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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轰雷掣电 ...

  •   要去洛阳,得先过长安。
      幸而两京繁华,花谷平常用的东西,也多有需得去长安买的,余照火往常和其他师兄弟一道去过几回,眼下还找得到路。
      不过宁师道一时半刻难以恢复,他自己又实在武功平平,还要带着一个疯子老齐……这次不能穿行小路了,需得尽量走官道。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身后车厢里响起动静来,余照火没回头,试探着轻轻问了一声:“宁师道?”
      里边没应声。过了一会儿,一截青白的手腕拨开帘子,在他肩头拍了拍。
      余照火一边挪地方一边问:“你要出来坐?”
      紧接着,一段剑柄彻底掀开了帘,宁师道矮身钻出车厢,坐到他身边:“嗯。走了多久?”
      “两个时辰吧。”余照火看了看前路模糊的影子:“前面不远应该就有驿站了,我们留宿吧?再往前走,到下一站之前要赶夜路。”
      宁师道抱着剑,说好。
      “怎么不在里面待着?”余照火问他:“真有意外,我也能挡个一招半式,况且一帘之隔,你来得及。”
      宁师道又没答话,只是缓缓摇摇头,身子稍稍后仰着,靠在车厢上。
      余照火看他一眼,又说:“外面风凉。”
      宁师道这回只是闭着眼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呓语。
      “……”余照火看了看前面的平坦大路,默默放下了手里的缰绳和马鞭,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给他盖上。宁师道毫无反应,似乎又睡着了。
      已近傍晚,白日里晒得积雪消融的阳光早不见踪影,天上黑云沉沉,像是又要有场大雪。
      先前两人说话时,余照火已经能看到些房屋的模糊影子,马车翻过一个斜坡后,前路便更加清晰起来——是个官道往长安必经的镇子。但之前和门中师兄弟一起采买时都抄近走小路,所以其实也很少来这里,
      临近长安近郊,这里的驿站时常有往来长安的地方官员居住,或有小股商队途径时留宿,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剩余的地方可以匀给过路旅人——好在今天运气不错,余照火去问时,问到一间空房。
      虽然住宿条件比起花谷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但总归是京畿官驿,纵使肖苍再猖狂也不会有心思在这里撒野,胜在安全。
      驿站的跑堂说后院有卸车喂马的地方,只是需得自己收拾。余照火应下来,付过房钱,将马车去后院。
      地方不小,但堆了许多东西,应是有商队今晚住在这。余照火将绳子拴在院中间的柱子,想先安顿好车上的人再回来收拾东西。
      “宁师道?”
      他又是只轻轻叫了一声,宁师道就睁开眼,迷蒙地看着他。
      这种时候余照火很难控制住自己的神态语气去显得不那么过分关切:“……宁师道,你先下来等我。我把老齐背下来,带你们去房里。”
      他的话很轻很轻,几乎是怕声音也有力量、会把眼前的灯盏敲碎。
      “……嗯。”宁师道看出四下场景是到了驿站,便起身要下车,双臂一动,垂眼便看见自己身上盖着的是余照火的外袍。
      “你穿着。”余照火搭了把手让他下来,只匆匆看过一眼就转身钻进车厢里去背上老齐:“走吧。我们在三层。”
      他根本不敢多看宁师道一眼,生怕胸腔中的悸动疯狂会不听管教夺路而出、会叫他在这种关头,做出一些让他们之间无可挽回的冲动事。
      官驿的房间虽然没有大客栈住着舒服,但里面却能睡下不少人。许是为了过往商队准备吧,屋里有些长木板,人多的时候可以在木凳上拼出个睡人的地方。
      他们进来的时候木板已经拼好了,上面也铺好了被褥,应该是跑堂喊人上来布置的。
      “没有空房了,只能将就一晚。”余照火说道。将老齐放在木板上让他躺着,“宁师道,我下去收拾一下东西,顺便带药和吃的上来。你留在这,等我回来。”
      宁师道抱剑看着老齐,只沉默的点头。
      他不说话。余照火又不舍这种时候追问,就只能在自己心里瞎猜——他总觉得,宁师道是在为齐家人的死而罪责自己。
      可是整件事他都一无所知,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驿站的后厨有留给旅客用的灶火,药炉是余照火在先前那个镇子上买的、一并有些常见的药材。他们到时是傍晚,待侍弄好马匹、整理了车上杂物之后已经天色见黑,余照火想着明天也要起早赶路,遂决定再趁街上闭店之前去添置些衣裳细软。
      这一来一回,等他再回楼上时,已是夜幕四合,连堂中吃饭的旅人都不剩几桌了。
      屋里没开灯,门缝中只有一片宁静的漆黑。余照火心头一跳,想宁师道应该不会这么早就歇下才是。
      他进了门将手上东西摸黑放到桌上,心中慌乱更甚:宁师道不在房中。
      这里只有一个人的气息,他听得一清二楚。桌上的烛灯只剩很短的一截,被他点亮了:“宁师道?”
      烛光盈室,一眼收尽。宁师道真的不在这里。
      是有人追来?余照火忙去看了眼老齐,见人还活着,也没有新伤,惊觉宁师道应该是自己走出去的……难道是周礼来找他了?余照火一口气梗在胸腔,完全不做细想拔腿就往外冲——
      却在将将出门时,和推门的宁师道打了个照面。
      是他开门时的神态实在太过急切,以至宁师道看见他时,双眉微抬、有一瞬怔愣:“……照火?”
      余照火几乎是眼前空白过一息,在终于肯定眼前人的确是宁师道之后,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我去外面看看。”宁师道像是忽然从他神态语句里读懂了什么,开口时眼神飘忽,似乎不敢看他的眼睛:“没有跟踪埋伏的痕迹,这里今晚应该安全。”
      “嗯。”余照火好不容易才平复了自己,没注意到宁师道的变化,只含糊应了一声,话锋一转:“你下次……提前和我说,或者……等我回来。”
      他已极力克制,但情意终归最难掩藏。宁师道已经通透:自己方才觉察的,绝不只是寻常朋友间的情感。
      “吃点东西,喝了药早些休息吧。”余照火从托盘上拿下饭菜,“一会儿我看看你的伤,该换药了。”
      出离警戒防备,疲累和虚弱又缠上了宁师道,让他看起来几如风烛。
      他太需要休息了,身体和精神都需要静养——但他们没有时间。
      余照火吃饭心不在焉,在想办法。
      “照火。”宁师道忽然叫他:“你行穴用的银针,带在身上吗?”
      “嗯?”余照火从怀里摸出针包来:“一直带着。”
      “我想到一式。”宁师道说,从他展开的针包中随便抽出一根,腕间一抖,长针没入余照火身后木桩近半:“在花谷时,你拂雪一式与此类似。你身上内功不弱,长久练习,十步之外即可无声无息,榴火弹不便使用时,也不至与人短兵相接。”
      那一式的确如他所说悄无声息,长针没入木柱,甚至全无颤动嗡鸣。余照火呆呆地看着,看这随身十数年的老伙计陡然变成杀人无形的顶尖暗器,许久没说出话。
      言语全失。他茫茫然看着屋中灯影摇晃,微弱晶亮的光芒,就在那根长针上跳动着——
      原来宁师道还记得这个。
      哪怕眼前已经诸事霹雳,他竟然还记得他们曾商量过这件事……他还在想办法。
      长针上的烛光兀地跳进胸膛,如雷轰轰。

      ——时至十二年后,三根长针以此一式没入肖苍头颅时、雪域的光如今夜般闪动在长针上的那一刻,雷鸣方息。
      烈火轰雷,燃尽春风。
      那一瞬间,一切才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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