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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破冰 ...

  •   两日后。

      罗栀这几天如同屁股起了水泡一般,根本坐不稳,尤其每晚一睁眼,就会想起那御书房说的话,恨得她自己真想抽自己嘴巴。

      商玦自那日拂袖而去后,再未单独出现在她面前,朝会上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公事公办的疏离模样。

      太憋屈了。

      得想想办法。

      于是这日午后,她命人在御花园凉亭摆了棋盘茶点,特意召了秦昭过来。

      秦昭从来无闲时,只当公主寻她是为了公事,所以也没多想,直到看见那盘棋。她觉得大事不妙。

      “坐。”罗栀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自己先捻起一颗黑子,随意落在棋盘中心位置。

      “如今女学诸事繁杂,你也难得清闲,今日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吧。陪我下下棋?”

      “殿下……其实还挺忙的……”

      放眼宫中,能直接坦率地回答她的人,也就秦昭了。但此事又非她不行。

      “你太事业狂了,你坐下陪本宫聊聊天,女学的事又不是没别人看着,不差这一时半会。”

      秦昭只好依言坐下,她心思玲珑,如何看不出长公主今日并非单纯找她下棋。

      两人静静对弈片刻,亭中只有棋子落在玉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秦昭,”罗栀落下一子,状似无意地开口,“那日……在书房外,你和商尚书,都听见了?”

      秦昭执棋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她抬眼看罗栀,见对方虽然盯着棋盘,耳根却微微有些泛红。心中了然,秦昭垂下眼,将白子落在边角,声音平稳:“回殿下,臣……确实听到了几句。”

      “哦?”罗栀端起茶盏,借着喝茶掩饰神色,“都听见什么了?”

      “听见殿下为臣出头,怒斥赵志远。”秦昭语气诚恳,带着感激,“臣多谢殿下维护。”

      秦昭站起来向罗栀行礼。

      罗栀摆了摆手。

      “坐坐坐,赵志远那王八羔子,骂他两句都是轻的,况且,他是配不上你。”

      罗栀放下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迟疑了一下,才又问:“还有呢?比如……那啥??”

      亭中静了一瞬。

      哪?啥!?

      秦昭轻轻吸了口气。她知道殿下想问什么。那日书房外,商玦骤然恼怒,不像是开不起玩笑的恼怒,也不是对乱点鸳鸯谱的单纯反感。

      那是一种……更私人的,被刺痛的情绪。

      她斟酌着词句,缓缓道:“也听见殿下……提到商尚书与臣。”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罗栀,目光清澈而坦然,“殿下今日叫臣来,可是担心商尚书因此误会,与殿下生出嫌隙?”

      罗栀被她这么直接地问,反倒有些局促,含糊道:“商玦那人……心胸不至于如此狭窄吧?不过一句戏言……”

      “戏言或许伤人心。”秦昭轻轻打断,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洞察的力度。

      “殿下,那日商尚书离开时的神情,臣看得清楚。他并非开不起玩笑之人。”

      她放轻了声音,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是在生气。气殿下……轻易将他说与旁人相配。”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罗栀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也像是被道破了心事,洒脱却又不敢继续的复杂。

      秦昭看着她的反应,心中更笃定了几分,继续道:“殿下,当局者迷,旁观者……却看得分明。或许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说得含蓄,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商玦对罗栀,绝非寻常臣子对君主的忠心那么简单。

      那份突如其来的怒意,与其说是吃她和秦昭的醋,不如说是气罗栀将他“推”出去,气她对他的心意毫无察觉,甚至轻慢处置。

      凉亭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蝉鸣。

      罗栀怔怔地看着棋盘上错落的黑白子,秦昭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连秦昭都看得出来商玦喜欢她?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窜起来,烧得她耳根发烫,心里乱糟糟的。

      她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去,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阿昭,你这棋艺倒是精进了不少,看来在翰林院没少琢磨。来,专心下棋,该你了。”

      秦昭看着她明显逃避的态度,心中暗叹,却也不再深究,从善如流地落下白子。

      只是心里清楚,有些窗户纸,即便不捅破,风也已经吹进来了。

      次日早朝后。

      秦昭抱着一摞文书来到御书房,面色有些为难:“殿下,女学第一批校舍修缮、教具采买的款项单子……户部那边,又给驳回来了。”

      罗栀从奏章堆里抬起头,蹙眉:“又驳了?理由是什么?”

      “商尚书批的是预算不实,用料过奢,需重新核计。秦昭将户部退回的单子呈上。

      “可这些用料、工价,都是工部与市面行会核实过的,并无虚高。且女学初建,一应物什总不能太过寒酸,伤了朝廷体面。”

      罗栀接过单子扫了几眼,心里明镜似的。

      好个商玦!

      什么预算不实,分明是某人借题发挥,公报私仇,还在为那天的事置气。她忽然腹中一股火气夹杂着无奈涌上来。

      “本宫知道了。”她放下单子,站起身,“本宫亲自去一趟户部。倒要问问他到底哪里不实!”

      秦昭欲言又止,最终只躬身道:“是。”

      ……

      户部。

      商玦正端坐在书案后打着算盘,他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是眼下淡淡的青黑显示他近日似乎也没怎么睡好。

      门口的太监宣报:“公主殿下驾到。”

      户部的人一窝蜂地拥出来集体下跪。罗栀扫了一眼,只缺一个人。

      “平身吧,你们尚书倒是会摆谱,本宫来了,连个金面也不肯露。”

      众人纷纷惶恐,看向身后屋子,生怕因为商玦被连累。

      而此时,房间里,商玦听说长公主驾到,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吩咐商陆:“请殿下到偏厅稍候,臣处理完手头公务便来。”

      寻常官员,莫说公主亲临,就是宫里随便来个有头脸的太监,也得赶紧迎出去。罗栀在偏厅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还没见他人影。

      玉璇有些不解。

      “殿下,这商大人也太放肆,您来了这么久,也没来见。”

      罗栀却咬牙切齿。

      “等下去,我倒是要看看,他要本宫等多久才肯出来。”

      茶都换了一轮,才见商玦慢悠悠地踱进来。

      “臣公务缠身,让殿下久等,恕罪。”他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却透着疏离。

      罗栀压着火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妨。本宫此来,是为女学款项一事。商尚书批复说预算不实,不知具体是何处不妥?”

      商玦在她对面坐下,接过玉璇重新奉上的茶,慢条斯理道:“殿下明鉴。女学校舍,不过传授诗书礼仪之地,为何要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窗棂?为何要铺江南的软缎坐垫?还有这教具,松烟墨、澄心堂纸,如此用度,恐惹物议,说殿下兴办女学是假,奢靡享乐是真。”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挑不出大错,但字字句句都像是软钉子。

      罗栀知道他是故意找茬,耐着性子解释:“校舍关乎朝廷体面,用料自然不能太差。且女学首批学生,多有官宦世家女子,若太过简陋,只怕她们家中也不愿送来。至于教具,读书习字乃根本,用好些的笔墨纸砚,方能体现朝廷重视,激励学子用心。”

      “哦?”商玦抬眼,目光淡淡扫过她。

      “殿下思虑周全。只是如今国库虽不至于空虚,但处处要用钱,能省则省。况且——”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殿下既要臣等尽心竭力为女学筹谋,又何必……随意将臣与旁人配对,乱了臣处理公务的心绪?”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罗栀心里那点懊恼又翻腾起来,但更多的是被他这拿公务撒气的行为气到。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商玦那张故作冷淡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也有些无奈。

      “商玦,那日……是本宫口不择言。赵志远那厮实在可恶,本宫被他气昏了头,才胡乱说了那些话。”

      商玦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罗栀继续道:“本宫并非有意将你与秦昭牵扯一处,更非轻慢你的心意。”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有些艰难,脸颊也微微发热,“那只是情急之下的推脱之词,当不得真。你……莫要因此,误了正事。”

      亭亭说完,她便垂下眼,盯着自己裙摆上的绣花,不敢去看商玦的表情。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道歉和解释了。

      她看着商玦不动声色,心里憋闷极了。

      还不行啊!再说了,放眼望去,谁家公主肯低下头和臣子道歉啊。也就是商玦你!高傲无礼的腹黑男!

      偏厅里静了片刻。

      商玦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不再盛气凌人的眉眼。他胸腔里那股横亘了好几日的憋闷和怒气,忽然就像被戳破的气球,嗤一下,泄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有点酸,有点软,还有点说不清的悸动。

      她这是在……向他解释?甚至……承认了他的“心意”?

      虽然依旧含糊其辞,但这已是她这般骄傲性子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商玦心底那点坚持的冷硬,不知不觉就化开了。但他面上依旧绷着,只轻轻“嗯”了一声,放下茶盏,拿起那叠被驳回的款项单子,抽出随身携带的紫毫笔。

      “殿下既如此说,臣便再核一遍。”他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股刻意的疏离感已经消散,“不过,金丝楠木窗棂确可换成寻常柏木,软缎坐垫也可减半。价廉许多。”他一边说,一边在单子上批改,最后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户部大印。

      “如此,可好?”他将批改好的单子递还。

      罗栀接过,看着他笔下那些让步,知道他这是顺着台阶下了,心里也松了口气,点头:“如此甚好,有劳商尚书。”

      商玦却别开眼,端起冷了的茶喝了一口,低声道:“殿下不必谢臣。臣并非因殿下之言才批此款项。”

      他顿了顿,语气又变得有点硬邦邦的,“臣是为了秦昭。她为女学奔走,尽心尽力,臣不忍见她心血白费。”

      阴阳怪气!

      罗栀:“……” 刚松下去的那口气,瞬间又堵在了胸口。

      这人!给他台阶不下,非要嘴硬

      她捏着单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是是是,商尚书高义,体恤同僚。本宫替秦昭多谢你了!”

      说完,也懒得再跟他多说,起身便走。

      商玦看着她气呼呼离开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抿平。

      他低头看着自己方才签字时,因为心绪波动而略显潦草的笔迹,眼神深了深。

      有些事,急不得。

      罗栀憋着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回到千华宫,还没坐下喝口茶顺顺气,栖月便面色凝重地快步进来,手里捧着一份奏折。

      “殿下,乾元殿那边……出事了。”

      “何事?”

      罗栀心头一跳。乾元殿是小皇帝云怀禹的居所,也是他平日读书习字的地方。

      “教导陛下读书的慕容太傅……今日递了折子,请求辞去帝师一职,告老还乡。”玉璇将奏折呈上,“折子已经送到了一会儿,奴婢看殿下正在户部,便未敢打扰。”

      慕容太傅?慕容玄?

      罗栀眉头紧锁,接过奏折迅速展开。

      慕容玄是两朝老臣,学问渊博,性情耿直,是先帝临终前亲自为云怀禹选定的启蒙老师之一。

      虽然太后一党曾多次想换掉他,安插自己人,都因他资历深、名声好而未能如愿。如今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辞官?

      罗栀翻看一下奏折,内容写得很委婉:“慕容大人只说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恐耽误陛下学业,恳请卸任归乡,颐养天年。你信吗?”

      玉璇摇摇头。

      “恐怕不是因为这个。”

      “慕容玄虽年过花甲,但身子骨一向硬朗,前几日朝会上还中气十足地公然反驳我说我牝鸡司晨,国将不国呢,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这里头必有蹊跷!

      她猛地合上奏折,站起身:“摆驾乾元殿!”

      一路疾行,罗栀心中思绪飞转。慕容玄突然辞官,绝不简单。

      是太后那边又施压了?还是朝中有人针对他?或者是……怀禹那小孩儿出了什么事?

      到了乾元殿,殿内气氛果然不对。

      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小皇帝云怀禹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眼圈红红的,像刚哭过。

      见到罗栀进来,他嘴巴一撅,带着哭腔喊了一声:“阿姊……”

      罗栀快步走过去,将他揽到身边,柔声问:“怀禹,不哭不哭,告诉阿姊,发生什么事了?慕容太傅为何要辞官?”

      云怀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今日……今日太傅考校功课,问、问了几句《尚书》里的句子,朕……朕没答上来。太傅便……便叹了口气,说朕资质平庸,不堪造就,他教了也是白教,不如……不如让有贤能者来教……”他说着,眼泪又掉下来,“阿姊,朕是不是真的很笨?太傅是不是不要朕了?”

      资质平庸?不堪造就?

      罗栀一听,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慕容玄那个老古板,竟敢对一国之君说这种话?!

      这哪里是辞官,分明是借此表达对她这个摄政公主的不满,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指使,想换了这个太傅,用太后自己好把握的人,见缝插针。

      问题就在这!

      这辈子!谁也别想再挑拨他俩的关系!

      她压下怒火,轻轻拍着云怀禹的背,温声道:“怀禹不笨。你还小,功课一时记不住是常事。太傅那是气话,做不得数。”

      她擦掉他的眼泪,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你是皇帝,是天子,这天下最有学问的人都该来教你。一个太傅教不好,阿姊再给你找更好的。但是怀禹,你要记住,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可妄自菲薄,明白吗?”

      云怀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依赖地靠在她怀里。这一刻,罗栀好像真正感受到了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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