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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北溟接祖宗 ...

  •   走近了些,方看清亭内隐约立着一道人影,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像是浸了水的墨痕,模糊不清。
      云攸低头看了看那齐膝高的台阶,无奈扶额。她抬手将裙摆往腰间一拢,打了个利落的结,露出纤细的小腿,这才矮身抬腿,一阶一阶往上爬。不过十几级台阶,竟爬得她额角渗出汗珠,单薄的衣衫也被濡湿了一片。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人矮攀阶步难移。”她回头瞥了眼台阶,语气里带着几分愤愤不平。昔日她踏阶而过时,只觉平平无奇,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这些不会动弹的石阶难住。
      好在这点波折不算什么。她略整了整衣襟,深吸一口气,掀帘般拨开亭内的夜风,走了进去。
      亭中只有一方青石桌,桌案中央供着只神龛,里面的石雕眉眼如生——垂眸时带半分哀戚,仿佛悲悯众生;从下往上望,那微挑的眼尾又透着股俯视世人的威严,让人不敢轻慢。
      云攸没心思细究神像来历,从袖中掏出张压箱底的符纸。这符纸与寻常黄符、血符都不同,质地莹润,上面萦绕着淡淡的乳白色灵力,拿在手中便觉得一股灵力在指尖盘旋。她将符纸平放在神龛前,抬手欲画,忽然想起方才脚底的伤口,略一犹豫,终究觉得不妥,转而咬破指尖,用鲜血在符上写下一排小字。虽是指尖书写,笔画却清秀挺括,带着股自成一派的风骨。
      墨迹落定的瞬间,符纸忽然化作一道白光,“嗖”地钻进神龛缝隙,消失无踪。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亭中陡然多了道更清晰的人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影子,飘在石桌旁,五官依旧模糊,却能看出轮廓清俊。
      “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把你盼来了——哎?你……你这是?”原本清朗的声音,在低头看清云攸模样时陡然劈了叉,惊得像被踩了尾巴的雀儿。
      “你敢笑,我就即刻告上天庭,参你个玩忽职守。”云攸抬眼瞪去,奈何此刻身形娇小,那眼神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像只炸毛的幼猫。
      “哎呀呀,这么玉雪可爱的女娃娃,怎么说出的话这般煞风景?”人影笑着伸出手,似要捏她的脸颊。
      “拿开你的脏手。”云攸的声音冷了几分,只是这孩童嗓音配着少年老成的语气,听着竟有几分滑稽。
      那人影心情显然极好,笑着收回了手,收敛了玩笑的神色:“你的信我收到了。方才我也试着打听了,可仙界的情况你也知道,诸位仙君都守在各自府邸,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裂缝出现的具体缘由还不清楚。但封印的事,他们已经在商议了,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料到了。”云攸仰头望着他,脖子仰得发酸,索性转开视线,声音淡得像水,“你们尽快。若是不想再经历一次生灵涂炭的话。”
      “人界已经出现两次裂缝了。乾元宗还在排查其他地方……咳咳。”这具身体实在虚弱,不过说几句话,便有些撑不住,她捂着胸口轻咳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喉咙里泛起淡淡的腥甜。
      “你这身子……”人影终于察觉到她的虚弱,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片刻后似是想通了什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云攸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不然,你试试夺舍?”人影忽然打趣。
      “那你倒是主动献舍啊。”云攸翻了个白眼,对他这满嘴胡言乱语的性子早已习惯。
      “嘿嘿,若你不嫌弃……”
      “算了吧。”云攸毫不客气地打断,嫌弃之意溢于言表,“你那身子被多少人用过,太脏了些。”
      “那你服个软?”
      “不如你帮我收个尸。”云攸扫了眼神龛,后退两步,“我该走了,他们找不到我,怕是要疯。”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人影在她身后晃了晃,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凝重:“喂,云攸。你可想好了?大限一到,便是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那正好。”云攸的声音轻飘飘散在风里,头也不回,“跳出你们的因果,落个清净。后会无期。”
      她没再走台阶,瞥见亭侧的垂带,索性抓住带子,像片叶子似的顺着垂带滑了下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却很快站稳了脚跟。
      身后亭中,人影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轻叹一声,渐渐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夜色里。
      云攸翻了个身稳稳落地,抬头望了眼天边残月,忽然笑了,轻声道:“生者向死,死亦生矣。因果不息,生死循环。”
      无妄岛的海滨,宛如一方超脱尘世的灵域,终年沉浸于静谧祥和的氛围之中。海风漫得极缓,浪头也滚得极稳,像位性子温吞的老者。那片沙滩,迥异于寻常所见的灿金之色,而是透着如霜华倾洒般的莹白。当修士们足尖轻点踏上这片沙滩,每一步挪移,皆会传来簌簌的细微脆响,仿若不经意间踏碎了一地的琼瑶霜花。
      尤为奇特的是,每落一步,便能清晰感知到,脚下有丝丝缕缕的灵力氤氲萦绕。这些灵力仿若灵动活泼的仙灵,轻触脚底,而后沿着经脉徐徐流转攀升,带来一种酥麻惬意之感,仿佛是天地间的灵韵在与修士的身躯相互交融、相互呼应。实在是修行的圣地。
      忽然,沙滩上亮起一道阵法纹路,青、赤、黄、白、黑五色灵光在纹路上流转,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光芒升腾间,云海的身影从阵中显现,衣袍下摆还沾着些乾元宗的露水。
      “真是奇了,什么药方偏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寻。”他掏出司南,指针正疯狂打转,最终稳稳指向西北方——那是云攸离开的方向。
      这里毕竟是连通仙界的秘境,结界层层叠叠,有的像流动的水幕,有的像透明的蛛网,花样层出不穷。但云海修为深厚,哪里会被这些拦住?他足尖一点,灵力如潮水般涌开,所过之处,结界“啵啵”碎裂,竟被他硬生生撞出条通路来。
      “你哪是我师姐,分明是我祖宗!”
      当他在一棵老榕树下找到那团蜷缩的身影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瞧着她气息微弱得几乎要断绝,那点怒火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只余下满心焦灼。他深吸几口气,生怕自己肝火郁结当场气绝,默念了三遍清心咒,才压下又想骂人又想动手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人抱起,又摸出张传讯符,指尖灵力一扫,符纸化作流光,往海面飞去——是催那几个皮猴子赶紧回乾元宗。
      三日后,乾元宗凌云广场。
      天刚蒙蒙亮,卯时的梆子声刚落,广场上已站满了弟子。云乾一袭藏青织金广袖袍,手持长剑,立于广场最前方,晨光为他镀上层金边,剑气与霞光交织,肃穆得让人不敢出声。
      “今日是万法归一讲会的最后一日。”他声音朗朗,传遍广场,“这半年来,诸位长老已将毕生心得倾囊相授,相信诸位小友定有所获。”
      他抬手长剑出鞘,剑尖斜指地面:“乾元剑法虽为基础,却是修行根基。请诸位列阵,随我再练一遍。”
      “起势!”
      随着云乾一声令下,声如洪钟响彻广场,万千弟子整齐划一,同时拔剑出鞘。刹那间,无数剑刃如寒芒乍现,在熹微的晨光中流转着冷冽的光,恰似繁星洒落人间,熠熠生辉。
      灵力如活物般顺着剑刃游走,赋予了每一剑独特的神韵。时而如银蛇出洞,剑身笔直刺出,速度极快,只留下一道银色的幻影,伴随着灵力的呼啸,剑刃刺向目标时,带着决然的气势,干脆利落,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阻碍。弟子们的手腕微微一抖,剑身便在空气中发出嗡嗡的轻鸣,似银蛇吐信,彰显着凌厉的杀意。
      时而如鹿跃丛林,弟子们身形轻盈跃起,脚尖轻点地面,借力高高弹起,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他们身姿矫健,宛如灵动的麋鹿在丛林间跳跃,剑招连贯而流畅,每一次转折都恰到好处,轻盈灵动。时而如鸿雁掠水,弟子们剑招由上而下,缓缓落下,剑身带着沉稳的力量,如同鸿雁轻轻掠过水面,虽看似轻柔,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一招一式间,朝阳似是被这磅礴的剑气牵引,洒下更为绚烂的金光。那金光如细密的丝线,纷纷扬扬地泼洒在每个弟子脸上,映得他们眼神愈发亮堂
      “收!”
      长剑归鞘的脆响整齐划一,弟子们依令回到原位,身姿挺拔如松。
      接着便是诸位长老上前总结,或点拨剑法精要,或寄语弟子未来,话语虽简,却字字恳切。
      离讲会结束越近,弟子们脸上的兴奋便藏不住了。有的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像蚊蚋;有的偷偷递着纸条,指尖在袖中飞快打着暗号;更有甚者,干脆结了隔音阵法,在里面低声说笑,阵法边缘泛起淡淡的灵光,像层透明的茧。
      陈星岩几人聚在一处,被一群弟子围着。众人对他们的北溟之行好奇得紧,月明正眉飞色舞地讲着,说到惊险处,还不忘比划两下,引得周围小弟子阵阵惊呼,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掌声。
      每个弟子脸上都带着笑意,连素来清冷的李宴舟和青苑,也被这热闹感染,时不时颔首微笑。
      就在常长老的话音将落时,凌云广场的半空忽然炸响一道声音,像块冰投入滚油,瞬间打破了场中的热闹。
      “既然万法大会结束了,不如来评评宗门的排名?”
      众人抬头,只见半空中立着位白衣修士,足踏长剑,衣袂在风里猎猎作响,一头青丝如墨瀑般散开,在空中肆意飘摇——正是太虚宫的莫长老莫卿言。
      “宗门排名?”
      下面的弟子顿时小声嘀咕起来,满脸茫然。百年前定下的排名早已深入人心,从未有人质疑过。
      “莫长老此话何意?”云乾敛了笑意,上前两步,目光沉静地望向半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莫卿言的长剑缓缓落下,他一步一步走至云乾身前,袍角扫过地面,带起微尘:“云掌门,如今已过百年。这百年来,各门各派弟子的实力早已天翻地覆,想必诸位长老亦有了新的进展,咱们的排名,是不是也该变一变了?”
      他捻着颌下长须,脸上挂着笑,眼底却没什么暖意,像结了层薄冰。
      云乾面色不动,不怒自威:“莫长老此行,是代表太虚宫的意思?”
      莫卿言扬声道:“自然。”说罢一抬手,掌心陡然出现张烫金战帖,在空中展开,“我今日便以太虚宫之名,向乾元宗递上战帖——一月后,不归城,一决高下。”
      这句话他运了灵力,字字如惊雷,在凌云广场上炸响,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乾元宗的弟子瞬间静了下来。他们向来以宗门排名首位为荣,此刻听闻有人挑战,个个脸上都露出坚毅之色,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好,我乾元宗应了!”云乾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好!”下面的弟子齐声应和,声浪直冲云霄。
      “那便一月后见。”莫卿言得意地勾了勾唇,转身与常长老等人一道,带着太虚宫弟子拂袖而去。
      其他门派的长老也纷纷上前与云乾道别,眼神里带着探究与期待。
      两大门派的比试,百年未见,如今骤然听闻,众人只觉得心头发颤,恨不得立时插上翅膀飞到不归城去。
      不归城本是座废城,早就没了人烟,只剩下大片荒漠,风沙常年呼啸,倒是极适合作为对战之地。
      不过半月,这座沉寂了百年的废城便热闹起来。各派弟子陆续赶来,在荒漠上扎起连绵的棚子。大家都带着几分边界感,各自圈出一块地方,四周立起自家门派的图腾——乾元宗的白鹿踏云,太虚宫的鲤跃龙门,还有其他门派的仙鹤灯、紫藤架,在风沙里猎猎作响。
      更有无数散修闻风而来,他们没什么门派标志,只搭些简陋的草棚,远远地围在外圈,却也自成一片天地。
      风沙依旧吹过荒漠,却不再是昔日的死寂。帐篷里传出的谈笑声、剑穗碰撞的清脆声、各派弟子切磋的呼喝声,混着风声,让这座废城重新活了过来。
      不少商贩见了这城中热闹,也赶着马车千里迢迢过来,卖些吃食或者法器。一来凑个热闹,二来小赚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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