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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雪落有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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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道长的事,我听过一些。”叶景楼短叹一声:“但那时我来浩气盟都已经有些日子,与事发之时更是相隔多年,年月之下,形容模糊,我没想到真情会和余大哥有关。”
夏功年拉他到里间:“那位道长是怎么死的?”
“这个不清楚。”叶景楼回答,努力回想着这些年听过的只言片语:“只听说当年是张城主身边人传来的风声,后来恶人谷凛风堡也出来认,说是死在肖苍和道长同门师弟周礼的手下,但盟中一直没人出来讲这件事,给人的感觉……好像不在意这人的死活……而且也刻意在规避有人去在意这些消息。”
夏功年问:“江湖上怎么反应?照火说是当时还算有名,十二年可以湮灭很多东西,但不至于让一个当时有名的侠客如今失落所有消息。死的是浩气盟名侠,他们却如此做派,除非……”
“他死时的确不清白。”叶景楼说,又轻轻叹口气:“详细情形,我在盟中没有听过,但我刚入盟时,有次曾在武王城听盟中前辈讲,当时另有一人与张城主共同被举上武王城城主之位,是位华山道长,只是后来独行江湖时盛名没落,盟中众人才全力推举张城主——就是余大哥说的那个人。席间其他兄弟追问下去,那位前辈又不肯说了。我们当时都以为,是这位道长作恶许多,前辈才不愿细说。”
“但他若盛名在世又作恶多端,这么多年,谈论他的人只会更多。”
“嗯。”叶景楼点头:“所以现在回想,前辈那时候闭口不言,可能是因为盟中在限制别人议论这件事吧。”
夏功年想不通:“可是为什么?是他身上牵扯谁的利益?人都死了,浩气盟内部既然如此讳莫如深,现在要想查清楚当年的利益关系也很难吧?”
“我可以试试。”叶景楼抬眼:“去凛风堡之前,我和星堂在武王城待过一段时间,有些熟人,或许可以私下问问。我总觉得……从余大哥的反应看,那位道长的事可能……”
可能有蹊跷。
但也有可能,只是余照火纯粹的个人感情。
“景楼,你方才说独行江湖时盛名没落,是那位前辈的原话么?”夏功年忽然问:“假如真的是浩气盟内部在有意遮掩这件事——他在那种态度下,连张城主捡漏上任这种闲话都能在席间说给你们这些小辈听,却不愿意细说一下这位宁道长做下的恶事、好在新人小辈面前给城主立威望?”
这……
年月久远,又只是少时席间的闲散话,叶景楼现在已拿不准当时情景和前辈的神态,不过想来……也确实有些奇怪。
“那位前辈当时说此人在浩气盟中已近声名狼藉,但具体的事,他确实没说。”
夏功年眉峰一动:“好狠的判词。”
“嗯。”叶景楼眼前总是晃着几天前,余照火见着那五块石板时的眼神。他的直觉没有错:这里应该有隐情。
“后人对他加以如此恶劣的评论,却又对他做下的恶事含糊其辞。”夏功年将手上的信息梳理一番,目光锐利起来:“要么这些人是对着这个恶人却心中有亏,要么——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人到底做了什么恶事。”
“我回浩气盟一趟。”叶景楼突然起身:“余大哥很看重这个人,我回浩气盟兴许能问到些东西。”
“好。”夏功年当即回答,又问:“我差几个人和你一起?这次打下凛风堡我们出人出力,但我负伤在家、林征驻守昆仑,还没空过去浩气盟。这次去几个人,不算唐突。”
“我和你的人一起过去恐怕就打听不出什么了。”叶景楼浅浅笑了笑:“回浩气盟而已,不会有事。”
夏功年从善如流:“有道理。那我让他们送你出城。”
叶景楼知道他又是在故意调笑,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夏功年……”
“哈哈哈,我让他们回北邙山一趟替我跑腿。”夏功年嘴欠逗到了人,爽朗地笑起来:“不去送你。逗你玩的,叶哥。”
叶景楼被这声“叶哥”叫得心头一跳,慌忙转身提着剑走了。印象里夏功年每每这样叫他,后边跟着的“准不是什么好事”。
今天腊月二十五,街上的年味好像又重了一些。门窗开着,外面渐渐飘进小镇上百姓起来做活儿的声响。
细雪轻薄,不影响什么,但总归还算是冬天,余照火担心宁师道身上的外伤:“再看一会儿?”
宁师道一直望着窗口,此刻终于目光稍动,像是迷梦初醒:“……多久了?”
“还不到半个时辰。”余照火回答:“没什么急事,时间倒是不急。但你身上有外伤,雪日天寒。”
宁师道先是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眼睛眨了两下,然后说:“来花谷之前,我回过一次华山。”
“嗯?”余照火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稀里糊涂地接了一句:“这个冬天?”
“不是。”宁师道摇头:“半年前。是山上的长辈传信给我,信上说,我师父仙逝。”
余照火心下一空。这事好像是沈构……还是谁提过一嘴,但那时候他没仔细打听。
“我五岁那年,在华山的一处山涧里,第一次见到师父。”宁师道接着说道,又看向盛光细雪的窗口:“那天也是这样的小雪……快二十年了。”
余照火问:“你就在那拜师?”
宁师道又摇头:“那时候他受了伤,身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两人都倒在雪地里。我喊了几声,一个也叫不醒,就把孩子带着,走回家去找父母,但当我终于说服父亲跟我过去时,他却已经不在那了——我们在半路就碰上了他。想是被我带走孩子的动静闹醒、又跟着雪地上的脚印一路找过来。那是我第一次见识……能让风雪倒行的一剑,就在我眼前。”
“后来呢?”余照火配合着问道。目光却不着痕迹暗了下去:隆冬、深涧、孩子。
“后来他见剑尖之前只是个小孩子,又看我爹也是寻常百姓,就撤手了。问我是不是我们带走了那个孩子。我们把他带到了家里。
他说孩子是故人之子,要谢谢我们救他——可我们分明也没帮上什么。爹认出他可能是山上纯阳宫的道长,问他收不收徒弟、收不收我。”
余照火没忍住,问为什么。
宁师道看了他一眼,从被子下伸出手来。松垮的中衣袖子滑落半截,露出一段余照火昨夜包扎的布条。
还渗着些浅浅的血色。
余照火没再说话。
正常情况很难解释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在雪天独自走到了山涧,更难解释现场明明有一个看上去更具危险性的大人,他师父的剑却不偏不倚指到小孩眼前。
所以是宁师道的父母不想要他。他爹甚至用小孩子当挡箭牌。
“师父把我带走了。”宁师道又说:“到了山上,一开始的几天都没看到他,旁人说他要休养些日子。我和那个孩子住在一屋,他总是哭,要么就闷在角落里,后来师父收我们两个做弟子,报上生辰算算日子,我大几天,就让我做师兄。”
余照火又没忍住:“那小孩是周礼?”
宁师道点头:“嗯。我们同岁……我大他九天。”
“哈,还真是便宜师弟。”余照火不咸不淡地哼笑一声:“九天而已,算什么大。你我相识也有九天了。这么倒霉,还当人家哥哥。照你的性格,没少受欺负吧?”
宁师道眉眼稍动,气息一顿:“……你不也是哥哥,在师门里受欺负么?”
“我?咱们两个可不是一路人。”余照火就坐在床边,一边说话一边摆弄着自己判官笔上的红穗子:“我这样的,不欺负别人就算不错了。你看沈构,长得这——么高了还要给我们做饭,三师弟四师弟——哦,你还没见过。五师妹——诶,你也没见过。”
他说着说着发现因为宁师道尚未见过自己这边许多亲朋,导致这番吹嘘难以进行,本来兴高采烈的,突然蔫下来:“嗯……算了。回头有时间带你认识一下再说。反正我在师门里没受过什么委屈,都是我欺负别人来着。但是你不像啊,你看起来就不像会欺负人的样子。”
这一口气说了好多,宁师道许是觉得有趣,跟着轻轻笑了声。余照火顺着看过去,发现那笑容浅浅的,似乎并不是真心觉得这里边的事有何好笑,让他一瞬展颜的,只是自己兴高采烈的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