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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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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苪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从头发到脚尖,全是病。
也许一部分是因为父母原因。
小苪的母亲生了很多孩子,现在家里面除了她还有三个姐姐,最大的姐姐是被收养的,在外地打工。
所以母亲生小苪的时候已经年纪很大了,生完小苪几乎生命垂危,最后还是被医院救活了。
小苪的父亲是个精神病,每天挑着扁担去街上捡垃圾,卖了垃圾就去买酒喝。
从小到大,小苪就是在药罐里面长大的。待在医院的时间比待在家里长。疼痛久了,有些麻木的愚钝。
吕苪其实觉得很愧疚,因为家庭并不富裕,父母和姐姐们还是要砸锅卖铁给她治病。
母亲不喜欢吕苪,虽然是自己生的,可她太体弱多病了,从小就是个麻烦精。
父亲也不喜欢吕苪,如果她不这么经常生病,就不会少那么多酒钱,少喝那么多酒了。
姐姐们也不喜欢吕苪。
大姐吕吉过年回家几乎不理她。因为生病会延误工期,大姐不喜欢总是生病的人。
二姐吕香喜欢化妆,喜欢漂亮的新裙子。可是这些钱都拿去给四妹治病了。四妹长得这样苍白无力,是用粉饼也遮不住的丑陋。
三姐吕盈不喜欢说话,在家只和二姐玩儿。两姐妹总是一起做所有事情,四妹要坐轮椅,她们带不了她一起。
吕苪也不喜欢自己。
她不敢照镜子,怕被苍白的脸吓到,也不敢穿裙子,因为总是要坐轮椅。更不敢念自己的名字,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深深的厌恶。
可是小苪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是家里面最小的孩子,妈妈生她的时候又是九死一生。所以家里人都对她格外宠爱。
生病了就去治,诊所治不好就去医院,小医院治不好就去大医院。
没有钱就想办法,凑也好,借也好,总之要给小苪治病。
妈妈会给她做好多好吃的,爸爸会停酒给她买零食,他们总说好起来就能吃。
大姐在工地上会更努力地赚钱,给她买玩具。二姐会给她买漂亮裙子,说等病好了就给四妹化妆把她打扮成洋娃娃。三姐会一直守在病床边给她画白天鹅,她总说丑小鸭都能变成白天鹅,我们四妹长大了肯定也能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
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
小苪也是这样以为的,长大了就好了嘛。
她打针输液的时候总不会哭,一开始是因为怕家人难过,后来是因为习惯了。
病是一种很诡异的东西。
想要摧毁一个人,最轻而易举的方法就是生病。
各种各样的病。
小的时候,小苪总是感冒发烧,经常生小病。
后来刚上小学不久,小苪生了一场大病。烧到四十度,在医院打点滴才退烧。但是退烧后嗓子糊的厉害,说话很费劲,右耳也因此失聪了。
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懂什么呢,小苪并没有感到很难过,说不出话那就不说,听不清楚那就不听。
可是学校其他孩子一样不懂。
小苪回学校后又很不合时宜地长了水痘。
“丑八怪。”
“我妈说了她是聋子,不跟她玩儿!”
“她不会说话吗,我家洋娃娃还会说话呢!”
“她是不是要死了?”
这些话从孩子的嘴里说出来,显得那样天真无邪,那样童言无忌。
却成了小苪童年最痛苦的记忆。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病除了带来身体痛之外的威力。
生病的人没有朋友。
于是她哭着回家告诉爸爸妈妈,告诉姐姐们。
他们都安慰她,“我们小苪最可爱了,比那什么洋娃娃乖多了。”
二姐找爸妈拿了钱,给小苪买了一条新裙子,还把自己的发箍送给她,一朵朵粉色塑料小花排成一排,戴在头上可好看了。
姐姐们兴奋地打扮着她。
“小苪比洋娃娃好看多了!”
“这样大家都愿意和小苪玩儿了!”
吕苪第二天满怀期待地去了学校,周围的女孩子果然都好奇地来摸她的裙子,争着戴她的发箍。
直到另一个头发很黑很卷的女孩子从书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洋娃娃,他们又都丢下小苪,去看她的洋娃娃了。
小苪透过缝隙看见,黑卷毛女孩把洋娃娃举得很高,洋娃娃穿着漂亮的粉色裙子,金色头发和女孩一样卷。
她对小苪眨着大大的眼睛,嘴角笑着。
原来这就是洋娃娃啊,大家好像都很喜欢洋娃娃。
小苪也想要一个洋娃娃,从那之后她总是对着橱窗里面的洋娃娃发呆。
她们被困在橱窗里面,如果能出来该多好啊。
小苪很想照顾她们,虽然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爸爸妈妈和姐姐们没有满足小苪这个愿望,因为洋娃娃实在太贵了,他们已经很拮据了。
小苪也没有强求,家里面这样穷苦,估计洋娃娃也不想住在这里吧。
有没有洋娃娃都没关系。
小苪在病痛里慢慢长大,折磨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爸爸妈妈和姐姐们。
健康的人里总有人很乐观,他们有很多目标,很多计划,很多愿望。
生病的人却很难乐观,有念想的人只想活着。没有念想的人,只能慢慢等待死亡。
不开心是因为痛苦,痛苦是因为生病。
因为生病,所以不开心。
仅此而已。
爸爸妈妈,大姐二姐三姐,他们对她的爱在她的痛苦里一点一滴被消磨殆尽了。
他们不再对她那样好了。
但是他们依然要花钱给她治病。
谁让她是他们的女儿呢,谁让她是她们的妹妹呢,谁让她一生下来就是个讨债鬼,是个拿钱换命的病秧子呢?
吕苪十三岁得了骨癌,很难站起来了,走几步就累,不得不坐轮椅,再加上身体其他病,被学校劝退退学了。
这样也好,反正她上学也是在浪费钱。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爸爸,妈妈,姐姐,同学,老师,还有那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们都在向前走,在她身边来来往往。
只有吕苪被留在了原地。
她没有变成白天鹅,她变得更丑陋,更苍白了。
大姐已经去外地打工,能养活自己了。二姐学会了化全妆,会打扮自己了,三姐学会了画画,也能赚零花钱了。
她们健康而美丽,她们现在是白天鹅了。
白天鹅当然不会等一只丑小鸭。
十五岁那年,小苪的病越来越严重,花的钱越来越多,效果却越来越微弱。
他们终于决定放弃她了。
小苪松了一口气,既难过又高兴。她终于不再是一个负担了,而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已经坏掉的洋娃娃。只是这十几年用来治病的钱,她没办法还上了。
吕苪不是没想过提前结束。
但是每当她写信或者整理东西的时候,眼前总是浮现出小时候那个在橱窗里面看到的洋娃娃。
她安安静静站在橱窗里面,人工小雪落在扎成两个马尾的棕色卷发上。她的双手趴在橱窗上,饱满的苹果肌上面打了粉色腮红,黑色眼睛亮亮的,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找到一个家。
吕苪愣在雪地里,看见洋娃娃蓝色裙摆围着一圈蕾丝,上面缝着几朵黄色小花,像是星星落在裙摆。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黑墨,开出小小的泪花。
吕苪的字是全家最好看的,也是和爸爸最像的。
爸爸是高材生,最后却成了精神病。外头总有人说爸爸是因为妈妈长期流连在风月场所才变成了疯子。
小苪很害怕,怕自己也变成像爸爸那样的精神病。
“要是没有生病就好了......”
她从来就舍不得这一切,她舍不得日出,舍不得星星,舍不得橱窗里那个渴望出去的洋娃娃。
她只是太痛了,痛苦会让人失去意志。
薄薄的纸页被撕成碎片,连同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眼泪像被打开阀门的洪水,倾泻而来,模糊了视线。喉头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变得困难,全身血液好像倒流起来。
痛苦像是荆棘蔓延开来,爬满全身,刺破皮肤,血液倒灌荆棘之上的花朵,开满全身。
十六岁这年,吕苪第一次一个人推着轮椅出门去。一个人很艰难,但是她想去透透气。
她用尽全力一推,轮椅哐当哐当从楼梯上滚下去,撞在墙壁上,歪歪扭扭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她扶着楼梯边上的扶手,一步一步往下挪动。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走得东倒西歪,好几次腿软要掉下去。
但她忍住了,上次就是因为摔下去头上肿了个大包。
她不美,但是依然爱美。
从三楼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下去,已经过了很久了。
小苪坐上轮椅,轻车熟路驾起来。小公园离安置房有十几分钟的路,但是坐着轮椅,估计要半个小时左右。
一路上有不少人看见了她,又飞快地移开视线。也有小孩子一直盯着她看,小苪攥紧轮椅扶手,加快了速度。
她很怕小孩子,小孩子童言无忌,说出的话却最是伤人。
可那些话还是清晰地落入了她的左耳。
“乖乖,看见了吗,不好好吃饭,以后就跟那个姐姐一样,只能坐轮椅,路都走不得!”
这是小孩子的妈妈说的。
小苪一下子如鲠在喉,只能加快速度离开这条马路。
一辆摩托车擦着轮椅过去,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回过头,破口大骂,“死瘸子,不晓得看路啊!”
小苪感到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她不敢转头去看,只能继续加快速度。
快到公园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凭什么偏偏是她呢?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小苪坐在轮椅上,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不会下雨。
骗子。
所有人都是骗子,天气预报是,姐姐是,写童话的也是。
丑小鸭根本不会变成白天鹅。
雨水混进泪水,小苪哭了一会儿,感到轮椅下面动了动,好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
小苪低头,一只灰猫在轮椅下探出头,应该是来躲雨的。
她弯下身子,摸了摸小猫露出的脑袋。被打湿的猫毛摸着不太舒服,但她手上的温度或许可以帮它暖一暖。
这只猫看着不年轻了,抬头轻蹭她的掌心。
小苪摸得投入,没注意到前方来了个人,还是跑过来的。
脚步声混在雨水声里,左耳听不清楚。
头上湿湿嗒嗒的触感骤然消失,小苪茫然地抬起头,撞进一双着急但温柔的眸子。
她喜欢这样的眼睛,好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却依然温柔有力。
“妹妹,没带伞吗?”撑着伞的人问。
小苪缓过神来,抹了抹眼睛,看清了面前人的全貌,这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模样清俊,眉眼柔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像是花仙子里面的男仙子,又像是一众美丽温柔的天使中的男天使。
小苪刚想说话,发现喉咙疼得厉害,只好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雨水泪水鼻涕糊在一起,看起来狼狈极了。
少年的从包里找出一张干净的毛巾,递给小苪。她茫然地接过,帕子上绣着一只灰色小猫。
小苪认识的男生不多,他是第一个陌生人。
他告诉她他叫白羽,白色的白,羽毛的羽。
白色的羽毛,天鹅的羽毛,被天使吻过的羽毛。
那是小苪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的幸福。
那天她在雨里摸猫,然后天使来了,然后她就遇见了天使。
小苪爱上了天鹅公园,她不再害怕那些漂亮的天鹅了。因为有人愿意陪着她看天鹅了。
她每天都会去公园,一开始是自己去,后来是他来接她。
他会先把轮椅抬下去,再把她横抱起来,抱着她下楼梯。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很有力,抱着她的手收得很紧,好像生怕她掉下去。
小苪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像一个不会说话的洋娃娃。
她的左耳贴在他的胸膛,他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从简单的白T到白色的毛衣到白色的羽绒服,都很温暖。小苪闭上眼睛,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清晰地传入她的左耳。
温柔而有力。
小苪突然不想死了。
医生说她活不过十六岁的冬天,她在春天出生,却要死在冬天吗?死在春天就要来临的冬天吗?死在十七岁之前的冬天吗?
小苪时常在公园一待就是一天,有时候他推着她慢慢走,有时候他扶着她一步一步走,有时候他抱着她或是背着她走。
他会模仿湖里面那些天鹅逗她开心,会偷偷摘下一朵鲜艳的花儿插在她的耳边,会吹好多彩色泡泡围着她飞舞,会在她凝望日落的时候看着她的侧脸出神。
她会因为他笑,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他就会把她抱进怀里,像抱着一个珍贵的洋娃娃。
小苪不怎么吃得下饭,长期营养不良,整个人孱弱而苍白,就算是穿着最小码的衣服,也还是显得不大合身。
白羽每天会给小苪带饭菜和点心,他变着法儿做好吃又好看的健康食物。
接过小猫盒子装的饭菜,小苪总会被可爱到,然后争取多吃一点。
小苪奇迹般地长胖了十斤。
他盘腿坐在草地上给小苪讲故事时,小苪总会觉得原来活着也可以这样幸福。
可生病的人越是幸福,就越害怕失去。执念越深,就越是痛苦。
曾经小苪是对疼痛,对难受,对疾病带来的一切感到害怕,对死亡感到最原始的恐惧,也有一点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执着。
可当她终于强迫自己慢慢接受了这一切的时候,他却像个天使一般,落入了她凋敝不堪的人间。
他给她带来了爱和希望,同时,也带来了痛和绝望。
被爱浇灌的花朵,就算是在悬崖峭壁也会寻求一丝希望。
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们就会拼尽全力地去追寻那一丝希望,踩着痛苦和绝望拼命往上爬。
哪怕最后仍然是跌得粉身碎骨,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怀疑自己,双手不断流血化脓,眼睛不断地流泪发肿,也绝不回头。
很勇敢,很疯癫,也很悲哀。
吕苪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开始改变生活方式,开始翻看医书,她想活下去,只想活下去。
她在生和死之间苦苦挣扎,却仍然倔强地不愿意松手。
这一年,她痛苦又幸福。
春天的时候,她坐在轮椅上画画,他摘来许多花儿,给她插了满头。
猫咪宁宝趴在她的身上,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去抓那些寻过来的蝴蝶。
夏天的时候,他把她抱在湖边。他坐在石头上,她侧坐在他的腿上,轻轻弯下身子去摸湖里的水。
水流过手掌的时候,小苪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生命浸入掌心,澄澈又温柔。
秋天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捡了很多红枫叶,做成了标本,夹在这一年他读给她的每一本书里面。
小苪会在他制作标本的时候,悄悄拾起一片枫叶,遮住半张脸偷偷看他。
冬天的时候,又下雪了。
他们一起堆了雪人,阿羽从家里面带来了纽扣、胡萝卜还有一条红色的围巾。小苪想摘下自己的帽子给小雪戴上,阿羽却先她一步放上了自己的帽子。
冬天来了,春天也不远了吧。
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小苪就十七岁了。
雪花纷飞的时候,小苪收到了两份礼物。
阿羽蹲在她身前,像捧着瓷器一般捧着她的脸,吻像一片片雪花,落在小苪苍白的额头,微微颤动的眼尾,泛红的脸颊,有点青紫的嘴角,最后是冰凉的双唇。
像是雪花融化在嘴唇上,原本冰凉僵硬的嘴唇被吻得温热而柔软,充盈着春天的颜色。
“生日快乐,小苪。”
他笑着说,语气却莫名有些哽咽,那个精致的礼盒似乎也变得千斤重。
小苪接过礼物的双手微微颤抖,丝带轻轻一拉,蝴蝶结掉落,一个洋娃娃安静地躺在天鹅绒上。
“为什么提前祝我生日快乐,我的生日是明年春天呀?”小苪笑着问。
她以为他会说因为等不及了,因为冬天可以给洋娃娃一个家,甚至是因为我喜欢冬天的雪。
可他只是沉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小苪脸上的笑容突然淡去,眼底渐渐翻起波涛汹涌的大海。
良久,她抬起头,染着如雪般泪花的眸子凝视着眼前人,声音发颤。
“你是怕我活不到明年春天对吗?”
“你是觉得我熬不过这个冬天是吗?”
“你觉得我就要死了是吗!”
少年咬着发白的嘴唇,不敢抬头看她。
泪水和雪花模糊了眼前,她看不清他。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把自己当成一个将死之人。
原来,这三百多天多的陪伴只是一场神明对蝼蚁的怜悯。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洋娃娃,再没有人或物愿意成为她的念想。
“连你也不愿意相信我!”
小苪把盒子里面的洋娃娃抱出来,想狠狠摔在雪地上。
最终停在半空中的手小心翼翼把她放回盒子,将盒子盖好,放在雪地上。
而后她转过轮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雪花纷飞的天鹅公园。
雪花飘呀飘呀,飘过窗前,吻过少女的手掌,停在少年的肩头和乌黑的发丝。
小苪已经很久没来公园了,她甚至没再出过门。
他在天鹅公园里面搭了一个小房子,把洋娃娃安静地放在里面。
洋娃娃安静地坐在小房子里面,大大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雪和天鹅。
雪人在洋娃娃的瞳孔里慢慢融化,大天鹅的身边多了几只小天鹅。公园里长满了新草和鲜花,树上搭了新的鸟窝。
春天来了。
洋娃娃被抱出小房子,乖巧地坐在女孩儿的膝头。
“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来接你。”
“你看,春天来了。”
“不用再淋雪了。”
小苪来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真好啊,初春的阳光晒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被涂上春天的颜色。
她弯腰摘下脚边一朵小花,插在耳畔。一只蝴蝶翩翩飞来,停在她颤动的睫毛上,光透过颤动的蝶翼吻住她的眼睛,在瞳孔里晕开一幅春天的油彩。
这是春天,也是小苪的十七岁。
她终于等来了那句话。
“我喜欢你。”
小苪低下头,天使在她的眼前,仰着头对她说“我喜欢你”。
洋娃娃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打湿,病痛已经让她麻木得近乎失去情绪和情感,她的脸会被冻红,却再也不会因为身体里的血液奔腾而泛红。
可眼泪还是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是一个鲜活的人,她是一个像春天一样的人啊!
小苪埋在他的肩头,哭得像一片破碎的春天。
春天破碎了,明年还会再来。
小苪却再也看不见明年的春天了。
小苪睡着了。
只不过和以前不一样,这次是要一直睡到下辈子的春天了。
她怀里还维持着刚刚抱着洋娃娃的姿势,而她就像个洋娃娃一般,安静地靠在他的胸膛,那里栖息着她一辈子的春天。
心脏不再跳动的洋娃娃和她跳动着开满鲜花的春天。
她的天使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