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渡厄录》一陆路人

17、第17章 阴阳祭

　　毁灭的狂潮与创造的光辉在混沌中激烈对撞，而后归于死寂。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虚无中漂浮了仿佛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一瞬。沈璃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尘埃，被抛入了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一切感知都已失去意义。

　　我是谁？
　　为何在此？
　　……星阑。

　　最后一个名字如同闪电划破黑暗的脑海，瞬间点燃了即将熄灭的意识之火。不能消散！绝不能！还有未尽的誓言，未报的仇怨，未践的约定！

　　求生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强行拉扯着破碎的神魂，从那绝对的虚无中挣扎而出！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撕裂般的痛苦，沈璃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片毁灭性的雷海，也不是矿洞的黑暗，而是一片奇异的、缓缓旋转的混沌能量漩涡中心。她悬浮其中，身体残破不堪，布满了焦黑的痕迹与裂口，新生的仙骨多处断裂，元神黯淡，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她还活着。在第八十一道混沌天雷下，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

　　然而，代价是什么？

　　她立刻感知自身。丹田依旧空荡，经脉寸断，但眉心的并蒂莲印记却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燃烧着，翠绿的光芒中夹杂着一丝血线与暗金色的业火。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她的元神深处，多了一缕冰冷而璀璨的银色剑魄——那是星阑最后的本源，与她紧密交融，不分彼此。

　　那阵眼之中的晶雕呢？！

　　通过剑魄与灵魂契约的双重感应，她“看”向了镇魔古域的方向。

　　封魔大阵依旧在运转，那混沌漩涡似乎比之前更加稳固。但在阵眼核心处，那尊星阑所化的冰雕……已然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变成了真正的、毫无生命波动的灰白色石头，上面的裂痕纵横交错，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瓦解。

　　剑魄离体，天罚加身，他最后的存在痕迹，也即将消散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我们明明扛过了天罚……

　　就在沈璃心中涌起无边绝望与不甘之际，异变再生！

　　或许是因为她强烈的情绪引动，或许是天罚之后法则的短暂真空，她眉心的并蒂莲印记与元神中的星阑剑魄，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超越灵魂契约的深层共鸣！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调和了生机与死寂、创造与毁灭的庞大力量，从她眉心与元神深处爆发出来，在她头顶上方交织、旋转，最终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缓缓运转的太极图！

　　这太极图并非黑白分明，而是由翠绿色的并蒂莲生机之力与银白色的冰冷剑魄之力构成，两者相互追逐，平衡运转，散发出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古老道韵！

　　太极图成型的瞬间，便产生了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并非针对实体，而是针对周围空间中那些尚未完全散去的、狂暴的天罚劫云能量！

　　那足以毁灭万物的雷霆余烬，竟如同百川归海般，被那太极图疯狂吞噬、吸收、转化！太极图的光芒愈发璀璨，体积愈发庞大，其内部仿佛正在孕育着一个微型的宇宙！

　　而在这吞噬与转化的过程中，太极图的中心，那阴阳鱼眼交汇之处，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却宏大的景象——

　　那是一片比已知仙魔大战更加古老、更加蛮荒的战场！参与战争的，并非是后来的仙与魔，而是气息更加原始、强大的先天神魔！

　　神魔厮杀，星辰崩碎，大道规则都为之改写，一片末日景象。

　　而就在这场战争的最高潮，一株巨大无比、根须扎穿九幽、枝叶遮蔽星河的并蒂双生莲，缓缓从混沌中浮现！

　　它并非参战者，而是……封印！

　　只见那巨大的并蒂莲绽放出无量光华，一黑一白两道光芒如同两条锁链，分别缠绕住一尊最为暴戾的混沌魔神和一尊最为偏执的先天古神，强行将这两位代表极端力量、打得天地崩坏的存在拖入莲心，最终彻底封印！

　　画面至此，太极图猛地一震，缓缓消散，将最后一丝劫云能量也吞噬殆尽。

　　沈璃心神俱震，呆立当场！

　　并蒂莲……并非简单的祥瑞或实验标记，它竟然是上古时期封印神魔的终极钥匙？！它的本质是平衡与封印，而非单纯的生机或毁灭！

　　这个真相，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然而，还不等她消化这惊天秘闻，通过元神中星阑剑魄的感应，她猛地察觉到——封魔大阵虽然稳定，但因其核心阵眼（星阑晶雕）的即将崩溃，以及刚才天罚对法则的剧烈冲击，大阵的根基处，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却足以导致未来崩溃的法则漏洞！

　　这个漏洞并非云渊记载的万年周期缝隙，而是此次强行重构与天罚冲击带来的新创伤！若不弥补，不出百年，封魔大阵必将再次动摇！

　　几乎在她发现这漏洞的同时，远在阵眼之中、那尊即将彻底化为顽石的晶雕，似乎凭借最后一丝与剑魄的残留联系以及那深植灵魂的守护执念，也感知到了这一切。

　　然后，沈璃通过剑魄，“看”到那尊灰白的晶雕内部，那被星阑最后时刻分离出来、小心翼翼保存的、承载着所有与沈璃相关记忆的银色流光，缓缓漂浮了起来。

　　下一刻，在那流光之中，浮现出星阑极其黯淡、几乎透明的虚影。他深深地、眷恋地“望”了沈璃所在的方向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万载轮回的深情、无法言说的歉意以及最终的释然。

　　然后，他做出了最后一个选择。

　　那缕承载着最珍贵记忆的流光，猛地燃烧起来！它不是冲向沈璃，而是化作无数闪烁着记忆画面的法则符文，如同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封魔大阵根基处那个新生的法则漏洞！

　　他在燃烧自己最后的记忆，去填补天罚留下的创伤，去加固这守护苍生的大阵！

　　“不——！！！星阑！不要！回来！”沈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试图通过剑魄阻止，却根本无法干涉！

　　那些闪烁着两人初遇、寒潭立誓、无妄海相依、堕仙台血誓……所有点点滴滴的记忆符文，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在接触到法则漏洞的瞬间，绽放出最后的光芒，而后彻底融入大阵根基，将其修补得完美无缺。

　　烟花易冷。

　　随着最后一点记忆光芒的消散，阵眼之中，那尊灰白的晶雕，最后一丝与星阑相关的痕迹也彻底湮灭，彻底变成了一堆普通的、冰冷的石头。

　　与此同时，沈璃元神之中，那原本与她紧密相连的星阑剑魄，虽然力量依旧存在，但其内核中所有关于“星阑”这个个体的意识、情感、记忆……全部被抹除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一把纯粹的、冰冷的、无比强大却再无灵魂的剑道本源。

　　记忆清零。

　　从此，世间再无星阑。只剩下一具冰冷的晶石，和一道无主的剑魄。

　　沈璃呆呆地悬浮在虚空之中，感受着元神中那变得无比陌生冰冷的剑魄，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守护苍生……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那我们之间的誓言呢……算什么……

　　无边的悲痛与绝望如同亿万根冰针，刺穿了她每一寸神魂。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

　　就在她万念俱灰，几乎要随着那消散的记忆一同化去之时，那太极图消散之处，一点微弱的、奇异的轮回波动，因记忆燃烧填补法则的壮举而被引动，悄然浮现。

　　那是一丝……可以让无意识灵体重入轮回的微弱契机！是针对星阑那彻底湮灭的灵体痕迹的、天地法则的一丝怜悯！

　　但这丝契机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且转瞬即逝。

　　需要力量！需要强大的力量献祭，才能抓住并扩大这丝契机，为他换来一个重入轮回、再世为人的机会！

　　沈璃死寂的眼眸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疯狂的光彩！

　　她没有力量了……但她还有自己！还有这条命！

　　没有任何犹豫，她开始疯狂地、逆向运转体内残存的功法！不是吸收灵气，而是将她新生的仙骨、强大的元神、眉心的并蒂莲生机、红莲业火……将她所有的一切，都作为燃料，疯狂燃烧、逆转！

　　“呃啊啊啊——！！！”比天雷焚身更加剧烈的痛苦瞬间爆发！那是从根源上否定自身存在的痛苦！

　　红莲业火因这极致的自我毁灭而彻底暴走，从内而外疯狂灼烧她的神魂！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元神如同被放在烈焰上炙烤，发出滋滋的声响，无数记忆、情感、甚至存在的痕迹都在业火中扭曲、模糊、消散！

　　她在承受业火焚魂之痛！以此极端的方式，压榨出最后一丝庞大的能量，全部注入那丝微弱的轮回契机之中！

　　那丝契机在这股不惜一切的献祭之力下，猛地壮大，化作一道微弱却真实的轮回通道，瞬间卷走了阵眼那堆顽石中最后一点无形的、本该彻底消散的灵性真灵，投入了茫茫轮回之中……

　　通道消失。

　　沈璃的气息瞬间跌至谷底，身体几乎完全透明，元神布满了业火灼烧的焦痕，变得残破不堪，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她用自己的存在为代价，换来了星阑一个渺茫的、不知飘向何方的轮回转世的机会。

　　值吗？

　　她不知道。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模糊的视线仿佛看到了一盏在无尽黑暗中缓缓亮起的、微弱的河灯。

　　阴阳之祭，以记忆补天，以残魂换轮回。

　　至此，一段因果似乎了结，而另一段更加艰难的旅程，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