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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心绪 ...

  •   苏文远的宅院,隐在杭州城一条清静的巷弄深处。

      白墙黛瓦,门庭并不显赫,只门口两株老桂树虬枝盘结,幽香暗浮,透着一股不随流俗的清雅。

      姜稚百无聊赖地蹲在院子一角的石凳上,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下巴,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揪来的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她看着不远处,萧宥宁正与那位名满江南的大儒,对坐于一片翠竹掩映的石桌前。竹影摇曳,沙沙作响,为这清幽院落更添几分禅意。石桌上清茶两盏,烟气袅袅。

      萧宥宁今日只穿了一身素净的天水碧常服,未施粉黛,墨发简单绾起,比起昨日宴上的雍容威仪,更添了几分文人式的清隽。

      昨日萧宥宁说要来见这位苏老先生时,姜稚心下是存了疑的。那谢迁不也来拜会过?万一这老头也是二皇子那边的人,岂不是自投罗网?

      当时萧宥宁只是淡淡道:"冷竹查过,此人是江南文坛清流领袖,门下弟子无数,却从不涉党争,也未投靠任何一方。或许......能寻到别的破局之路。"

      于是今日出行,一切从简,只带了姜稚一人。

      想起一路来的情形,姜稚嘴里那根草茎被咬得愈发扁了。

      杭州城的街巷之间,昨日望江楼那场风波,早已发酵得不成样子。但凡人多处,皆能听到愤愤不平的议论。

      "听说了吗?那位长公主,好狠的心肠!竟在酒宴上公然毒杀了杨老板!"
      "岂止啊!说是要整顿盐务,我看就是与民争利,想把咱们江南的银钱都搜刮到她兜里去!"
      "毒妇!滚出江南!"

      还有些言语更加粗鄙不堪,夹杂着市井俚语的辱骂,像污水一样泼洒过来。

      无人知晓,他们口中谩骂之人,此刻正走在他们身边,平静的听着这些侮辱。

      姜稚听得心头火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次欲转身去揪出那嚼舌根的人理论,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拉住了手。

      "旁人之口,如何能堵?随他们说去。"萧宥宁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那些恶毒的话语谈论的是与己无关的旁人。

      姜稚低头,看着握住自己手的那只纤手,指节匀称,肤色莹白,与自己因常年握刀而生着薄茧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她竟就真的被这轻轻一拉安抚了情绪,不再乱来。

      萧宥宁看姜稚被自己拉住,忽然就乖乖的样子,心里很是受用。相识以来,她见过很多样子的姜稚。骄傲的,桀骜的,痞气的,玩世不恭的......第一次见姜稚动气,却是为了护着自己,仔细想来,怎能不让人愉悦。

      萧宥宁就这样拉着姜稚的手,一路穿过那些骂声,直至走到苏宅门前,才自然而然地松开,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举动。

      姜稚百无聊赖的,抬眼打量这院子,清幽简朴,处处透着主人疏朗旷达的性情,并无半分谄媚权贵或愤世嫉俗的气息。

      她隐隐觉得,萧宥宁的直觉或许是对的。

      只是不知,这场谈话能否顺利?

      正神游天外,一个带着几分惊喜的轻柔嗓音自身侧响起:

      "咦?怎么是你呀?"

      姜稚闻声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浅碧色罗裙的少女正站在廊下,手中还捧着几卷书册,正是那夜钱塘湖乌篷船中,醉意阑珊,却帮她解围的小姐。

      姜稚连忙站起身,吐掉嘴里的草茎,抱拳笑道:"原来是你。那夜仓促,还未好好谢过小姐解围之恩。"

      那小姐眉眼弯弯,颊边泛起浅浅梨涡:"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该我谢你,那花环我很喜欢。"她说着,目光落在姜稚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那诗句虽不工,却极有趣味,'且摘木芙蓉,醉倒秋色里',我后来还把它记下来了。"

      这时,竹荫下的苏文远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与萧宥宁的交谈,望了过来,略带诧异:"哎?小女似乎,与您的随从......相识?"

      其实早在苏棠出声第一句时,萧宥宁的目光便已淡淡扫了过来。此刻听到苏文远发问,她端起茶盏,眼帘微垂,语气平淡无波:"哦?这倒未曾听她提起过。"

      苏文远抚须,脸上露出了今日会谈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带着几分对爱女的宠溺:"倒是巧了。走去瞧瞧。"说着便起身,引着萧宥宁一同走向廊下。

      "爹爹,萧......殿下,"苏棠见到父亲和长公主过来,连忙行礼,语气轻快道,"这位就是我那日同您说起过的,在湖上遇到的有趣的朋友。"

      苏文远目光在姜稚身上转了一转,带着长者审视的温和,又看向女儿难得如此明媚的笑容,顺势介绍道:"殿下,这便是小女,苏棠。自幼被她娘亲和我惯坏了,性子散漫了些,让殿下见笑了。"

      萧宥宁的目光在姜稚和苏棠之间不着痕迹地掠过,心中莫名地不快了一下,"这是本宫的侍卫,姜稚。"

      苏文远闻言,倒是笑着夸赞了一句:"姜侍卫英姿不凡,气度磊落,殿下身边果然能人辈出。"他见女儿目光晶亮地看着姜稚,显然极为投缘,心中一动,态度竟比方才在竹荫下时软化了不少,"小女性子孤僻,难得有个聊得来的朋友。老夫冒昧,不知殿下与姜侍卫可否赏光,在寒舍用一顿便饭?"

      此前他与萧宥宁的谈话,虽算得上客气,但始终保持着距离,对盐务、朝局乃至昨日风波皆避而不谈,态度疏离。此刻却因女儿显而易见的开心,而露出了难得的松动迹象。

      午膳就设在小花厅里,确是家常便饭,几样时令菜蔬,一尾清蒸鲥鱼,一盅火腿笋汤,清淡可口。

      席间,苏棠显然对姜稚极有兴趣,不住地问她些江湖趣闻、南北风物。姜稚本就健谈,见闻又广,说得生动有趣,引得苏棠时而惊叹,时而掩口轻笑,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她。

      萧宥宁默不作声地用着饭,只觉得今日这火腿似乎咸了些,笋汤也欠些火候,心下没来由地有些滞闷,却又说不清这不痛快究竟从何而起。

      苏文远将女儿的情态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姜稚却浑然未觉,只当苏棠是位谈得来、无甚架子的寻常朋友,应答间洒脱自然,全无半分旖旎心思。

      膳后,苏文远请萧宥宁至书房用茶,显然有意继续先前被打断的谈话。苏棠则悄悄拉了拉姜稚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小声道:"姜姐姐,我院子里有几株罕见的墨菊开得正好,我带你去看看可好?"不由分说,便引着她往后院去了。

      书房内,苏文远捻着胡须,语气较之前缓和了许多:"想不到殿下麾下一位侍卫,都如此见多识广,谈吐不凡。看来外界许多关于殿下的传言,或许确有失偏颇之处。"

      萧宥宁端着茶,目光却似乎没有焦点,耳畔仿佛还能听到后院隐约传来的、姜稚那带着笑意的说话声和苏棠清脆的笑声。

      她定了定神,勉强将思绪拉回,与苏文远继续着关乎江南局势、清议风向的对话,心下却总像悬着什么,落不到实处。

      此番会谈,虽未取得立竿见影的进展,但苏文远的态度明显从"拒人千里"转变为"可再观望"。

      他最后沉吟道:"不瞒殿下,那位谢先生前日也来寻过老夫。老夫的答复依旧如故:两不相帮,只论学问。不过......"他话锋微转,看了一眼后院方向,露出一丝笑意,"殿下这位姜侍卫,若得空,老夫倒是欢迎她常来与小女说说话,解解闷。"

      ……

      离开苏府时,日头已西斜。

      萧宥宁婉拒了苏府备轿的好意,只与姜稚一同步行回府。

      长街之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姜稚想起席间苏文远态度的转变,忍不住问道:"殿下,今日与苏先生谈得如何?我看他后来似乎松口了不少。"

      萧宥宁目视前方,唇角勾起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语气里带着一股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意:"看来本宫费尽口舌,倒不如你和苏小姐相谈甚欢来得有用。如今这局面,能不能成,倒要看你和那位苏小姐'聊'得如何了?"

      姜稚一愣,茫然地转过头来看她,完全没搞懂这结论从何而来:"殿下何出此言?我与苏小姐只是偶遇过两次,恰巧谈得来而已。这跟苏先生是否愿意相助有何干系?"

      萧宥宁轻轻"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她,语气愈发淡了:"本宫倒是不知道,你还有给人编花环这等闲情雅致。"

      姜稚这才恍然,原来是那夜乌篷船上的事。她虽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但敏锐地感觉到萧宥宁似乎有些不高兴,便试图缓和气氛,咧嘴一笑,带着几分炫耀似的口气:"我会的可多了,编个花环算什么?殿下若是喜欢,我改日也给殿下编一个,保证比那个更......"

      "不必了。"萧宥宁冷声打断,脚步加快了几分。

      姜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冷硬噎得一愣,心里莫名有些发堵,却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本能地想说些什么哄她高兴,可搜肠刮肚,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萧宥宁也说不清今天自己是怎么了。若是平时,这个时候一定会让姜稚多来苏府走动走动,可想起今日苏小姐与姜稚相谈甚欢的模样,这话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夕阳余晖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路上,影子时而交错,时而分离,一如二人此刻微妙的心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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