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拥抱你》柚一翊

16、第 16 章

　　窗外的梧桐树已经落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光秃秃的枝桠在凛冽的寒风中轻轻摇曳，如同挣扎的手指试图抓住最后一丝温暖。邵翊萌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将舒高林原先班级厚厚的一沓教学资料整齐地码放在办公桌角落。自从接手小提琴班的代课工作后，她几乎没有一刻喘息的时间，每天都是连轴转的课程和永无止境的教案。

　　"邵老师，三班的乐理作业已经收齐了。"助教小林轻轻敲门，将一叠试卷放在她桌上，担忧地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邵翊萌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红笔："没事，还有两份教案要改完才能下班。"她伸手去拿咖啡杯，指尖触到冰凉的陶瓷才想起早已见底。办公室里暖气很足，却驱散不了她骨子里积累的疲惫，那种从早到晚站在讲台上的酸软，和面对一群调皮孩子时的精神消耗。

　　学校领导体恤她的辛苦，特意将她与顾颜泽合作开发的线上音乐软件项目推迟。这个原本应该在这个月底完成测试版的教学软件。想到顾颜泽，邵翊萌不自觉地摸出手机，锁屏上还显示着他昨天发来的消息：【最近降温，记得加衣】。简单的一句问候，没有任何亲昵的称呼，却让她在忙碌的间隙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暖。

　　"邵老师！好消息！"办公室主任王老师兴冲冲地推门而入，眼镜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新聘的小提琴老师下周就能到岗了，您终于可以轻松些了！校长特意交代，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邵翊萌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担。她望向窗外，这才注意到校园里已经挂起了圣诞装饰，五彩的灯串在暮色中闪烁，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饮料。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经十二月了，而她与顾颜泽，竟然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见面了。

　　寒风拍打着窗户，邵翊萌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段时间实在太忙，虽然顾颜泽时不时会发信息关心她，但两人各自忙于工作，感情上还是没啥实质的进展。看到王主任过来，她突然想起抽屉里那个银色的U盘——里面存着顾颜泽之前让王主任转交给她的软件测试版，她一直没来得及仔细查看。

　　插入电脑，屏幕上立刻跳出顾颜泽精心设计的操作界面。淡蓝色的背景上流畅地展示着各种功能模块，当看到镜头里自己拉琴的特写画面时，邵翊萌的脸颊不自觉地发烫。那些镜头角度选取得恰到好处，连她低头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清晰可见，琴弓与琴弦接触的瞬间被放慢处理，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拍摄者的用心。这显然是倾注了全部心思捕捉的每一个瞬间，比她想象中还要精致和专业。

　　手机日历显示12月24日那天被画了一个小小的红心。邵翊萌咬了咬下唇，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下周有时间吗？关于软件运行的事想再商量下，还有几个特写镜头需要补拍，让教学演示更细致些。】

　　消息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回复就来了：【好】

　　简单的一个字，连标点符号都吝啬，却让邵翊萌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望向窗外，校园里已经挂满了彩灯和圣诞装饰，几个工人正在广场中央搭建巨大的圣诞树。几对年轻情侣手挽着手从教学楼前经过，女孩们捧着热可可，男孩们细心地为她们围好围巾。这场景让她想起大学时代，顾颜泽也曾特意从理工大请假，坐好几个小时的高铁来音乐学院，就为了陪她吃一顿圣诞晚餐，然后又匆匆赶回A市参加第二天的实验课。

　　那时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那时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还有那时顾颜泽冻得通红却依然笑着的鼻尖，都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画面。她甚至还记得那家小餐馆里放的圣诞歌，和他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她的手时的温度。

　　平安夜当天，邵翊萌特意比平时早起了半小时。她在衣柜前犹豫了很久，最终选了一件酒红色的羊绒毛衣，搭配米色羊毛裙和长靴。她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又取出那条顾颜泽曾经夸过"很衬你肤色"的驼色围巾，小心翼翼地系好。

　　正当她对着镜子最后整理头发时，手机震动起来。顾颜泽的信息跃入眼帘：【抱歉萌萌，今天有个客户临时要改方案，项目马上要上线比较急，暂时不能过来了。我会让助理小李先过去对接，他会帮你补拍镜头，后续我会继续完善。】

　　邵翊萌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窗外的圣诞歌声隐约传来，更衬得公寓里安静得可怕。最终，她还是快速回复：【好的】，然后慢慢放下手机，看着桌上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那是一个德国品牌的保温杯，杯身上刻着一行小字："To YZ: Stay warm." 这是她跑了好几家店才找到的定制款。

　　小李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做事干练又认真。他带着专业的设备，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所有补拍工作，每个角度都反复调整，效率高得让邵翊萌都有些惊讶。

　　"邵老师，我现在要赶去另一个拍摄现场。"小李一边收拾设备一边擦汗，"如果您不急的话，这些素材我晚些再发给顾哥。等他忙完会处理好再联系您。"

　　邵翊萌看了看手表，才下午三点多。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冒出来：如果现在去顾颜泽公司，说不定能赶上他忙完，还能一起吃个圣诞晚餐。也许他只是真的忙，而不是在躲着她。

　　"要不这样，"她装作随意地提议，"你把设备给我，我可以给顾总送去这些资料，顺便当面商量软件的事。也省得你来回跑。"

　　小李犹豫了一下，但想到邵老师是顾哥的老朋友，便点头同意："那就麻烦您了。"他匆匆写下公司地址递给邵翊萌，"顾哥今天应该一整天都在十二楼的技术部跟客户对接。"

　　雪花又开始飘落，邵翊萌裹紧围巾，站在镜子前最后检查了一遍妆容。她特意重新整理了那个驼色的羊绒围巾，衬得肤色越发白皙。礼物盒被小心地放进包里，旁边还装着几块她熬夜制作的手工圣诞饼干，形状是他最喜欢的星星。

　　出租车在"星辰科技园"前停下。这是一栋造型现代的玻璃幕墙建筑，在纷飞的雪花中显得冰冷而疏离。大厅里圣诞树上的彩灯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与整个建筑的冷峻风格形成鲜明对比。邵翊萌正要推门进去，余光却瞥见侧门的消防通道处，顾颜泽正和一个年轻女孩拉拉扯扯。

　　那女孩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穿着浅粉色短款羽绒服，黑色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紧紧抓着顾颜泽的衣袖，表情激动地说着什么，眼眶通红。顾颜泽背对着邵翊萌，但她能从他紧绷的肩膀线条看出他的情绪同样不平静。

　　邵翊萌僵在原地，手中的礼物袋突然变得无比沉重。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突然抬头，视线越过顾颜泽的肩膀，直直地看向她。那眼神复杂而锐利，带着审视和敌意。顾颜泽似乎察觉到异样，也跟着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邵翊萌清楚地看到顾颜泽脸上闪过惊恐的神色，那种被撞破秘密的慌乱。他快步走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旁边的立柱后，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你怎么来这边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眉头紧锁，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严厉。

　　"小李有事，我把今天拍的视频带来了。"邵翊萌机械地回答，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软件运行测试的事想跟你商量..."

　　"你先回去。"顾颜泽打断她，语气急促，"工作的事晚点我会联系你。"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严厉："以后不要直接来公司找我，有事打电话。"

　　邵翊萌感到一阵眩晕，手中的礼物盒像块烙铁般灼烧着她的掌心。她茫然地点点头，转身离开时，隐约听到女孩尖锐的质问："她是谁？"

　　顾颜泽的回答像一把冰刀刺进她的后背："客户。"

　　雪花落在邵翊萌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水滴。她机械地向前走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街上的圣诞歌声、欢笑声、铃铛声，全都变成了刺耳的噪音。路过一家咖啡馆时，她看到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精心打扮的妆容，酒红色的毛衣，驼色的围巾，一切都像个蹩脚的笑话。

　　"客户"——就像当初他向林夕介绍她是"朋友的妹妹"一样。所以现在这个女孩又是谁？又一个别人介绍的相亲对象吗？或者更糟的关系？她不敢再想下去。

　　邵翊萌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红灯变绿又变红。她突然想起包里还装着那些精心准备的圣诞饼干，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它们连同礼物盒一起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保温杯落入桶底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为她可笑的期待画上句号。

　　"顾颜泽，"她轻声对自己说，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风中，"我果然还是看不懂你。"

　　雪花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她来时的脚印，就像要抹去所有不该存在的期待和幻想。邵翊萌拉高围巾挡住半张脸，却挡不住眼眶里滚烫的液体。她终于明白，有些故事，或许本就不该有续集。

　　邵翊萌推开公寓门时，方黎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享用她的圣诞大餐。电视里播放着欢快的圣诞歌曲，茶几上摆着半只烤鸡和一杯冒着热气的红酒，房间里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

　　"萌萌？"方黎惊讶地转过头，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去找顾颜泽..."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看清了邵翊萌惨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那身漂亮的衣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方黎立刻放下餐盒，赤脚踩在地毯上快步走来："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她伸手想拉住邵翊萌，却被对方突然抱住。邵翊萌的身体冰冷而微微发抖，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方黎的肩膀，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洪水终于决堤。

　　她在心里暗暗想着：如果顾颜泽现在发信息来解释，哪怕只是一个牵强的理由，她一定会听的。她不能再犯上次林夕事件时的错误，不能再因为误会而错过。也许那个女孩真的是客户，或者远房亲戚，或者任何其他合理的存在。她给他机会，也给自己希望。

　　但时钟的指针一圈圈转动，窗外的圣诞彩灯一盏盏熄灭，她的手机屏幕始终没有亮起。只有方黎小心翼翼地给她端来热汤时，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打破死寂。

　　与此同时，顾颜泽的公寓里弥漫着同样沉重的气氛。灯光昏暗，只有电视屏幕闪烁着模糊的光影。

　　"是不是她们又去找你了？"顾母担忧地看着儿子阴沉的脸色，手指不安地绞着围裙边缘，"我早就说过，不该让你一个人应付这些..."

　　顾颜泽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灯光下，他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西装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领带扯得松散，露出汗湿的衬衫领口。

　　"阿泽，你记住，她们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顾母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神经质的尖锐，"如果她们再来骚扰你，我就去找她们理论！凭什么一次次来破坏我们的生活..."

　　"妈，算了。"顾颜泽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您身体不好，别去跟她们争执。她们要什么就给什么吧，只要不来烦您就行。"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放在桌上，"这里有些钱，应该够应付一阵子。"

　　关上卧室门，顾颜泽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滑坐在地。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这段时间，他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过去的阴影，以为通过努力工作能给邵翊萌一个安稳的未来。但今天发生的事像一记耳光，将他打回现实。那个女孩——又一次出现在他生活中，带着她母亲的要求和威胁。

　　"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她..."他苦笑着将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渗出滚烫的液体。最好的方式就是推开她，越远越好，至少这样不会让她卷入这场永无止境的闹剧。

　　第二天清晨，邵翊萌的脸色比窗外的积雪还要苍白。她机械地往包里装教案，手指微微发抖，差点打翻桌上的水杯。

　　"你这样怎么上课？"方黎强硬地夺过她的包，"至少吃点东西，你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邵翊萌摇摇头，眼神空洞："我没事。"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碎掉。

　　方黎看着好友失魂落魄的样子，悄悄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顾颜泽，萌萌从昨晚到现在状态很差。你要是个男人，就过来解释清楚。】

　　中午下课时，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邵翊萌拢紧大衣，突然在教学楼前停住脚步——那个站在梧桐树下的身影太过熟悉，以至于她以为是连日的疲惫产生的幻觉。

　　顾颜泽没有撑伞，雪花落满他的肩膀和发梢，在黑色大衣上积了薄薄一层。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眼下的乌青和紧绷的下颌线显示出彻夜未眠的痕迹，只剩下一具空壳站在风雪中。

　　"萌萌，"他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方黎说你人不舒服。"

　　邵翊萌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熄灭："原来是她联系你的。"她强忍着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如果不是她告诉你，你今天会来吗？"

　　顾颜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这个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伤人，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昨天的女孩是谁？"邵翊萌直视他的眼睛，不允许他逃避，"请你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她...只是一个无关的人。"顾颜泽移开视线，声音干涩，"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

　　这个含糊其辞的回答彻底击碎了邵翊萌最后的期待。校园里人来人往，有学生好奇地看向他们。顾颜泽跟着她回到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邵翊萌再也控制不住泪水。

　　"顾颜泽，我以为我很了解你。"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我以为你心里真的有我，只是不善于表达。为什么每次你都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不是这样的，萌萌。"顾颜泽痛苦地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有些事太复杂..."

　　"坦诚相待就这么难吗？"邵翊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在顾颜泽脸上，她看到了真切的痛苦和挣扎，但最终，他依然只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和两年多前他说"再见"时的语气一模一样。邵翊萌突然明白了，有些人、有些事，无论如何努力都不会改变。她永远走不进他的世界，永远只能在他的心墙外徘徊。

　　当顾颜泽离开时，方黎正好推门而入。她只看到邵翊萌瘫坐在地上，像个被抽走灵魂的布娃娃，眼泪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

　　"萌萌！"方黎冲过去抱住她，感受到好友冰冷的体温和剧烈的颤抖。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邵翊萌靠在好友肩头，泪水浸湿了方黎的衣领。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将整个校园染成纯白，仿佛要掩埋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和未完成的梦。那条驼色的围巾被遗忘在椅背上，像一抹褪色的回忆，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中失去最后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