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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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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窈同那女子找了间清净茶馆。
徐令娘有些局促地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绞着粗布衣裙下摆。她怔怔看着陆云窈手法熟练地洗茶泡茶,纤长手指灵巧翻飞,动作优雅从容,不多时,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便被推至她面前。
“姑娘尝尝。”陆云窈缓声笑道。
徐令娘愣了愣,见她衣着得体却没半点大小姐架子,心中疑虑更深,她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茶盏,仰头豪饮而尽,被那热茶烫得吐舌。
陆云窈轻声笑了笑,待徐令娘再次投来疑惑目光时,开门见山道:“我名下有几家铺子,正缺一个懂账目能管事的人,方才见姑娘做事干脆,且通账目计算之事,不知姑娘可愿意来我店中一试?”
陆云窈对身后春桃使了个眼神,春桃立刻会意从腰间掏出一个金绣钱袋,先是从中取出那张公子所欠八十文,接着又拿出另外二两碎银,摆在徐令娘面前。
“小姐这是何意?”徐令娘没有收那两份钱,继续问道。
陆云窈指了指那八十文钱:“这是我方才承诺替那公子所还欠帐。”
“至于另外一份,”她顿了顿,继续说,“是姑娘来我店中做事头一个月的月钱,当然,这数目只是暂时,若是生意好,往后还能再涨。”
徐令娘犹豫片刻,最终只收下了那八十文,她看向陆云窈,说道:“多谢小姐好意,只是令娘是个粗人,对生意之事不甚了解,且家中尚有肉铺生意要顾,实在分不开身,不敢耽误小姐。”
陆云窈并不意外,只是微微沉吟片刻:“姑娘不必担忧,我正要同姑娘商议,若姑娘肯来,肉铺我便全包了,我家食肆开业在即,正忙着寻新鲜肉菜供应。”
“小姐所说当真?”听到这话,徐令娘又惊又喜,眼神一亮,“您真的……愿意用我?我……我就是个卖肉的,也从没管过铺子……”
“卖肉怎么了?”陆云窈打断她,语气坚定,“正如姑娘方才所说,凭本事吃饭,不分高低贵贱,我要的正是你这份敢拼敢闯的劲头和胆识。”
徐令娘闻言眼眶微红,当即起身行礼:“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般话,小姐……小姐既肯信我,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看着徐令娘的身影,陆云窈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青州城像徐令娘这样有能力,有志向的女子,肯定还有不少,若能将她们聚起来,不仅能帮忙打理生意,还能让她们摆脱“女子只能困于内宅相夫教子”的流言束缚,在这个时代开创属于女子的一片天地。
这何尝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呢?这条路或许难走,但陆云窈绝不退缩。
陆云窈同春桃在市集转了几圈,大致了解了青州城近期的美食风向,待回到珍馐阁已是午膳时分。
吉叔正在后厨忙得热火朝天,不必招待客人,他将看家本事都拿出来做了满满一大桌陆云窈儿时爱吃的菜食。
陆云窈循着香味往后厨走,见吉叔正系着围裙,忙得满头大汗,锅铲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同铁锅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刀工精细的菜和肉滑入油锅,瞬间发出令人垂涎的“滋滋”声,浓郁的油香味顿时充盈整间厨房。
陆云窈伸长脖子凑在灶台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腹中馋虫早已被勾了出来,正打算趁吉叔背身盛菜的功夫,偷偷夹一筷刚出锅撒着莹绿葱花滋滋冒油的粉煎骨头。
“吉叔,你要的面粉我给你放这了。”还没等她得手,一道熟悉的男声便从后院传来。
陆云窈提着筷子回头,厨房蒸腾的热气勾勒出她纤细曼妙的身影,微微鼓着嘴,脸上带着点做坏事被打断的不悦。
吉叔闻声回过头来,指了指墙角原先放面粉的地方:“麻烦谢公子了,放那就行。”
眼前弥漫的蒸汽被突然闯入的高大身影撕开一道口子,谢迢还穿着上午那件旧短衣,受伤的左臂垂在身侧,却能用右手轻松拎起百十斤重的面粉袋子,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紧紧绷着尺寸略小的衣袖。
演都不演了?
陆云窈盯着他这身怎么看怎么别扭的衣裳,微微挑眉。
受伤了还能干这等重活,这位商人还真是骨骼惊奇天赋异禀啊。
“谢公子的伤可好些了?”陆云窈问。
谢迢将面粉放到墙角,揉了揉发酸的右臂,道:“多亏了小东家的好药,都是皮外伤,已无大碍。”
陆云窈笑了笑,心想那是自然,药铺里那点子好药全用你一人身上了能不好使吗?
“这便好,谢公子身体无恙,我也算报了救命之恩。”
厨房那头叮叮当当热火朝天,吉叔站得远,只看见二人在说话,倒听不清内容。
“小姐,谢公子,厨房油烟大,你们二位还是去正堂喝茶歇着,最后几道菜马上就好!”
初秋天气渐凉,街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吃过午饭,陆云窈便拉着谢迢说要出门。
两人直奔绸缎庄而去,刚一进门,眼尖的伙计便一眼认出陆云窈,连忙堆着笑脸殷勤万分地迎了上来。
陆云窈前几日一通雷霆手段,将那平日中饱私囊作威作福的王掌柜和杨掌柜发落至官府的事迹早已传遍几家店铺,原本对这位新东家还抱有怀疑的人早为她的果决和手段信服,而那些心思活络手脚不干净的要么夹起尾巴老实做事,要么被逐出店铺名誉扫地。
“大小姐怎么有空来了?”那伙计搓搓手,满脸堆笑地小跑过来,“店里正来了时新花色的料子,大小姐可要看一看?”
陆云窈的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架子上新来的料子确是花色明丽,色泽鲜艳高贵,但她只是随意扫过几眼,兴致缺缺。
“不为我挑,给他选料子做身衣服。”陆云窈指了指身后一身素衣却仍存在感惊人的男人。
那伙计看了一眼谢迢冷漠俊逸的长相眉眼,不由得一愣,心中直犯嘀咕。
前段时间全青州城都在传,陆家大小姐刚同城北的徐公子定亲,聘礼都收下了,却行为不检同侍卫在荷花池边私会,被人发现,一时慌神竟失足落水生了场大病。
眼前这年轻男子身型劲朗挺拔,看着就是个身手矫健的,生得也好看极了,虽身份低微,穿着简朴丑陋了些,单看脸倒也勉强称得上是郎才女貌,难不成这就是传闻中大小姐中意的侍卫?
“怎么?”陆云窈见他盯着自己和谢迢的脸出神,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没怎么没怎么……”小伙计瞬间回过神来,一想到刚才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心虚地悄悄看了一眼陆云窈脸色,“男式衣料在隔壁,大小姐和……这位公子这边请。”
男装料子不如女装款式多样,花纹繁复,大多样式简单颜色素净。
“小东家不必特意为我裁制衣裳,我穿这身就好。”谢迢被陆云窈拉着往身上比了几块布料,忍不住开口道。
陆云窈闻言抬起头,目光流转,下一瞬轻轻挑了挑谢迢有些紧绷的下巴,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谢公子气度非凡,穿这身岂不埋没了?”
皮肤上残留着那一闪而过的冰凉触感,淡淡的桂花香气在鼻尖聚集又消散,谢迢身体不由得僵了片刻。
未等他反应过来,陆云窈已回过身去继续看料子,仿佛刚才轻佻的举动只是短暂的错觉。
陆云窈依照他的身形挑了两件成衣,一件银灰锦缎云纹绸衣,一件玄青色麻质绣狮劲装。
“哎呀,大小姐的眼光果然独特,这两件料子穿在这位公子身上真是风度翩翩英姿飒爽。”小伙计眼神一转,嘴上抹蜜似的,惯会说些讨客人欢喜的话。
陆云窈坐在桌旁,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焕然一新的男人,感慨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初遇他那日,虽衣袍被血浸湿,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依旧摸得出那是上好的料子,此人出身必然不差,如今换上新衣,也算是相得益彰。
陆云窈来回转着看了几圈,微微蹙着眉,总觉得哪里还缺了点什么,倏尔眼神一瞥,在那架子角落看见一片玄色暗金纹的布角。
“那块料子取下来我瞧瞧。”她伸手一指。
“那块料子纹样简单,颜色又暗,是平日不好卖才放到后面的。”伙计边去拿边解释道。
陆云窈定睛一看,那料子确实与青州男子惯常崇尚文雅的眼光不太相符,但……同那人阴郁冷峻的气质却相配极了。
她微微勾唇:“就这块料子,叫师傅来量量尺寸,还有那两件也一起包起来。”
“得嘞,大小姐请稍候。”小伙计正愁这料子没处出手,闻言喜笑颜开,麻溜小跑着去叫裁缝了。
“小东家不必如此破费。”谢迢扯了扯嘴角,有种自己成了青楼小倌的错觉。
“谢公子不必客气,既称我一句东家,我自然不会亏待手下人。”陆云窈不以为意,俏皮地眨眨眼,“企业文化向来如此。”
谢迢被带去里间量尺寸,陆云窈同春桃坐在外面边吃点心边等。
“小姐怎么对谢公子这般好。”春桃咬了口桂花酥,好奇地问。
陆云窈偏头看她一眼,笑了:“怎么,我待你不好吗?”
“那自然不是,”春桃连连摆手,“奴婢自幼跟随小姐,小姐待奴婢是极好的,只是……春桃从未见小姐对哪个男子这般上心……”
“是吗?可能是因为谢公子……”陆云窈撑着头,似是苦恼地想了想,“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吧。”
“小姐……”
春桃话音未落,一墙之隔,街上传来一阵杂乱的喧闹,陆云窈起身推开一道窗缝朝外看去。
隔壁不远处是一家花楼,夜间热闹,白日通常只闻些丝竹雅乐,此刻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是乌泱泱一群人围在门口,连条缝都插不进去。
“春桃,去看看那边在闹些什么?”陆云窈吃瓜之心爆棚,半个脑袋都要探出窗外去。
不多时,春桃便打听了回来,刚进门便一脸忿忿。
“小姐,真是冤家路窄,是早晨在那徐家娘子肉摊赊账的张公子,听说他看上了醉仙楼的一个乐师,隔几日便喝得大醉去人家门口闹着要见人家姑娘,好一个厚脸皮的泼皮无赖。”
“依我看,小姐替他还钱真是大可不必。”春桃想起那平白掏出去的八十文,更是气愤。
身后帘子掀开,谢迢量好尺寸,整理着衣带往外走,正将春桃的话听了进去。
陆云窈屈起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春桃额头,哑然失笑:“小财迷,我哪是替他还钱,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懂不懂?这笔帐迟早是要讨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