下刺客的一刀而躺在血泊中,一时间竟然连思考都停顿了;不是有人在旁建议,恐怕我就这么呆呆杵在原地,任着妳流血而亡……虽然感动妳舍身相救,可是,我宁愿受伤的是自己……」话到此,突然停顿,眼中带着一抹自嘲。「很老套的一番话吧?不过却是今生中第一次体会的感情。」
「殿下因为我受伤而心疼自责,甚至宁愿受伤的人是自己,可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受伤的人是殿下,我同样会心疼万分啊!所以现在这种情形我反而得利,因为能让殿下好好『心疼』着我呀。」不喜欢对方脸上的阴霾,昊儿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以异于常理的方式安慰陷入愧疚情绪的人。
晟展露一丝笑容,太过忧愁的心绪,化在昊儿无邪的笑脸下。倾身吻着专享的红唇,为了害怕一时失神弄痛伤患,只是淡淡一碰。
「嫁给我好吗?」结束过浅的吻后,晟直视昊儿双眸时,认真地开口。
昊儿眨了眨眼,笑嘻嘻问:「殿下突然这么说,是要以身相许吗?」
「是啊。」晟的笑意又扩大几分。「因为今生对恩人妳无以为报,才选择以身相许的方式,所以不管妳愿不愿意,今生今世我都是妳的人了,别想把我丢在一边。」
『好奇怪的说法喔,男女的角色似乎有点颠倒了。』昊儿正在心里这么叨念着,猛然想到对方向自己求了婚──求婚、成亲、拜堂、夫妇……也就是要牵手共度一生的意思!
果真是在迷糊中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吗?
「殿下是不是……是不是向我……那个……」昊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是,我向妳求了婚,而且也决定共度一辈子了。」晟替语无伦次的人把话说完。
「可是我还没答应。」终于还是恢复稍许理智,想到自己尚未允诺,和晟赌定成得了亲的说词并不相同。
「反正无论妳答应与否,我都认定自己是妳的丈夫了,所以妳有没有答应并不重要。」晟说得冠冕堂皇,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独裁。
「殿下好专横。」昊儿嘟嘴抱怨,口气却太过温柔,柔和地像在撒娇。
「不是在第一次的见面时,妳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吗?」晟扬着眉,因为下决心解决心底搁置甚久的一桩大事,自然一改原本的阴沉,快活不已。
「可是我硬是不嫁,殿下总不能来靖王府抢婚吧。」
「如果我的记性不差,被耶律布折腾的那晚,昊儿妹妹曾经亲口答应要还我一个人情的,现在可不许反悔。」
「这、这种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不是因为女性的矜持而显得婆婆妈妈,只是自己越说越觉得晟似乎真的把这件事看成儿戏--微弯的嘴角、微弯的眼角,怎么看都不像求了婚的人该有的轻松心情啊!
「可都合了妳开的条件──能力所及。」晟贼笑着。
知道自己把自己给卖掉,昊儿瞠目结舌地呆望着满是得意的准新郎。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正经严肃的真诚口吻,一场婚事就这么成了定局。
凝视着自诩为她丈夫的男子,良久……「殿下不是在同我说玩笑话吧?」昊儿还是问着一开始就该问清楚的话,顾不得可能被对方捉弄的尴尬。总不成真的糊里胡涂地卖掉自己吧!
「我可是在认真不过,今生是非妳不娶了……此刻最想要的事,是快点把妳娶进门。」
看来是真的要嫁给眼前的男子了!
「快也快不到哪里去啊!只要殿下还拥有太子身分,要想和我这个司马家的二小姐成亲,恐怕难如登天……也不知殿下何时才不再是太子殿下;但我猜到了那个时候,爹爹应当已找好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了,到时候可就不等殿下上门来提亲了。」昊儿得意洋洋地瞅着一直逞口舌之能的人,此刻抓住对方的弱点,终归是扳回一成,逆转先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局面。
不过说是这么说了,这番话的真实性,两个人也都心知肚明──前面说得是事实,后半段则全是玩笑话;难得遇到一个宠她溺她疼她爱她,看起来又不会纳个三妻四妾的男人,就算靖王爷真的找来一桩好姻缘,昊儿也绝对不会乖乖顺着老爹的意思另嫁他人。
「妳知道我为何一直未立妃?」晟忽然问,没给昊儿回话的机会,又自顾着说:「因为早知道自己不会拥有这个身分直到成为天子;对一名认定成为太子妃的女性而言,是挺对不住的一件事。而妳,却有异于寻常女子的看法,好像注定今生非我莫嫁了一般。」
「『非我莫嫁』?好自负的说法!那殿下之所以向我求婚,是因为我从不恋栈太子妃这名号的关系?」昊儿有意刁难地挑出了语病。
「应该说,在知道妳是这样的女子,才终于鼓足勇气把妳定了下来。」晟轻笑出声,爱极和心上人打着你来我往的舌战。
昊儿皱着眉,心里挺不是滋味。「我很恐怖吗?要不然娶我这件事,为何要花那么大的勇气?」
晟为了昊儿的误解大笑出声,看到她因自己的笑而臭着一张脸时,忍不住又偷了个香吻。「别为了自己想歪的事而生气了!易储计划虽然安排得周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谁都没法预期事情的发展,也许我不但失了太子身分,就连一条命都这么赔了上去……」下面的话被昊儿以双手手掌堵住。
「殿下已决意娶我,又不许我拒绝,所以不管怎样,一定要来向爹爹提亲才行。君子一诺千金,出口的话就收不回去了,所以我会一直一直一直等着殿下,不想让我孤老以终,就要拚了命排除万难来娶我。」
对于向来容易因简单一句亲昵话就羞红双颊的昊儿,居然破天荒地说了这么『热情』的誓言,晟除了极短暂的詑异外,几乎感动地不能自己,差点忘情地一把拥着佳人入怀。
「也许我该为妳着想的说『不要等我』这类的话,可是却自私地不希望别的男人知道妳的好,想永远独占着妳。」
「我会乖乖在这里等着殿下。」
「不!」晟想起今天来此的真正目的。「会在一大早来探望妳,是想向妳道别。」
「殿下要离开?」
「不是我要离开,而是妳要回洛城。」趁昊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晟赶忙解释:「妳也明白京城即将发生的风暴,无法保证代表靖王势力的妳能置身事外。」
「所以才要把我赶得老远?」语气中满是控诉。
「只是想让妳回洛城去准备我们的婚礼啊。」晟也不舍分离,但面对一个比自己更不想离去的人,他只能当规劝的一方。
「没有新郎在,又有什么好准备的?」昊儿直勾勾望进晟眼底。再次开口时,是想到必然的分别,声音中已带着哽咽。「殿下真残忍,才向我求了婚,还立下非我不娶的承诺,却马上又赶我离开。」
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昊儿眨着眼想收回溢出的泪水,只多添了更深的凄凉味,惹得晟心乱如麻,差点心软地顺了她的意。
可是又怎么舍得拿昊儿的安全做赌注呢?
叹了一大口气,晟换了规劝的方式。「妳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合在一起是什么吗?」
昊儿摇了摇头。
「『昊』下面是个『天』,『晟』下面是个『成』,合着就是『天成』两个字;妳我的缘分,岂不是注定了上天成全?有天做担保人,还怕这一段时日的分隔吗?」晟认真的解释,原本只是要安慰的一席话,说出口后,发现自己都这么信了。
一个笑容爬上仍带着泪痕的脸孔,不是她相信了唬人的说法,只是喜欢晟如此牵连起两个人的名字,有种今生今世难以分开的感觉。
真能牵连上一生一世的话,直到两个人都白发苍苍──勾画出的景像让昊儿神往着,看到晟脸上同时有着出神的表情时,大胆地送上自己的朱唇,想以更具体的行动抓住脑中浮现的蓝图。
晟响应着,热切的情绪不亚于主动献吻的人;想来这是两个人在分离前,最后一次亲密的举动。
「我会一直一直等着殿下……」昊儿在晟耳边低语着,亦是最真心诚意的一项承诺。
* * * *
十天后,东宫。
「我们去向那位『可爱』的弟弟打个招呼吧。」一大早,才见着两名幕僚现身,没来得及让对方请安,晟忽然开口。眼中满布的血丝,表明昨晚又是无眠的一夜。
「直接找二皇子似乎不太妥当。」难得看到心浮的主子,梁项宥在进谏的同时,不忘在嘴角挂着一丝了然的浅笑。
司马家上上下下离开京城已经五天,昊儿则早在十天前就在司马南的陪伴下先行出发;期间晟耐着性子和易轩周旋,而非领着手下冲进二皇子的寝殿,十日的忍让或许已是极限。
「本宫知道没有确实的证据……」
施若扬发现太子的眼中又出现了理性的光芒,怕好不容易主动出击的机会就此打住,先投给好友不悦的一瞥,才连声规劝道:
「殿下不该再有所犹豫,事情拖的越久越没有明正言顺找碴的借口;趁着这个风波未平息前,或许还能因二皇子的心慌意乱,而在言谈间露出的破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如果不嫌弃二皇子身边的人,我倒是能向各位提出选派刺客主谋者的具体证据。」
门外响起较为陌生的声音,跟着出现二皇子身旁的亲信──宋逸,他的身后则是在血腥事件后又亲自守护太子安危的丘尉明。
施若扬怒视着这名不速之客,甚至移到主子身边,就怕对方又使出什么阴险狡诈的手段;梁项宥则和老友的反应完全相反,带着浅笑盯着和他属同类型的敌方军师,心中臆测着意外访客下一步举动。
「难得宋二公子有空光临本宫这冷清的偏远之地。」晟和平日对人的态度相彷,毫无表情的面孔配上讥讽的口气,让人猜不着心中正转的念头。
「是来向殿下请罪……」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跪了下去,又连连磕了数个响头。
经宋逸这个突兀的举动,另外三个人才注意到在那张风流洒脱的俊脸上,确实带着难掩的憔悴,像良心上受到极大苛责。
过了好半晌,梁项宥接到主子眼神示意,扶起仍五体投地俯在地上的人。
如果是晟直接扶起地上的人,似乎代表原谅了易轩的行为,但他却没那份胸襟。只要一想到昊儿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心中仍不免一阵颤栗;今生唯一所爱的人差点香消玉殒,岂是靠几个响头就能弥补?
施若扬没梁项宥的顺从,一双眼死瞪着才起身的人,脸上混杂着轻视和怒火,毫不掩饰的不满情绪使宋逸感到尴尬。之后发现单是面孔的表现似乎传达不出心中的忿恨,语带嘲讽的道:
「是二皇子内疚弒兄的行为,还是怕遭到太子的报复,所以让你来替他向自己的大哥请罪?」
「弒兄?」宋逸脸上有着托异。「我以为……刺客伤害的人……应是昊洛郡主吧?」
「受伤的人确实是郡主,不过是替殿下挨的刀;二皇子的阴谋虽未得逞,这个弒兄的罪仍是存在。不要以为太子躲过一劫,二皇子的恶行就能抹杀。」
梁项宥看到宋逸一脸讶然,猜想其中有不寻常之处,为免情形愈见混乱,诚心问:
「是不是其中有着误解?譬如你以为刺客的目标是昊洛郡主?」
宋逸沉默片刻,脸上是深沉的表情,就在施若扬忍不住差点冲上前勒住他的脖子时,才缓缓地以下了决心的口气道:
「这件事不是误解,原本二皇子要行刺的对像是昊洛郡主,可能在过程中又发现一步登天的方法,所以在太子身边也安排了杀手。」
「在太子和郡主身旁都安排了刺客!」施若扬吃惊的大叫出声,虽然不喜欢二皇子,却也从不知他的心已腐败到了极点。
「所以无论是哪个人到九泉报到,都顺了二皇子的心意?」梁项宥扬着眉询问。「真是一石二鸟的方法。」
「为什么阵前倒戈?」晟直望着宋逸,终于开了口。
「我没有投效太子的意图,只是……应该说这次二皇子做得事已越了界,况且……当时在靖王府中初见昊洛郡主时就喜欢上她,没有法子坐视不理。」发现太子眼中闪着骇人的光芒,想到太子和郡主逐渐明朗的关系,忙解释:「不是男女之情的爱意,一直当她是妹妹般;正因如此,除了不能原谅二皇子使出的手段外,更无法原谅的,是可以阻止惨剧发生的自己。」
「原来是受不了良心的遣责,所以来谶悔的啊!」施若扬低声嘟哝。
「因为得不到,所以干脆毁去?轩弟还真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吶。」晟可没有手下的沉重脸色,弯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口气中亦是尖刺地嘲讽味,轻松的样子比沉着一张脸更叫宋逸心底发寒。
咽了口口水才以最大的自制力吐出镇定的话,「当初我为了自己的私心怂恿二皇子接近郡主,可是没料到结果是让她受了波及。」
「私心?什么私心?」施若扬好奇地问,一时忘了和宋逸是势不两主的关系。
「郡主有成为一国主母的资质,除了她代表的势力之外,是能让二皇子成为不亚于当今皇上的优秀皇帝。」原本该是最为忌讳的话,但在太子眼神的逼视下,毫无拒绝能力地通盘说出。
一听到这些话,晟忽然放声大笑,笑得两名手下莫名奇妙,笑得宋逸全身寒毛直立,以为是甚怒前的表征。
「二十岁时的父皇有什么表现,本宫是不太清楚,但现在的易轩却不及皇上的一成,无论在胸襟气度、识人之明、聪明才智等方面……瞧你眉头拧的模样,是不相信这番话?」晟稍稍收敛了笑声,但语气中的取笑意味太过明显。
「是殿下低估了二皇子。」宋逸说得含蓄,眼中却流露出坚定。
「先不论派刺客出手这类低层次手法,最根本的理由在于:父皇早知道本宫有意让出太子之位,而易轩却还想尽各种手段要谋夺将属于他的位置。」
「让、让位!殿下是说……」宋逸一时间无法理解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半晌,才回恢原有的智力,归整出事情的条理。「也就是说,这几年来我们这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白费心机了?」
「白费心机?派刺客这件事,还真的是白费心机的一件事。」施若扬冷哼了声,口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梁项宥先是给了好友警告的一眼,才替主子回道:「也不能下这个结论。趁着这机会让二皇子先有所磨练,也是太子殿下身为大哥的一番心意,毕竟野心和实力要对等才能得以实现--只是没料到事情居然演变到今日的地步。」
「那现在殿下的打算……」宋逸问,发现自己恐怕是下一步的关键人物。
果不其然,他的问题尚未问完,晟已换上正经的表情,以不容忽视的威严下令道:
「要请表弟和我们一起去见易轩。有了你这个直接的证人在,本宫自然得和那个走火入魔的人当面把话说清楚。」
双眼中射出叫人不得不服从的强势光芒,脸上有着无人能左右的坚定,口气里散发刚毅果断的领袖气息……宋逸奇怪自己为何一直错认现任太子只是多了分聪明的皇室子弟。
如果早一些时日看出隐藏在太子伪装下的权谋……宋逸摇头挥去这个可笑的想法,无论多知道些什么,事情恐怕还是会重演一次吧!毕竟只要易轩被野心欲望蒙蔽双眼,流血事件必然会持续发生。
太子和三名手下以及宋逸共五人直奔易轩寝殿。到达目的地后不顾守卫的拦阻,强行闯过重重关卡,终于来到大厅时,听到宦官通知的二皇子已端坐地等着一群不速之客。
原本镇定的表情在见到敌方阵营中参杂宋逸时,一瞬间崩裂,有着遭到被至亲背叛的强烈感觉,脸色变得晦暗不堪。
「成为太子身边的人了?」易轩不理太子那方人马,把目标锁在低下头的『昔日伙伴』身上。
宋逸在得知昊洛郡主被刺后脸上便多了愧疚,易轩是看在眼里;但因表弟一直没有多谈的打算,也就不会自讨苦吃地挑起战端。虽然清楚手下军师不赞同自己的做法,可是却不曾料到得来的竟是倒戈的背叛。
「被人在心上捅了一刀的滋味不好受,昊儿被人在胸口刺上一刀的滋味同样不好过。」晟看出横在易轩和宋逸之间的疙瘩,脸上泛着一丝冷笑,以嘲讽的口吻借机作了适当的起头。
「如果大哥没躲过,昊儿妹妹自然也就不用受这种苦了,不是吗?」轩淡漠的表示,冷血的语气和大伙儿曾经认识的人差异甚巨。
『这就是野心太大的结果?』施若扬和梁项宥互望了一眼,交换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尤其是前者,突然庆幸太子一直坚持的路子,他可不想在某天发现自己的主子竟是完全无法理解的陌生人。
晟在众人惊视转变后的易轩时,出人意料地快步走上前,朝那张充满欲望的丑恶脸孔上重重甩了一巴掌,轻脆的声音回荡在肃静的大厅中。
「你把人命当成什么?」接在轻脆响声之后的,是晟吼叫的训斥。
「这点大哥可管不着吧。」为反抗而说的话,话才出口易轩自己就感到其中所代表的幼稚。
「瞧瞧你的模样!本宫又如何放心让你当一国之君?」
易轩抚着被打红的脸颊,心思已不在发疼的地方。刚才听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直直望进晟眼底,清澈且刚毅的眸子反映出隐藏的真相,似乎也让易轩确定不是作了一场白日梦。
「一……国之君?大、大哥的意思……」自己的确没错听了话,但,这些年兄弟间的竞争又怎么解释?
「本宫没有想成为天子的野心,从被父皇封了太子之日起。」晟凝视着和自己容貌相近的手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一直以来,你所面对的敌人只是自己的内心。」
「而且我失败了。」易轩颓然说。在挨了那一巴掌时,被蒙蔽的心智已经清醒不少,又听了晟的一番话,聪明地知道事实的真伪。「很抱歉居然有了弒兄的念头,现在后悔似乎迟了些,可是……」
根本不需要宋逸充当证人或提供的证物,易轩已经言明自己的所做所为;坦然且悔恨的言词,无论是为了他日皇位而作的戏,亦或真心谶悔,不可能继任皇位的晟,只能选择相信后者。
晟把目光移开,未接受易轩的道歉,可能造成死别的情景,不是一两句带着歉意的话所能释怀。挑了张椅子安然坐下后,朝梁项宥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开口:
「太子原本的计划是要让二殿下主动发起政变,一方面能增加日后治国的经验,一方面让皇上和朝臣信服二皇子的能力。如今情况演变至此,太子打算兄弟二人一同去劝说皇上。」
「就算是兄弟两人,皇上也未必答允易储。」宋逸替心虚而不敢发言的主子问出疑惑。
「不单是两个人的共同心愿,还有强大的军力做后盾。」施若扬补充,语气中不免洋洋得意自己主子的能耐。
「军力?」易轩扬了扬眉,依照易周朝的军制,太子手上最多只有守卫东宫的兵力。
「是三位将军的帮忙。」梁项宥简单回复,不愿意因自己的多嘴,造成参与事件者在将来不必要的困扰。「现在已召集兵马守在城郊四方,若谈不拢的话,就只好召进皇城内。」
「那可就不仅是政变,说是叛乱更为恰当!不知皇上心里做何感想。」宋逸惊呼一声,再次感受到太子隐藏着骇人的实力。
「叛乱吗?」晟喃喃自语,「说不定父皇早就在等待如今的情形,没发生叛乱,他老人家还意犹未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