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易山岚

6、第 6 章

　　冰冷的电子余音仿佛还在锈迹斑斑的管道间缭绕，带着一种程序化的恶意。

　　“……小心‘回响’……它们记得……”

　　这句话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入每个人的脑海，带来一阵阵隐痛和不安。记得什么？怎么小心？无人知晓。未知的威胁往往比眼前的怪物更令人恐惧。

　　短暂的死寂后，维克多夸张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重新挂了起来，但仔细看，他的眼神深处也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警惕。

　　“呼——！广播员大叔还是这么爱吓唬人。不过总算能喘口气了。”他踢了踢地上那粘稠的黑色拖痕，“‘清道夫’遛弯结束了，安全窗口期开启，各位，暂时不用表演心跳过速了。”

　　雷娜则已经蹲下身，用一根随手捡来的金属丝，仔细刮取了一点地上残留的黑色粘稠物质，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紧锁，然后又嫌弃地扔掉。“成分复杂，有机质和矿物油混合，带有强烈的能量衰变气味。不像自然产物。”

　　她的专业术语让凌彻心中一动。能量衰变？难道那些“清道夫”是某种科技造物？

　　“管它是什么产物，老子只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壮男烦躁地低吼，刚才顶门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也极大地挫伤了他的锐气，“吃的就这么点，水也就这么点，下一个什么狗屁活跃期没多久又要来！难道等死吗？”

　　他的话道出了最现实的困境。求生需要资源，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菜鸟们，合作时间到。”维克多打了个响指，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看在你们运气不错活过了第一次‘清扫’的份上，给你们一个组队邀请。我们知道一个地方，比这个破检修室安全得多，而且……偶尔能找到更多‘补给’。”

　　他特意加重了“补给”两个字。

　　“代价呢？”凌彻直接问道。他绝不相信这个男人会无私奉献。

　　“聪明！”维克多赞赏地指了指凌彻，“代价就是，一起去。那地方有点……小麻烦，需要点人手。信息共享，风险共担，收获平分，很公平吧？”他的目光扫过四人，重点在凌彻和壮男身上停留，显然这两个是主要劳动力。

　　外卖小哥缩了缩脖子，苏芮则面露犹疑。

　　“什么小麻烦？”凌彻追问。

　　“几条不听话的‘看门狗’而已，有点吵，但问题不大。”维克多轻描淡写地摆摆手，“怎么样？跟我们走，还是留在这里赌下一个活跃期来的不会是更喜欢拆门的品种？”

　　这是一个不容拒绝的“邀请”。留下，意味着孤立无援，资源耗尽，等待未知的恐怖。跟上，至少暂时有目标，有“经验者”带领，尽管这经验者看起来极不可靠。

　　凌彻看向苏芮和壮男，用眼神交流。苏芮微微点头，壮男啐了一口，但也默认了。他们别无选择。

　　“带路。”凌彻言简意赅。

　　“优秀!”维克多笑容灿烂，仿佛谈成了一笔大生意，“跟我来，注意脚下，别碰那些黑色的‘粑粑’。”

　　由维克多和雷娜打头，凌彻四人跟在后面，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巨大的管道和设备之间。恢复光亮后的设备层依旧压抑，但至少视野清晰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那种黑色粘液的腥臭混合气味。

　　维克多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他们拐入一条更加狭窄、布满陈旧仪表的辅道。这里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不清的喷漆符号，像是某种简陋的指路标记。

　　走着走着，凌彻忽然放缓了脚步。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他压低声音问道。

　　众人立刻停下，侧耳倾听。

　　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滴水声和不知名机器的低频嗡鸣，似乎……

　　隐约地，有一种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像是……哭声？

　　非常微弱，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隔壁的管道里，被厚厚的金属壁过滤得扭曲、失真。

　　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哀戚，绝望，听得人心里发毛。

　　“是……是别的幸存者吗？”苏芮立刻联想到可能的需要帮助的人。

　　“嘘——”雷娜猛地竖起手指，脸色变得异常严肃，“别回应！别听！”

　　但已经晚了。

　　外卖小哥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右侧一条黑暗的通风管道口——挪了一步，颤声问：“有人吗？”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女人的哭声陡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哀戚，而是变成了一种尖锐、扭曲、充满恶意的狞笑！声音陡然放大了数倍，仿佛就在他们耳边炸响！

　　同时，那黑暗的通风管道深处，猛地卷出一股冰冷的、带着陈腐灰尘气息的强风！

　　“操！是‘回响’！”维克多脸色一变，再无之前的轻松，“快跑！别回头！”

　　他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外卖小哥，猛地向前冲去！

　　凌彻几人虽然不明所以，但那股风中蕴含的冰冷恶意和那扭曲的笑声让他们寒毛倒竖，本能地跟着狂奔起来！

　　那狞笑声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追着他们，并且在不断变化！时而变成他们之前死去的那个女孩的抽泣，时而变成健身壮男撞墙时的怒吼，时而变成凌彻冷静分析时的低语……它仿佛在抽取他们的记忆，模仿他们内心深处恐惧或印象深刻的声音！

　　“捂住耳朵！别听它的声音！”雷娜一边跑一边厉声喊道，“它会干扰你的感知！”

　　但声音无孔不入。

　　凌彻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边的管道壁仿佛开始蠕动，浮现出扭曲的人脸。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暂时保持清醒。

　　壮男咆哮着，似乎想回头去找那东西拼命，被凌彻死死拽住。

　　“这边！”维克多冲到一个岔路口，毫不犹豫地拐进一条向上倾斜的、布满粗壮蒸汽管道的通道。

　　身后的狞笑声和冷风似乎被稍微阻隔了一下。

　　但突然！

　　跑在最后的外卖小哥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众人回头，只见一只半透明的、如同由烟雾和灰尘构成的、扭曲的女性手臂，竟然从通道壁里猛地伸出，死死抓住了小哥的脚踝！那手臂没有实体，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小哥被抓住的裤脚瞬间凝结出了一层白霜！

　　“救……救我！！”小哥疯狂挣扎，却无法挣脱，那冰冷的寒意正迅速向上蔓延！

　　“妈的！”壮男怒吼一声，想冲回去。

　　“别碰那东西！”雷娜急喝，“用光！或者声音！干扰它！”

　　凌彻猛地想起之前对付“清道夫”的经验，他一把抢过苏芮一直攥在手里的那支按压式圆珠笔，对准那只烟雾手臂，用力按亮！

　　微弱的LED光斑照射下，那半透明的手臂似乎波动了一下，抓握的力量微微一松！

　　与此同时，维克多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酒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通道壁上一根粗大的蒸汽管道阀门，用尽平生力气，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哐当！！！”

　　一声巨大、刺耳、完全不似人声的金属撞击爆鸣猛然炸响！巨大的声波在狭窄的通道内疯狂回荡，震得人耳膜欲裂！

　　那烟雾构成的手臂如同被声波震散一般，猛地抽搐了一下，瞬间变得稀薄，化为一缕青烟，缩回了墙壁之内，消失不见。

　　外卖小哥趁机连滚带爬地挣脱出来，脚踝处留下一圈青紫色的冻伤痕迹，还在冒着丝丝寒气。

　　那恐怖的狞笑声也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

　　通道内只剩下众人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耳朵里嗡嗡的回响。

　　“妈的……‘回响’……这玩意比‘清道夫’还恶心……”维克多喘着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地收好他的酒壶，“专搞心态。”

　　“它……它是什么？”苏芮惊魂未定地问，一边快速检查外卖小哥脚踝的伤势。

　　“谁知道呢？”维克多耸耸肩，“广播里不是说了吗？‘回响’。据说是过去死在这里的人，强烈的情绪碎片被这个地方‘记录’下来了，遇到活人的生气就会冒出来作祟。没有实体，但被它们碰到，轻则冻伤精神错乱，重则……嘿嘿，就被同化成新的‘回响’喽。”

　　他说的轻描淡写，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地方，不仅吞噬生命，还囚禁亡魂？

　　凌彻看着那恢复正常的通道壁，心中寒意更甚。物理的怪物或许还能对抗，这种无形无质、直击精神的恐怖，又该如何防御？

　　“它们记得……”凌彻喃喃自语，想起了广播的警告。它们记得生前的恐惧和痛苦，并将这些情绪化为武器，施加给后来的活人。

　　维克多拍了拍手，打破沉重的气氛：“好了，小插曲结束，我们快到地方了。希望那帮‘看门狗’还没被刚才的动静引过来。”

　　他指了指通道前方一个亮着微弱绿光的出口。

　　“提醒一句，接下来要见的‘邻居’，脾气可不太好，而且……很吵。”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厌恶和兴奋的奇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