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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米特阿姨看不得小孩子无家可归 ...

  •   米特在台风过后的第二天捡到了希卡利。
      经过近48小时的暴雨摧折,鲸鱼岛被浇了个透,此刻湿-漉-漉地醒着。森林被阳光炙烤,蒸腾出大片氤氲的白雾,混合着泥土、腐烂浆果和海洋生物的咸腥气息,厚重得能拧出水来。
      “天呐,这孩子…怎么倒在这里…!”作为正在抚养孩子的母亲,米特无法对这种状况置之不理,于是在下一秒钟,母性本能促使她抱起希卡利狂奔,把蜷缩在她怀里浑身滚烫、毫无生气的孩子送去岛上唯一的诊所。
      “快!快救她!这孩子虚弱得像一只濒死的小猫!”听到米特的呼喊声,医生老头顾不上手里没有沏好的咖啡,赶忙小跑过来接过希卡利,把她安置在病床上,即刻开始治疗。
      女孩呼吸微弱,沾满了沙砾的淡金色长发已经被米特清理干净了,外伤也被医生老头涂上草药包扎起来,但她却迟迟昏迷不醒。
      当米特第五次来到诊所时,医生老头正在给希卡利换药。
      “已经两天了,迈尔斯先生,她还没有醒吗?”
      “按理说应该要醒了才对,已经退烧了,但是这孩子的体格异常虚弱呀。”迈尔斯摇了摇头。
      米特伸手抚过希卡利的额发,在她旁边的小杰踮着脚探出头来,好奇地盯着病床上的女孩看。
      “米特阿姨,她怎么了?”小杰不理解这个貌似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为什么一直躺着,他可是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都完全无法安静地躺在床上。
      “小杰,她生病了。”米特腾出一只手把想爬到床上的小杰拽回地上。
      其实小杰对生病的概念很模糊,毕竟自己和家人生病的时候屈指可数,“她看起来很痛苦。”小杰摇晃着脑袋,视线从下扫到上,从病床的白色床单到希卡利和床单一样苍白的手臂上,再到那根插在手臂的青色血管里,为希卡利输送生命力的针上。
      “她好像要消失在病床上了。”
      此话一出,米特扬起手在小杰的头顶狠狠拍了一下:“不可以这样说,这种话对病人是一种不好的诅咒!”
      顾不上头顶传来的疼痛,也顾不上委屈,小杰思考着米特的话,然后换了种说法:
      “她好像要融化在床上了。”觉得不太恰当,他又补了一句:“像一摊水融化在水里那样。”
      “小杰,你给我出去。”
      以“妨碍病人养病”为理由被米特丢出诊所的小杰想要为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做些什么,虽然对方暂时还没有同意和他交朋友,但小杰实在太寂寞了。这座岛上唯一和他同龄的小孩只有能子,而他们两个又玩不到一起去。
      所以,小杰决定要好好对待这位有些脆弱的新朋友。那么首要任务就是让她好起来,让她能和自己一样活蹦乱跳地玩耍。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赤脚跑进森林。
      _

      希卡利在昏迷第三天的时候恢复了意识,但眼睛酸痛得睁不开,嗓子干涩无比,只能从舌尖僵硬地挤出一两个痛苦的音节。
      “啊,醒了!米特阿姨!迈尔斯爷爷!她醒了!”小杰是第一个发现希卡利醒来的人,他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大喊着。
      经过迈尔斯的检查,得出了“虽然这孩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身体太弱需要静养”的结论,等希卡利能够慢慢睁开眼睛后,米特俯下身轻柔地问:“孩子,你的家在哪?”
      但她的目光只是没有焦点地平视前方,对米特的问话毫无反应。
      “那,你还有家人吗?”
      希卡利依旧沉默着。
      没有得到回答的米特也没有再追问,她从篮子里拿出了一碗温热的米汤,用勺子舀起一满勺,又顺着碗壁倒回半勺,勺底在碗沿上轻轻刮两下,最后将半勺米汤送到希卡利嘴边:“喝一点米汤吧,你刚刚醒,先吃一些清淡的流食。”米特在希卡利昏迷的这三天里,每天都会做好米汤装进篮子带到诊所,篮子上面还会盖两层厚厚的布——她每天都在为了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吃到热乎东西而作准备。
      希卡利张嘴,将勺子中的米汤顺入口腔,做着机械性吞咽的动作。
      安静。
      太安静了。
      这孩子像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偶,对周围的任何事物都没有反应,不说话也不反抗。米特更加心疼,到底是多么可怕的遭遇,才能把一个看样子只有四五岁的小孩折磨成这样。
      “咳,咳咳……!!咳…!”希卡利的吞咽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米汤对她来说也是难以下咽的,没喝两口就呛进气管里,引起肺叶的抗议,剧烈咳起来,咳着咳着,她尝到了一股腥甜,希卡利无意识地抿着嘴巴里的味道,可这味道越抿越多,最后涌上喉头,从瘦小的身体里涌出一片鲜红。
      “啊!天呐!小杰,快去叫迈尔斯先生过来!”米特一边用手帕擦着希卡利嘴角的血迹,一边急出了眼泪:“孩子,你到底……”
      听到哽咽声,希卡利慢慢转头,入眼的是雀跃金黄。她反应过来,这是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女人身上的颜色,细细去闻,仿佛能够闻到麦田的香气,温暖美妙,令人安心。
      _

      “真眼”——是希卡利与生俱来的能力,梅莉给它取了这个名字。“真眼”能够识破谎言,穿透真实。因为这双眼睛,希卡利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真相”,谎言无处遁形。可大人的谎言,孩子的谎言,院子里那株新移植过来的玉兰花的谎言,外祖父养的那只拥有漂亮毛发的波斯猫的谎言……太多太多,太杂太杂,肤浅的、荒谬的谎言,是浮在希卡利世界里的连天云锦,给焦糊的真实披上锻光的绸,伪装相安无事的表象,让她困惑不已。
      “大家都不喜欢对我说真话。”希卡利平静地说起这件事。
      “为什么这样说?我认为大家都爱希卡利哦。”
      “除了梅莉以外,都是骗我的。”
      希卡利趴在母亲怀里,撅起嘴。
      “毕竟我可以看到。”
      梅莉怔住,立即捧起希卡利的脸:“你可以看到什么?”
      她将念力集中在自己的眼睛上,使用了“凝”,试图从面前的孩子身上感受到一些“念”的痕迹。
      “我可以看到颜色,谎言是有颜色的,刚刚梅莉说大家都爱我也是在骗我,梅莉说的话里,混进去了乱七八糟的乌云的颜色。”希卡利乖乖地被捧着脸颊,还顺势在母亲手心里蹭了蹭,“但是,梅莉的身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晴天的颜色,就算骗我的时候也是,很漂亮哦,所以我愿意相信梅莉的话,梅莉不会伤害我。”
      除了手掌下软乎乎的触感以外,梅莉什么也没有感受出来,于是她暂时将希卡利的能力泄露归因为天生能力强大,自己的封印不够彻底。
      但幸好,希卡利目前只能识别谎言,还无法看出真实,不至于引起‘那些人’的关注。
      “希卡利。”梅莉俯下身,与女儿额头相抵,“只有真实的世界是很痛苦的,你要经历注定的孤独与深刻的清醒,并且或许永远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也说不定。”
      梅莉边说边控制不住地流泪,希卡利看着母亲盈满泪的眼睛,自己的影子溺在里面,她抬手挑了一颗泪珠,小猫似的用舌头卷进口中。
      “呸呸,好咸喏。”
      希卡利的故意搞怪没有成功把梅莉逗笑,反而是流着越来越多的泪将自己抱得更紧。
      孤独?怎么会呢,有梅莉在身边就是圆满。

      -

      希卡利模糊地回忆着母亲的那时音容,是晴空的颜色,温柔而广阔,以及她最后看到的,在暴风雨中母亲的身体以奇异的形态扭曲,嘴角因巨大疼痛抖动地翘着,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嘶哑着从喉头摩-擦出了一句“对不起”,那是狰狞混沌的青紫中纠缠着一团枯槁灰白,刺目而钻心。
      孤独。当时无法理解的言语重量,如退潮的浪那般嘶吼着,高叠着一层又一层,回卷过时间的沙滩,化为身体上的痛楚向她袭来,毫不留情把她压垮。
      “呕…!咳咳……!”
      希卡利肺部细密的疼,连带着胃部也开始痉挛,心脏快速缩紧,她不得不将自己蜷缩起来小声呻-吟。
      “快点啊!迈尔斯先生!她都快难受死了!”
      “我知道了!衣服要被你扯坏了!”
      小杰扯着老医生的白大褂用力将他带到病床前,催促着他快点对希卡利进行治疗,自己则趴在床沿边,看着床上喝水吃药的女孩,看她瘦削到残破的身体,是一把漏风的琴,紧绷的背脊是生锈濒断的弦,因咳嗽而起伏的发尾是琴身上蒙灰的寂寥蛛丝,她明明那么年轻,却又那么陈旧。
      “小杰!不可以上-床!”
      无视了米特阿姨的制止,小杰手撑着床沿,轻巧爬上-床,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递给刚平复下来的希卡利。
      “这个给你!是我在森林里挖到的!”
      摊开手掌,一颗透亮的蓝色萤石静卧着。
      希卡利嘴里还在吸着雾化器,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亮光吸引,定睛。
      无暇,像一块宝石。希卡利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颜色,闪耀无垢,毫不掩饰的光芒从面前男孩眼中迸发出来后,蔓延至男孩周身,将希卡利颓败的神经瞬间被激活。她瞪大眼睛凑近男孩,与在母亲眼中看到的不同,她看到自己在男孩琥珀色眼眸中的影子是淬上火焰的,浅金色的发丝上流泻着赤红。
      “你好,我叫小杰!”
      没等希卡利反应,小杰一把将萤石塞进她的手心。
      “岛上有个传说,萤石会为生病的孩子驱散病痛,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小杰!就算你是好心,也不可以打扰病人治疗!快从床上下来!”
      米特再一次拽起小杰的后衣领,还不忘安慰希卡利:“孩子,没被吓到吧?”
      他们流露出的关心真真切切。
      希卡利忽然想起来了母亲对她说的后半句话。
      “但是,我的宝贝。”
      “这个世界并不是除去真实外只剩谎言,所以希望你可以拥有相信的勇气,哪怕是选择相信谎言。”
      眼泪一下失控,从希卡利的眼眶颤颤巍巍落出来,落到手中的萤石上,在她淡蓝色的眼睛中蓄出一片泛着微光的海,她憋得脸颊通红,却始终没有抽泣出声。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我叫希卡利。”
      希卡利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出于母亲的良好教导,斟酌出口的礼貌道歉,虽声音细弱,但用语十分得当。
      第二句话,作为对小杰友好的回应,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米特刚止住的泪又掉下来,她环抱住希卡利,感受着怀中孩子肩膀的轻微起伏,忍不住轻柔为这个孩子擦去眼泪:“这不是你需要抱歉的,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对不起。”
      “没事,不想说就不要说,那希卡利,你的家人呢?”
      “已经没有了。”
      “天呐,我很抱歉!”
      米特心尖一颤,当即做了个决定。
      “孩子。”她一只手掌怜爱地贴上希卡利还有些发热的额头,另一只手扶住希卡利的肩,稍显正经地问道,“要不要来当我家的孩子?”
      正经到一点也没有头脑一热心血来潮的样子。
      是的,这个叫米特的女人,是个土生土长的鲸鱼岛人,完全继承了岛民热情善良的淳朴民风。
      因为看不得小孩子无家可归,所以算上希卡利,她已经往家里领了两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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