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渡厄录》一陆路人

11、第11章 堕仙台

　　自苍梧之野云渊故居归来，沈璃与星阑便如同绷紧的弓弦，时刻警惕着风暴的来临。云渊手稿中记载的封魔阵弱点以及那与她眉心印记完全吻合的并蒂莲图案，如同悬顶之剑，预示着一场针对封魔大阵、乃至整个三界的巨大阴谋正在暗中发酵。而他们手握的这个秘密，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然而，仙盟的发难，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烈，且选择了一个极其狠辣刁钻的时机和地点——堕仙台。

　　堕仙台，并非寻常刑场，而是玄天宗乃至仙盟用以审判犯下滔天罪孽、需受天谴之修士的禁地。它位于主峰之巅，是一座孤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巨大黑色石台，石台上铭刻着无数镇压与惩戒符文，终年环绕着凛冽罡风与不散的怨念。在此地受审，本身就会受到环境力量的极大压制，更蕴含着“代天行罚”的残酷意味。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山峦。沉闷的钟声响彻玄天宗内外九峰，所有弟子无论职司，皆被要求齐聚堕仙台周围的山崖观刑，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沈璃与星阑被一队气息格外强悍、面无表情的刑堂金甲执事“请”往堕仙台。为首的，正是那位面色阴沉似水的刑堂长老，他看向星阑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忌惮，看向沈璃时，则多了几分复杂的冷漠与失望。

　　“今日，便在天下同道面前，审个明白，也罚个清楚！”刑堂长老的声音如同寒铁，在罡风中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堕仙台中央，星阑被数道闪烁着雷光的符文锁链暂时禁锢在原地，虽无法动弹，却依旧脊背挺直，银发在罡风中微扬，银眸冷漠地扫视着高台上端坐的诸位仙盟长老和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无喜无悲，仿佛即将被审判的并非他自己。

　　沈璃则被限制在台下一角，由两名女执事“陪同”，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她看着台上孤身伫立的星阑，又看向高台上那些道貌岸然、实则可能包藏祸心的长老们，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无力感。她知道，这所谓的审判，根本就是一个早已预设好结局的局！

　　果然，刑堂长老根本无需人证物证，直接罗列星阑“罪状”：来历不明、身负魔纹、引发天地异动、窥天镜无法映照、与弟子失踪案疑似有关（虽无实证但嫌疑最大）、且力量属性诡异，对宗门安危构成极大威胁！字字诛心，句句都将星阑钉死在“异类”、“魔物”的标签上。

　　“综上所述，”刑堂长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正气（伪），“此獠绝非善类，留之必成大患！为保宗门安宁，为护三界清明，今日，老夫便请动缚神锁，抽取其剑魄本源，一验真伪，若确为魔物，便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缚神锁！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那可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刑具，专门针对灵体、器灵、剑魄等非肉身形体，能强行剥离其本源核心，过程痛苦无比，且极可能造成不可逆的重创甚至彻底消散！通常只用于对付真正罪大恶极、且实力通天的魔头妖魄！刑堂长老竟要对星阑动用此刑！

　　“不可！”沈璃再也忍不住，冲出一步，厉声喝道，“长老！仅凭猜测便要动用如此酷刑，未免太过武断！星阑他并非……”

　　“住口！”刑堂长老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目光冰冷，“沈璃，你屡屡维护此獠，已被其蛊惑至深！再敢多言，便以同罪论处！”

　　强大的威压瞬间将沈璃压得几乎喘不过气，身旁两名女执事更是立刻上前，死死按住她。

　　高台上，宗主眉头紧锁，似乎觉得此举有些过激，但另一位来自仙盟总部的、面生且气息格外渊深的白须长老，却微微颔首，淡淡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此子确然可疑，为天下计，宁错杀，勿放过。”此言一出，连同宗主在内，几位原本有些迟疑的长老也沉默了下来。

　　沈璃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仙盟总部来人了！而且态度如此强硬！这背后定然有鬼！

　　刑堂长老得到支持，不再犹豫，取出一枚古朴的、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黑色龙纹锁链——正是缚神锁！

　　他口中念念有词，将磅礴灵力注入其中！

　　“嗡——！”

　　缚神锁发出一声低沉恐怖的嗡鸣，瞬间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缠上星阑的身体！锁链之上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疯狂游走，收紧，尖端更是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色光刺，狠狠刺向星阑的灵体核心——通常是心脏对应的位置！

　　“呃……！”星阑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震，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即便是他，在面对这种专门克制灵体的上古刑具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他周身银光暴涨，试图抵抗，但那缚神锁却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绕，疯狂抽取着他的本源力量！

　　更令人骇然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缚神锁的疯狂抽取，星阑的灵体胸口处，那被锁链尖端刺入的位置，并没有如常人灵体般显现出璀璨的剑魄核心或能量汇聚的光团，反而……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空洞的虚无！

　　就仿佛……那里本该是力量源泉的地方，空空如也！

　　“什么？！！”刑堂长老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怎么可能？！灵体无心？！剑魄无核？！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高台上的长老们也纷纷骇然起身，就连那位仙盟总部的白须长老，眼中也爆射出震惊与极度困惑的光芒！

　　灵体无心，这意味着星阑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剑灵或器灵！他的存在形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一个没有力量核心的灵体，是如何拥有如此恐怖力量的？这根本不合常理！

　　这惊人的发现，反而更加坐实了星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标签，让刑堂长老的杀意更盛！

　　“果然是个怪物！留你不得！”刑堂长老狞笑一声，催动缚神锁，就要加大力度，试图将星阑这“空心”灵体彻底撕碎、湮灭！

　　“不——！！！”

　　眼看星阑因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暴露而心神震动、抵抗稍减，缚神锁的黑光就要彻底吞噬他，沈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忌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她脑海中只剩下星阑为她挡下魔链的画面、为他承受蚀骨之痛的事实、以及那冰封之下偶尔流露的复杂眼神！

　　他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

　　被巨大的情绪和决绝意志驱动，沈璃猛地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强行震开了身旁的两名女执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如同扑火的飞蛾，冲上了堕仙台，挡在了星阑与缚神锁之间！

　　“欲杀他，先过我！”她张开双臂，眼神决绝如燃烧的星辰，先天剑体的玉色光芒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虽然在那缚神锁的恐怖威压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

　　“找死！”刑堂长老怒喝一声，缚神锁的余波扫向沈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沈璃做出了一个让全场死寂、让天地变色的举动！

　　她并指如剑，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刺向自己的丹田气海！指尖玉芒璀璨如最锋利的刀刃！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血光迸现！

　　她竟然……生生自剖丹田，将自己的半颗金丹挖了出来！

　　那半颗金丹金光璀璨，却沾染着鲜红的血珠，蕴含着一名金丹修士大半的修为、生命力与灵魂烙印！她手握那半颗滚烫的、跳动着的金丹，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挡在星阑身前！

　　“以吾之血，以吾之魂，以吾半颗金丹为誓！”她用尽最后力气，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地响彻整个堕仙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与不容置疑的意志，“星阑若陨，吾必相随！吾若背誓，天诛地灭，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此誓——同生共死！”

　　血誓！这是修真界最重的誓言之一，以自身道基魂魄为引，沟通天地法则，一旦立下，绝无挽回！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半颗金丹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金色光芒，化作一道复杂的契约符文，一半融入沈璃眉心（与她之前立下的誓言共鸣），另一半则如同跨越虚空，猛地印入了身后星阑那空洞的胸口位置！

　　轰隆隆——！！！

　　仿佛被这惊天动地的血誓所激怒，亦或是被那“同生共死”的禁忌力量所引动，堕仙台上空，原本铅灰色的云层瞬间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无尽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汇聚，层层叠叠，压得人喘不过气！云层之中，恐怖的电蛇疯狂窜动，沉闷的雷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震得整个山峦都在颤抖！

　　三十六重天雷劫云！而且是最高规格的毁灭天罚之云！竟然因为一个金丹弟子的血誓而汇聚？！

　　这前所未有的天地异象，惊呆了所有人！刑堂长老操控的缚神锁都被那煌煌天威压得灵光黯淡，一时难以落下！

　　高台上的长老们脸色剧变，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疯了！她疯了！”
　　“竟立下如此血誓！”
　　“引动了天罚？！这怎么可能？！”

　　就在这天地色变、万物惊惶的混乱时刻——

　　沈璃腰间，那枚一直安静悬挂的玉佩，仿佛被那血誓中蕴含的磅礴能量、决绝意志以及空中汇聚的天罚之力所引动，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白光！

　　白光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它自主悬浮而起，挣脱了丝线，飞至沈璃与星阑之间那由血誓构建的灵魂纽带中央！

　　嗡——！

　　玉佩的形状在白光中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重塑，从中一分为二，又首尾相连，化作两条相互衔尾、追逐游动的阴阳鱼！一黑一白，白的部分温润如初，黑的部分却深邃如夜空，散发着玄奥的时空波动！

　　双鱼玉佩！

　　成型的那一刻，它缓缓落下，恰好落入沈璃无力垂下的手中。

　　触手温凉。而在触碰的瞬间，沈璃模糊的意识中，竟猛地闪过几个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未来画面碎片：一道撕裂天地的黑暗剑光、一座崩塌的白玉仙门、还有……星阑回头看向她时，那双银眸中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极致悲痛与……决别？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细节，却带来一股锥心的寒意。

　　天雷在云层中翻滚，却似乎因某种法则的判定（血誓已成，目标锁定发生变化）而迟迟未曾落下，但那毁灭性的威压却丝毫未减。

　　堕仙台上一片死寂。只有罡风的呼啸、雷云的轰鸣、以及沈璃微弱却坚定的喘息声。

　　她握着那枚新生的双鱼玉佩，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奇妙力量以及与星阑之间那前所未有的、坚固到连天罚似乎都无法立刻斩断的灵魂连接，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看向高台上那些脸色难看至极的长老们。

　　她用行动告诉了所有人——想动星阑，先踏过她的尸体，并准备好承受天罚的怒火，以及……谁也无法预料的后果。

　　星阑站在她身后，缚神锁的光芒因天威而暂时失效。他低头看着沈璃染血的、倔强的背影，看着她手中那枚化为双鱼的玉佩，再感受着自己胸口那被血誓填补了一丝的空洞和灵魂中那沸腾滚烫的连接……那万古不化的冰封面具，终于彻底碎裂。

　　银眸之中，风暴平息，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震撼的、几乎要将他灵魂灼伤的……汹涌情感。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略显虚幻的手，轻轻握住了沈璃冰凉颤抖的肩膀。

　　无需言语。

　　同生共死，此誓，天地共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