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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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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昊儿吵着要出门逛逛,怀玉便好心当了护花使者;兄妹俩在城北的闹区玩了一上午,正打算祭祭五脏庙,怀玉却突然昏倒。
昊儿还来不及呼叫,眼尖瞧见有一面之缘的宋二公子,便像溺水人攀住浮木似地,不顾宋逸身边跟了两个陌生人,死命拉住救星衣袖,丝毫不肯松手。
宋逸亦见着倒在地上的司马长公子,匆匆驱身上前查看。
昊儿跟在他身侧,焦急道:「我们住在『苹林园』,不知能不能烦请宋二公子送我大哥回去?或者去大夫家也成。」
宋逸对昊儿称怀玉为『大哥』略显惊讶,多亏天性冷静,没在这混乱的情况下更添杂乱,和其中一名护卫模样的人扶起怀玉横卧在马背上,跟着利落上了马。
昊儿跨上自己的座骑时,宋逸身边做公子打扮的男子对护卫耳语几句后,跟着跨坐在昊儿身后,同他们朝『苹林园』而去;等四人二马抵达目的地,府中的人七手八脚地把怀玉安置在卧房时,那名护卫刚好也带大夫赶到。
在司马丈由主屋赶来时,昊儿上前把事情始末有条不紊的说了一遍。
不一会儿王氏亦得到家丁的通报赶来,昊儿则在司马丈向夫人解说前因后果时,趁机向宋逸深深揖了个礼,带着歉意道:
「那日贪玩作了皂衣白裙的村妇装扮,与公子初见未免过于失礼,才装作婢女;还请宋二哥大人不较小人过,能原谅昊儿一时的欺暪。」
宋逸无所谓地笑了笑,得知自己眼光的确不差,自然不把昊儿善意的欺暪放在心上,况且人家都这般有礼地道了歉,太过在意反而显得自己气量小。
「难怪那时怎么都觉得昊儿妹妹不像是奴婢出身。」
昊儿笑了笑,「是宋二哥太过奖,不过是野丫头一个。」其实早为了宋逸的赞美窃喜于心。「刚才多亏宋二哥的帮忙,要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碰巧,用不着放在心上。」
昊儿想了片刻,缓缓道:「不如……后天由我和家姐作东,一方面谢谢宋二哥今日的帮忙,一方面也向你告个罪,就不知宋二哥有没有这时间。」
自从由父亲那儿探出司马家上京的原因后,宋逸就巴不得能和司马家的小姐有所结交,好替二皇子铺条路;这份邀请自然合了他的意。
昊儿刚才虽处于慌乱中,到没放过那名陌生公子命人去请大夫一事,对宋逸道:
「刚才也多亏宋二哥那位朋友,假若方便,还请宋二哥代为邀请。」
好生佩服昊儿的观察力,宋逸擅自替表弟易璋答允邀请,但因他并无意愿表明四皇子的身分,宋逸也就失礼地不为双方做介绍。
招待宋逸的地方,是靠近莲池的『梅厅』,更具体形容,『梅厅』建筑在湖面上。落地门外延伸的露台底下,铺着一大片睡莲,用餐时,除了能赏得美景,还伴着宛若仙境般的气息。
选择『梅厅』来宴客的人是司马大小姐,昊儿只负责邀人,其它事情反到全推给了萍儿;不过昊儿还算有良心,跑腿的事没少了她,跑来晃去的到也乐在其中。
当晚宋逸和易璋赴宴时,司马家只有南、萍儿、昊儿兄妹三人负责招呼;原本易周朝的风气就未过闭塞,加上主客双方是同辈,这次又是昊儿邀约,司马家的长辈们若出席了反到拘束。
入席后,昊儿感到周遭气氛颇为严肃,率先道:「今晚的菜肴可都是萍儿姐一手整治的,虽然主人自己吹捧菜色有点自抬身价,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慎重向宋二哥和这位公子推荐萍儿姐的好手艺。」
「看起来就觉得色香味美。」宋逸在看到陆续端上桌的菜肴时,适时接上昊儿的话。
「家乡口味,上不了台面,只是觉得亲手做的较有诚意,若不合宋二哥及这位公子的胃口,还请多多包涵。」萍儿谦虚应道。
在萍儿客套时,易璋已先动箸品尝面前的红烧猪蹄,一等萍儿说完,便忍不住赞道:
「说什么上不了台面,司马姑娘可真是太过谦虚了。这道红烧肉烹煮的咸中带甜,肥肉滑而不腻、入口即化,怕是连宫里的御厨都作不出如此美味。」
得此赞美的萍儿只是随口道了谢,心中总以为是人家的客套;在座的也只有宋逸知道易璋的真心诚意,能得到对品尝美食颇具心得的四皇子如此赞赏,足见司马长小姐的厨艺。
用餐到一半,南对易璋的好奇终是到了极限,虽然两个妹妹都拚命向他使眼色,但仍是忍不住开门见山朝本人问:
「此刻大伙儿也算熟了,就不知这位大哥姓名,让小弟心里好生别扭。」
易璋淡淡一笑,似无意说出自己姓名;到不是他在卖关子吊人胃口,只是不想因自己的身分使主人变得拘束不自在,又不愿捏造假名来欺骗眼前几位颇为投缘的公子小姐。
「爹爹不是交待别对客人太过失礼?」不等宋逸替易璋打圆场,昊儿已先训起自己的二哥。
「没报上自己的姓名才叫失礼吧。」南颇不以为然的回了一句。
「说不定人家有难言之隐,二哥的好奇心太重了。」昊儿这句话说的有些心虚,因为她才是全家好奇心最重的人。
「妳居然说我好奇心重!我想此时此刻最心痒难熬的是妳自己吧。」南不亏和昊儿当了十几年的兄妹,这话正好刺中要害!
「还有一道甜食没上桌,这就叫人端上。」
萍儿怕昊儿终会被南说动,为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决定再上一道今晚原本不打算上的菜。
甜品以银盘装承,外形是一只开屏孔雀,以北方少见的稻米为主材料,上头淋着半透明的糖浆。
易璋惊讶于盘中所呈之物,来不及下箸便好奇地问:「在下别无他处,却自认尝遍全国美食佳肴,到也未曾见过这道华丽的甜品……」
「公子未曾见过也是当然,这道菜可是萍儿姐自个儿发明的。」昊儿语带骄傲的回答,同时不忘给萍儿钦羡的一瞥。
易璋舀了一匙入口,初时只觉味道甜中带酸,再咀嚼几口,混着磨细的糯米粉,便全是香甜的味道。
「美味极了!」易璋曾自傲表示,要他连连赞美一桌子佳肴,除非出自于数人之手,如今一桌酒菜全为萍儿一人整治,而他已食言说了无数个好字,在一旁的宋逸可是暗笑于心。「不知这道菜的名称?」说完又舀了一匙入口。
不料易璋问题一出口,司马家三兄妹笑得暧昧,你推我攘了半晌,还是南先开了口:
「我这个大妹妹除了烹煮外,还喜欢诗词书画,诗赋之中尤其喜爱四皇子的七言律诗,因而这道菜就借了四皇子所写的一阙诗名,取为『召梦』。」
萍儿羞红脸道:「原本是不打算上这道菜的,总觉得把四皇子一道意境优美的诗,做成菜肴有些亵渎。」
易璋听了萍儿的解说后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好文学亦爱美食,常为了一道美食而灵感大发写下一首诗,偶尔会感慨,无人能体会自己所写的东西,不若用字上的飘渺,而是更近于柴米油盐的平实。
更巧合的是,当他在写这首『召梦』时,幻想中美丽女子的模样,不是倾国倾城的美艳,不是沉鱼落雁的惊人,只是在整治酒菜、与家人谈笑时,显露出的恬适魅力──没有骇人至极的冶艳,却添了扣人心弦的色彩。
仔细打亮起司马萍儿,易璋心中乍然升起一股莫名情愫,原本他对人的外貌不甚在意,心思也全放在喜好的两件事上,如今……眼前的女子,似乎正是寻他千百度的佳人,却也奇怪为何此时才发现这个早该明白的天定良缘。
原本无意曝露身分的易璋,在回过神后,给看戏看的差不多的宋逸使了个眼色;一直很进入状况的宋逸,一瞧见暗示,清了清喉咙忍住笑意道:
「这顿下来想必各位用餐用得不够尽兴,尤其是南弟,心里一定在怪罪我不替大家介绍这位公子身分;原本不作介绍是怕大家知道后有所拘束,不过萍儿妹妹的一项巧合,到真要做番介绍才是。」
『得了,怎么介绍个人还这么啰哩巴嗦。』昊儿在心中嘀嘀咕咕念着。
「这位姓易,单名一个璋。便是『召梦』的作者。」
兄妹三人互望一眼,还是萍儿较为镇定,率先起身朝易璋跪拜,想起自己所做『召梦』的菜肴,羞的差点没挖个地洞钻进去;紧跟着萍儿朝易璋行大礼的另外二人,则没有前者心里的五味杂陈。
「免礼了,早知会有这种情形才不愿说穿身分。」易璋道。
重新入坐后,南和昊儿因为宋逸的引导,很快恢复先前的轻松自在;离易璋最近的萍儿却始终不敢抬头,更不消说是和身边的人交谈。
易璋对萍儿的沉默感到失落,主动问她:「当初怎么会作成了孔雀模样?我记得诗里写的是凤凰呀!」
「只是官家百姓,不敢造次。」萍儿拘谨回话。
「又怎会做成酸酸甜甜的味儿?」
「殿下在『召梦』中说尽男女情爱的悲喜,单是咸味似乎表达不出诗意,所以以酸甜相杂;又因诗的最后是以欢喜收场,才让这道菜的甜多于酸,淋上甘美的蜂蜜。」
「那么『召梦』中的颜如玉又由何者为替?」
「我朝人士多偏好牡丹,或者盘底铺陈的花瓣可以替代。」
易璋一笑,片刻后才凑近萍儿,亲腻地在她耳边低语:「我却说这颜如玉是整治这道菜的姑娘,不知萍儿小姐同不同意?」
萍儿为了身边亲密的气息猛地抬起头,一瞥见易璋带着深情的双眸,又羞红脸低下了头,声若蚊蚋:「谢谢殿下抬爱……」
昊儿突然感受到气氛变的暧昧,瞄见萍儿脸上的红晕和易璋幸福的神情,不解男女情爱的她也顿时开了窍,忍不住以袖掩面窃笑起来;笑声惹得浑然不觉的南投来怪异的瞪视,直以为自己妹子突然得了失心疯。
宋逸虽也替易璋感到心喜,但却不由得想到:无心政治的四皇子既已赢得司马长小姐的芳心,想得靖王势力的人,必然得在庶出的昊儿身上下功夫。
望着那张盈满笑容的清丽面孔,宋逸替她祝祷着。
* * * *
来到京城虽只有十来天,昊儿却已迷上『孙氏茶楼』的清茶点心,说起始作俑者,该是三天两头往『苹林园』报到的易璋。这位大美食家往往以『孙氏茶楼』为邀约借口,得到最大利益的则是司马二小姐。
午后萍儿和易璋在后花园吟诗品茗,怀玉因身子尚弱而在卧房休养,南则一早就不见人影;无奈,昊儿只好死拉活拖,把双儿拉去『孙氏茶楼』陪她喝茶聊天。
主仆两人才一踏进门,掌柜伙计几人就像招呼老朋友似地迎了上来,为她们安置楼上雅座。伙计在替昊儿倒茶时,脸上堆起的笑容有别桌的十倍大。
当先前那名伙计端了几碟糕点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警戒和不安,昊儿不等对方出声,已先问: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店里来了两个目露凶光的壮汉,似乎是来找碴的,请小姐暂时委屈,待在这里别出去。」
昊儿点点头,虽然玩性大、好奇心又重,但可没笨到去自找麻烦。
正拿起杯子准备享用点心,传来逐渐逼近的喧扰声;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彪形大汉,极不礼貌的闯了进来,跟着追过来的伙计则被阻挡在外。
望着身着一黑一白衣服的两人,昊儿想到黑白无常,忍不住在唇边挂起一丝浅笑。抬起头打亮着来人的相貌,除了非常不苟言笑的表情外,没有一脸令人作呕的横肉,也不若伙计所言的凶相;相反地,还有十分端正的五官。
白衣男子被昊儿看得非常不自在,干咳了几声才以强装的凶恶眼神直盯着她,语气不善地问:「小姐是外地来的吧?」
昊儿点点头,把全副目光放在问话者身上。
「从哪来的?」
「洛城。」
白衣男子故意夸张一笑,随口胡诌:「洛城是个好地方,听说那里专出美女,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人家说相逢即是有缘,不如由咱们兄弟两人作东,陪小姐到京城四处逛逛吧。」
「假如我拒绝呢?」
「小姐这么做是不给我们面子喽?那也别怪我们动作粗卤了。」
「这种说法有些像是在强掳民女呢。此处是在天子脚下,不怕王法吗?」
「圣上日理万机,恐怕是没时间来管这些杂务锁事。」
「听你的口气是非得拉我去逛上一逛喽。」昊儿边说边朝双儿使眼色,想趁对方不注意时冲出去。
没等两人有所行动,黑衣男子机灵地堵住门口,白衣男子也不管双儿,一把抓住昊儿朝外走,期间不管昊儿怎么挣扎,白衣男子仍紧抓住她的手臂。
从楼上到马车的一路上,自然有不畏恶势力要解救昊儿的善心人士,可惜大家心有余而力不足,三两下就被两个壮汉轻松摆平。只是两个挟持者对她这名俘虏却也十分礼遇,在把她塞进马车时还有礼的说了个『请』字。
在马车中看守的是白衣男子,照理说昊儿如今的处境足够让她紧张不安,但说也奇怪,一接触到对方的眼神后,反而没有任何恐惧,总觉得事情似乎不只是单纯的绑架行为。
「请问阁下如何称呼?」当白衣人终于受不了俘虏热切观察的目光而撇过头时,昊儿口气诚恳的开了口。
「丘尉明。」突如奇来的问话让白衣男子不加思索报出自己的名字。
「是有人指使你们?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掳民女呢?我说你们的主人也真笨吶!要不然……」顿了顿,顺便打亮对方的反应,确定自己并非在自言自语后,继续说:「就是别有用意喽。说不定你们不是在强掳民女,而是在强掳司马家的小姐……」
看到脸色微变的听众,昊儿知道自己大半猜中;现在赶她下车她都不会下车了!等会儿似乎会上演精彩好戏。
「你的主子叫什么名字?他住在京城吗?我们等会儿要去的地方是在城里哪个方位?另外那个穿黑衣的人叫什么名字?你的功夫挺厉害的,是从小学的吗?你们打算几时让我回去?怕不怕我爹爹找上门……」
昊儿在问了十几个问题却一个也没得到回答后,向对方做了个鬼脸,低声骂了句小气,又继续提出新的问题,不放弃她的疲劳轰炸。
这一路的车程不算长,但在到达目的地后,丘尉明却觉得已过了一百年之久,在跨出车子的那一剎那,他真有死里逃生的错觉。一脸虚脱相的丘尉明很客气的把昊儿请下马车,在后者准备再度开口问问题前,迅速推她入一间门上刻着精美雕花的屋子里,跟着关上了房门。
窗上全装了帘子,就像刻意不让光线透进来,屋内两个大型宫灯所散发的光芒,比外头的光线昏暗许多;或许这情景也正是屋主人的用意││吓人!
借着昏冥的光影,多少可见屋里陈设着价值不菲的摆饰,人身高的花瓶上有着细致的彩绘图形,地上铺的地毯来自于西方某个大国,墙上挂的字画似乎都出自名家之手……
「妳挺镇定的。」
早知屋里不会只有她一个,却因这些价值连城的摆设,忘了屋主的存在。突然发出的男性声音,到让昊儿回过神,想起自己此刻俘虏的身分。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在屋子另一头的正中央,摆了张高脚的胡椅,椅子上盘踞着一个宽阔的身形,面孔在阴影之下,显得有些骇人。
「妳不怕我吗?」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故意装出的粗哑和威胁,似乎真要昊儿怕他一般。
「怕吶,怎么会不怕呢?」第一句话就带着明显的嘲讽,使在场的唯一一名听众,带着一丝期待地等着她接下去的话。「想到不久之前,还在『孙氏茶楼』享用清茶点心,好不轻松自在,现在却莫名其妙处在这怪异莫名的地方;邀约的主人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故意神神秘秘地想吓人,我又不是生得三头六臂,怎么会不害怕呢?」
吐完一长串的牢骚后,昊儿才发现,从遇到那两个『黑白无常』起到目前为止,还没真正为了『危险』的处境感到害怕过。因为丘尉明和其同伴虽然做出强掳民女的事,可是两个人的眼神中没有丝毫邪恶的意图,表现出来的举止也像正人君子,所以并没有害怕的理由;至于这个主使者……居然压根感不到恐惧,让身为俘虏的她,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敢问姑娘芳名?」
「司马。」
等了半天没有下文,男子催促道:「叫什么名字?」
「哪能把自己的闺名告诉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那太不合礼教了。」
「大不了我说出自己的名字便是,这样我就不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了。」
这是什么推论呀?对于这种说法,昊儿有些哭笑不得;可是,这个交换条件又挺吸引她的──能知道招待者的名字,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要好……挣扎了半天,才迟疑地开口道:
「我叫昊儿。」不忘再追加了句:「昊是昊天冈亟的昊。」
「昊天冈亟是吗?真是压得人透不过气的名字呀!」男子语带笑意的回着昊儿的话。
半晌不见男子有报出自己名字的举动,昊儿忍不住催道:「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那你的呢?」
「我单名一个晟,日成晟。」
「姓氏呢?」
「易。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易。」
『易!不就是当朝的国姓吗?想不到这种人还有着和贤明皇帝相同的姓氏呢。真辱没了皇族宗室。』昊儿乍听到对方的名字后,牢骚似地在心中嘟念。
这个人姓名连在一起叫易晟喽。易晟……易晟!不就是当今的皇太子!
皇太子吃饱没事做抓她来干什么?
怕自己一时弄错人名,迂回问:「这里是在京城吗?」
「可以说是,可以说不是。」
假如易晟没说假话,东宫可以说在京城又不算是在京城,真如此,那自称是易晟的这人……
来不及细想,对方已由坐椅上起身,缓缓朝昊儿站着的地方步来;后者好奇盯着从黑暗中渐渐清晰的五官……倒抽了口气,在灯火的照明之下,赫然发现端正的面孔和易璋有七八成相似,却更为俊美,剑眉高鼻,配着薄而带着浅浅嘲讽似地唇,加上一双彷若能看穿人心的眸子,不是他摆出一副吊儿啷当的模样,倒真有股皇族的气势。
这个人当真是皇太子!
「臣女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在两人仅距五步时,昊儿猛地回神,赶忙跪拜下去行了个大礼,同时也截断由易晟眼中透出的危险讯息。
易晟伫足原地,看着昊儿静止于地上的身形。在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仍不见这位司马二小姐有所反应,以为她对外界的事不甚注意,正想着该怎样告知对方自己的身分时,昊儿却有了表示,反让他吃了一惊。
「免礼了。」良久,易晟语带一丝不耐地说。在昊儿起身后,终是忍不住好奇问:「既然早知本宫身份,为何此刻才行礼?」
「看了殿下的相貌,才确知了身分。」
易璋近日勤于走访『苹林园』的事,易晟是早有耳闻,如今昊儿的回答,让他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看来他四弟勤奋的原因,不是那位洛城第一大美女,就是眼前这名似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了。
「刚才妳自称臣女,看来是位官家千金喽。」易晟装蒜问。
「殿下不正因为知道是姓司马,才请我来此吗?」昊儿翻了翻白眼,一副不以为然的说。
易晟先是讶然,而后哈哈大笑起来,「真不亏是靖王爷的女儿,果真不容小觑。」
「那敢问殿下,为什么要抓司马家的小姐呢?」
「妳那位姐姐可和妳一般性情?传言中她是位才貌兼备的女子吧?」
莫非太子是为了萍儿姐才掳她来这儿?可是,为了想知道姐姐的相貌而特意掳了妹妹,也太过荒谬……想了半晌,才小心谨慎地回答:
「殿下平日政事繁重,应该没多少闲暇探查别人的家务事吧?」
易晟不置可否,「不巧的很,身为太子的日子太过乏味,难得有件好玩的事,不善加利用,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什么好玩事?」
易晟忽地向前走了两步,伸手轻抚着昊儿细致粉嫩的脸颊,同时朝她挑了挑眉,吓得她往后退了两大步,而在发觉易晟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色彩时,心中没来由升起异常的畏惧。
「天……天色不早了,殿下还是……放臣女回去吧。想必家中已乱成一团了。」不甚流利的说完后,昊儿替自己感到差愧,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她,居然也有结巴的时候。
「若记忆不差的话,刚才司马姑娘还要本宫别管妳的家务事。既然如此,就算此刻靖王府乱成什么模样,可都没本宫的事喽。」易晟耍着无赖,硬是用昊儿才说过的话将了她一军。
儿时常听父亲谈起当今皇帝的贤明,也一直当皇室的皇子们个个有乃父之风,就算没有皇帝的能耐,多少不会是个令人厌恶的存在。怎知,如今一名堂堂的皇太子,先是掳人不说,又继而表现出轻挑的举止,把她心目中的皇太子形象打个粉碎。
花了一段时间才鼓足了勇气,「那么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妳以为呢?」
「连殿下的意图都不知道,又怎知会被怎样的处置呢?」
「最多本宫派人到『苹林园』去捎个口信,妳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敢情殿下怕寂寞,想找个人来聊聊天?」
「这提议挺不错的。」太子笑的狡猾,却仍未说明原因。
「如果……殿下不怕我把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吗?」原本是打算说几句威胁话,但话出口后,昊儿才发现好像在给人建议一样,心中连连骂了自己几十声笨蛋。
「不怕,多嘴的人一看就知道。」易晟的表情镇定,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多谢殿下赞美。」昊儿没好气的说。
「不用客气。」易晟无所谓地回答。若不是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子,昊儿绝对不会把这样漫不经心的人当成是易周朝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既然殿下说『不用客气』,我倒有一事相求。看来一时半刻还走不了,肚子郄饿得咕咕叫。」既然对方没有合宜的举止,她在说话时就不自觉少了对皇族该有的拘谨。
「啊,这么说到真是本宫的疏失。」边说边笑了出来,只是这次的笑容中多了一丝温和,使同样一张脸,给人不同的感受。
易晟话才说完,便命人进入屋中点亮了所有灯光,一时间整个房间和其主人换上不同的风貌,较先前正派许多。片刻功夫宫女们陆续端上十几道菜肴,因出自御膳房,其精致程度自可想见,连长于官家享尽美食的昊儿,都看得瞠目结舌。
视觉的效果配上诱人的香味,原本就有些饥肠辘辘的昊儿,自然有失风雅地直咽口水。易晟看在眼里,趁宫女还在摆设时,拿着筷子夹了块炙豚肉要喂她,后者正想开口回拒,一块香嫩的乳猪肉已进了口中。
品着味儿,昊儿脸上出现一抹满足与享受的表情,任得一旁的太子忍不住轻笑出声。笑声拉回出神的昊儿,目光一瞥,竟发现在那双总泛着轻浮的眸子中,有着淡淡的宠溺色彩。
「好吃吗?」易晟问话时,仍不吝啬地堆满了笑容。「妳的表情真生动,让一旁的人瞧了,似乎都能感受到食物的美味。」
昊儿脸上升起红晕,羞于为了一块猪肉而出神,更窘于自己嘴馋的模样被初次见面的人尽收眼底。
等菜都布好后,易晟拉着昊儿入席,同时替她斟上一杯菊花酿酒。昊儿不碰酒,直接举箸尝遍桌上美食,几乎忘了还有同席之人。
易晟则静静品着酒,欣赏地瞧着昊儿的吃相,脸上柔和的表情郄叫专心用膳者错过。
吃了十来口,昊儿才发现易晟只喝酒却不用膳,微微抬头,问:「殿下不用吗?是我吃相太难看吓着殿下了?」
放下酒杯,易晟举箸夹起乳猪肉,「看来妳挺喜欢这道菜的,似乎吃了不少喔。」笑着说完后,自己跟着品尝美食,像是受到昊儿的影响,真的感受到异于昔日的可口香嫩。
胃里有了底,心情也跟着愉快安定不少,既然请这顿美食的人和她谈话,不回个一两句好像太说不过去了。
「『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状若凌云,含浆膏润,特异凡常』这是贾思勰所描述的佳肴,前不久才听四皇子说起,今日就尝到,自然免不了多吃了几口。」
「原来司马姑娘也善烹煮呀。」易晟不着痕迹的探问。
昊儿摇摇头,「家姐才通此道。我嘛,只负责打扫菜肴。」
易晟了然一笑。原来四弟频频出入司马府里,为的是司马大小姐!同时得知想套司马二小姐口风的最佳方法──美食佳肴。
「京城好玩吗?」顺势又问。
「好玩,新奇的事物非常多。城里有来自各个不同国家的人,穿着不同的服饰、甚至不同的长相,让人看得眼花撩乱。」
「以前怎么没和靖王爷一同上京呢?」发现昊儿防备松懈不少,易晟把握住机会慢慢切入要点。
「爹爹有不让我们来的理由。」昊儿淡淡地带过。
问题虽未得到清楚的解答,问话者却明白靖王所坚持的原则,为了消除昊儿再度产生的防卫心,易晟以玩笑似的口气继续话题。「我猜妳一定挺感激皇上的,若不是他老人家一个诏令,恐怕终其一生都没法子来京城,也就少掉许多乐趣呢。」
「这点我是心有戚戚焉。」昊儿加强似地猛点头。
「靖王可曾和妳说过陛下忽然召令你们一家上京的原因?」
「只说是为了想看看青梅竹马友人的家眷,可是真正的原因一定不会如此单纯。」瞄了眼前的人一眼,想到他太子的身分,开门见山地问:「殿下知道皇上下这道诏令的真正原因吗?」
易晟原本是要套昊儿的话,没料到反而被对方询问,无奈地耸着肩,「父皇没向本宫提起过这件事。」
「以东宫太子的身分都不知道呀!」
听出昊儿的口气中带着一丝讶异,易晟咯咯笑了两声,「别以为太子就该是什么都知道的人,之前不是说过了,太子的生活十分乏味呢,只空有一个名号罢了,成天都无所适事地度日子。」
「太子所要做得事应该少不到哪儿去……不过若是殿下的话,也许真的没事可做吧。」因为先前易晟的言行举止,明显和一般想象中的太子不大相似,所以昊儿也就别有含意地附和着。
交谈了许多话忽然有些口渴,昊儿正放下筷子准备品尝面前的菊花酒,早先掳她来此的丘尉明匆匆进来,连礼仪都省略地附在易晟的耳边悄悄讲了几句话;后者的脸色由平静转而带着一份怒气,等丘尉明说完退开一步时,才以略带嘲讽地语气交代道:
「你把他带进来吧。只是没料到易轩小心到了这等地步,好歹我也是他的大哥,上头又有父皇监视着,能对他做出什么事?」
直到丘尉明退出去带人后,易晟才又变回之前那个一副无所事事、吊儿啷当的模样,让从头看到尾的昊儿一头雾水,不知眼前的人究竟还有多少种没展露出的个性。
「回过神吧,已经没时间发呆。」易晟注视着昊儿片刻才开口,「有人来救妳了,看来今日咱们要就此暂别……先喝了这杯菊花酿酒,等他一来可就品尝不着美酒喽。」
没反抗地把酒杯里的酒全咽进肚里,比她以前喝过的要多了些香醇味,看来这位太子不是个奢华惯的人,就是把她奉为上宾相待。
酒杯一放下,门口便出现四皇子易璋,身后还跟着四名高壮结实的武将。
目光来回打亮着这一对兄弟,讶异地发觉易晟前一刻脸上柔和的线条已消失怠尽,换上刚开始与她交谈时的讽刺和轻浮;易璋则像是早习惯这副模样,安泰地和兄长说着客套话。
昊儿对这等怪异现象,心中臆测:『莫非那副温柔是太子假装的?既然当了坏人掳我至此,又何需假装着善良的模样?』
「难得你会来我这儿,可惜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寒暄的话说完后,易晟开门见山地表示。
「一方面来向大哥请安,一方面是来找昊儿姑娘;我们已有约在先了。」
「可是本宫和昊儿挺投缘的,两人正谈得兴起,小弟你硬把人要了去,对我这个大哥可说不过去……」易晟瞥向瞪着一双大眼睛欣赏好戏的昊儿,才以略显无奈的口吻回话。只是不明白口气中的无奈,是针对易璋要人的举动,还是未把自己当成剧中人的昊儿。
「现在『苹林园』那儿正鸡犬不宁,大哥若真的和昊儿投缘,不妨订个时日改天再谈,况且此刻天色也晚了,昊儿恐怕也累了。」易璋口气委婉地说。
『累是不累,只是那一桌子菜肴还没尝过瘾。』看来此时此刻是没她插嘴的份儿,所以只能无聊地在心里嘀咕。
「既然你已开了口,就把人带回去吧。」
易晟这爽快的举动叫昊儿好生惊讶,依常理推算,这两兄弟应该还会周旋片刻,怎么会这么快就谈判好了?
被易璋领着要跨出门坎的那一剎那,昊儿有股想回头观看太子的冲动,只是身后紧跟着易璋,让她放弃了这个怪异的念头。
昊儿一直想找出自己忽然想回头的原因,不多久,她才猜测是为了那一桌子的佳肴美酒,才使她有依依不舍的感受。要不然还为了什么?
「殿下怎么知道我在太子这里?」回程途中昊儿发现救命恩人无意多言,忍不住出声询问。
「是二哥派人来通知的,这四名功夫极好的武将也是向二哥借来的。说起这件事……本宫有个不情之请。」
「殿下怎么忽然变得婆妈了?有什么事若我能做得到的,都尽管吩咐。」
「二哥虽是直接派人到『苹林园』去通报这件事,不过却被我半途拦了下来,所以到目前为止司马家的人还不太明白这件事的主事者…..」
昊儿扬了扬眉,随后了然似地一笑。「殿下的意思是希望我保密喽。」
「二哥自然不在乎大哥做了何事,不过以一国的太子而言,这件事假使传到父皇耳中,恐怕会对大哥不利……」
「我可没见过什么太子殿下,不就是一名贵族少爷开了个玩笑。」昊儿劫去对方未说完的话,边说时眼角还带着浓重的笑意。
* * * *
第二天一大早,易璋领着昊儿进宫拜见她昨日真正的救命恩人──易轩。
昊儿之所以去见二皇子,大半缘由在于能有参观皇宫的机会;因此一路上昊儿便左右张望,易璋也任着她慢慢观赏四周景物;最后还是二皇子那边等不到人,忍不住派人前来催促,才使两人加快了步伐。
先前来催促的宦官的态度颇为高傲,让昊儿在没见着二皇子前已在心中存着不佳印象。既然是为了谢恩,一进到大厅也没多瞧周遭的环境,只知大位上坐了个人,随即做作地跪拜下去,口中说了一长串肉麻至极的恭维话,俯着的脸孔则作了个怪表情,想是自个儿都快接不下口了。
宋逸听了昊儿肉麻恶心的话,又见主子脸上表现出明显的惊愕,忍不住咯笑几声,不等二皇子回话,自顾着对底下作戏作得开心的人道:
「昊儿妹妹,何时学起这种拍马屁的功夫呀?是不是又在想新花招了?」
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昊儿顾不得礼数地猛一抬起头,迎上的不是宋逸秀气的面孔,而是二皇子那双锐利的目光。和晟的相貌相似,但双眼中所透出的威严却更像皇室人物,脸上带着自信与活力,怎么都和易晟成了强烈对比,而且比现任皇太子更像皇太子。
在昊儿直勾勾瞪着二皇子的同时,对方也打亮起和他未来息息相关的人。叫他这个看遍美女佳人的皇子失望,将要成为他妻子的女子未具国色天香的美貌,加上一双毫不懂得掩饰情绪的明亮眸子,怎么说都对不上他的胃口。
宋逸察觉到气氛有些僵,为自己主子掩示地与昊儿攀谈道:「昨个儿的事没让妳作恶梦吧?」
「没惊吓到作恶梦的程度,说起来还是一睡到天亮呢。」昊儿实话实说。
「没想到妳这般大胆。」易轩顺着这话题陪笑说着。
「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不过知道对方是太子殿下后,就不怎么担心了。」看易轩扬着眉,一副询问『为什么』的表情,昊儿呆笑着解释:「臣女觉得以太子之尊,应当不会做出什么越矩的行为,自然也就不害怕了。」
昊儿会说一堆白痴的话,主要是因为在和易轩目光交会时,发现到里面的失望和轻视色调。想到对方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不由地就兴起捉弄的念头。
「能有这般单纯的心思真好。」易轩随口附和一声,脸上已显不耐。
「殿下也能有这种单纯的心思吶,只怕是殿下自己舍弃了。」
半晌,易轩才针对昊儿一席颇含深意的话认真回答,「早先没考虑许多,一脚踏入后,再看另一条路,才羡慕起另一条路上的景色,但已别无退路。」
「不见得吧,臣女以为殿下仍贪恋身处之所的风光。」
易轩不似先前的『小心眼』,听到昊儿不带脏字的骂人话,不怒反豪气地大笑道:「也对,本宫是个贪心人,又想要北方粗犷豪迈的景色,又不忍放弃南方华丽雅致的美景。」
「鱼与熊掌总难兼得。」昊儿边说边还叹了老大一口气。叹气的原因不是想增加效果,只是忽然感到目前处境变得极可笑──原是单纯来致个谢,不知不觉中居然和二皇子清谈起来;比较起来,昨儿个在太子那儿的言论,倒显得有趣许多。
「如果是昊儿姑娘,会选择何者?」易轩提起一丝兴致。
「幸好小女子欲望不大,目前还未遇上需要取舍的事物。」
易轩淡淡一笑,对昊儿的回答不置可否。真拿母仪天下的后位给她,能笑着回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