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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在很多年前的花朝节,他们曾经也这样一同游玩过长安。
      当时师父还交代了任务,谢云流听说好友新酿了酒,迅速把事了结,剩下的扫尾琐事全都丢给李忘生,自己先跑去喝酒去了。

      长安城外,竹林深处有一座幽静小院,花香弥漫,流水潺潺,时有鸟鸣声声,好不惬意。

      “千岁忧。”
      谢云流脚尖落于一根翠竹,竹子被重量压弯,竹叶伸入院中,却愣是没有折断。

      院落里有一青衣男子,正挽袖浇花,听见动静,回头望去。

      谢云流抱剑笑眯眯道:“我来找你讨酒喝。”

      “还喝?”千岁忧把瓢搁到一边,佯装怒道:“上次喝我一壶还顺走我一壶,还没喝够?”

      谢云流撇撇嘴,“别那么小气嘛。”

      “去去去,你上别处去喝,别来嚯嚯我的酒。”千岁忧摆摆手打发人。

      谢云流不依,“我不!我尝过了,全长安论酒,还得看你千岁忧。”

      “不过,”谢云流话锋一转:“你上回那个忘忧酒,差了点意思。”

      “只有你敢这么说!”千岁忧笑骂:“名剑大会后,谁人不知谢云流?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逍遥的么,你还忘忧?”

      “好说,我也发愁。”

      “你愁什么?”

      “我听说有人新酿了酒,特意千里迢迢赶过来,那人却不让我尝。”谢云流托腮,“为此我还抛下了师弟,让他一个人独守空房……”

      越说越没正行,千岁忧止住他:“行了行了。”

      他笑叹一声,带着谢云流走到堂屋门前,靠墙角的地方,摆了几个大酒缸:“新酒还没酿好,还差几天才够味。”

      谢云流蹲下来闻了闻:“新酒取得什么名儿?”

      千岁忧道:“忘生。”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平尽忘,庄生梦蝶。

      谢云流一怔,忽倏笑了:“那还真是有缘。”

      千岁忧瞧他,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不是有个师弟也叫忘生?那还真是巧了。”

      谢云流笑而不答,敲了敲坛沿:“这个忘生归我了。”

      谢云流不顾千岁忧的阻拦,执意要现在就开坛忘生酒。

      千岁忧无奈:“要喝得不好,你不要怨我的酒。”

      “不怨。”谢云流尝了一口,皱起眉头:“这酒怎么又甜又苦的?”

      千岁忧细细品尝,“这酒里加了花汁和药草汁,自然有苦有甜。”

      谢云流不解地看着他。

      千岁忧笑了笑,“酒还没酿好,你现在喝太早了。”

      年少成名,天之骄子,只尝了甜,还没吃过苦。

      “有苦有甜,才是这酒的滋味。”千岁忧目光渺远:“饮下后,前尘尽忘,大梦平生……故得名忘生。”

      谢云流知晓这人有一段曲折,也无意揭人伤疤,只是默不作声地喝着。

      千岁忧才华横溢,琴艺造诣极高,据说文章也写得好,不过谢云流与他结识,还是因为他酿的酒。
      千岁忧的酒,仿佛酿了天下悲欢,浓烈至极,直入肺腑。

      喝着喝着,谢云流忽然道:“你可认识精通打造武器装备的人?”

      千岁忧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一枚戒指。”谢云流已经惦记了很久。

      “我记得你不是有一个……”千岁忧回想了一下,“天涯此时戒?”

      谢云流点头,目光灼灼:“我想再要一个。”

      “怎么,一个还不够你带,你十个手指头各带一个?”千岁忧笑。

      “一边儿去,我送人。”谢云流说到这,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千岁忧眯眯眼,来兴致了:“哦?谁?”

      谢云流却不打算告诉他:“你就说你认不认识。”

      “认识,我知道有家铺子擅长,就在长安。”

      傍晚,李忘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走回客栈。

      空空荡荡的房内,李忘生眸中掠过一抹失落,但很快调整好情绪,上床盘腿打坐,慢慢调息。

      再睁眼,已经是月上中天。
      屋里还是他进来时那个样子,谢云流还是没回来。

      李忘生蹙眉,师兄没说今夜不回,那这是……
      难道遇到了什么麻烦?

      李忘生仔细回想谢云流临别前与他所说的话,只是说要去找一好友,并没有透露自己去哪,找谁。

      那此时,自己又能去哪,找谁呢?

      李忘生下了床,走到窗边。

      客栈临河,窗外便是一片波光潋滟,璀璨夺目。

      李忘生眼底映着水光,一些潜藏在黑暗中的情绪从心底冒了上来。

      云流四海,自由自在,难以挽留,难以琢磨。

      近些日子,来找师兄切磋和请教武学的人大大增多,能与师兄相处的时刻也愈发减少,往日总爱逗他的师兄如今也不会时常找他,李忘生去找谢云流,十次有八次都扑了空。在此次下山之前,他已经连着三日都没见到谢云流了。

      李忘生在一片浮华里想:
      好像他拼命地追赶差距,可他们中间却越来越远。
      自己和师兄,终究是两个世界么?

      他轻叹口气,忽然眼前一花,有人影落在窗台。
      “师、师兄?”李忘生一惊。

      谢云流身上带着浓浓的酒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在那样的目光下,李忘生忍不住退了一步。

      “你怎么还没睡?”谢云流道。

      看起来还算清醒。李忘生如实回答:“在等师兄。”

      “等我做什么?”

      “……”这话问得奇怪,但李忘生还是道:“等你回来歇息。”

      谢云流瞧了他半晌,从窗台上跳下来,“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

      李忘生刚要动,又刹住步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谢云流问。

      “你……”李忘生顿了顿,“你不睡吗?”

      “我有些热,吹吹风。”谢云流懒懒地靠在窗边,额前碎发凌乱地随风飘荡,他垂下眼皮,显得有些落寞。

      李忘生眨了眨眼:“师兄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谢云流没说话,像是在走神。

      李忘生瞥了一眼窗外,银色的碎光荡漾,水中月、镜中花,都是浮华,空有短暂的美丽,却虚幻到触不可及。
      可就为了这点食色之欲,世人飞蛾扑火,前赴后继。

      求而不得,多痛苦。

      他求仙问道,正是为了回归清静:抛却种种欲念,不陷红尘之苦。

      可这一刻,就这一刻——

      李忘生收回视线,弯下腰靠近谢云流。

      他违背了师父敦敦教导,枉顾三清劝诫箴言——

      “师兄,”他又问了一遍,语气温和:“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忘生能否帮及一二?”

      他太会察言观色了,他知道当一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他该说些什么。
      只是他一直没有这样看过谢云流。

      谢云流心都是剖出来的,赤裸裸地展现给他,李忘生对这样的真诚难以招架。

      很多时候,李忘生并不想知道别人心里的想法,但他实在擅长,只好看破不点破,他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造了一圈高墙,外面的人进不来,他也不打算出去;可谢云流是例外,他从天而降,直接把高墙砸了个豁口,擅自闯了进来,李忘生起初想过把人赶出去,可后来,他甚至想将人留下。

      然而,谢云流却慢慢退走了,李忘生望着自己岌岌可危的城墙,终于还是走出了这方他坚守已久的澄澈天地,走入外面的刀山火海,万丈深渊。
      这一步踏出,就再没有回头路。

      飞蛾扑火,愚不可及,自甘堕落,心甘情愿。

      “……”
      谢云流懒懒地掀起眼皮,他笑了笑,几乎温柔道:“我有点醉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仿佛是某种先兆,李忘生心跳陡然加快。

      谢云流声音很轻,如同叹息一般:“你怎么还不去睡啊。”

      李忘生望着他的眼睛,肯定道:“师兄有烦心事。”

      谢云流缓缓眨眼,醉酒后的脑子总是慢半拍:“啊……是啊。”

      “是什么?”李忘生眼神坚定:“忘生能帮你么?”

      “‘忘生’帮不了我……”谢云流喃喃道。

      李忘生微微蹙眉,没太听明白什么意思,但和醉鬼讲道理显然不切实际,他加重语气:“我可以帮你。”

      他决心要留住这个人,他做得到。

      谢云流神色迷离,盯着李忘生认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李忘生耐心引导:“那不如师兄讲一讲,即便忘生不能帮上忙,说出来心里总会好受些。”

      谢云流向后靠上墙面,闭上眼,过一会儿才道:“我怕被拒绝。”

      李忘生一愣,随后微笑宽慰:“不会的。”

      谢云流微微睁开条缝,扫了他一眼:“你怎知不会?”

      李忘生温柔道:“被你那么一瞧,谁都舍不得拒绝。”

      谢云流便盯着他。

      “对,”李忘生莞尔一笑,“就是这样。”

      谢云流拿后脑勺顶着墙,把自己从墙上掘起来,摇摇晃晃地,凑近了盯着李忘生的眼睛:“你也不会拒绝我么?”

      唇齿开合间,浓烈的酒气蒸腾,冲得人发蒙。

      李忘生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他闭了闭眼,“不会。”

      忽然一股力将他拽了过去,等李忘生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压在了窗台,背后抵着窗框,硌得生疼。

      “你是不是在骗我?”谢云流眸色沉沉:“你都不敢看着我说。”

      李忘生怔愣半晌,忽然放松了身子:“忘生不会拒绝师兄。”

      他温柔地瞧着谢云流:“怎么舍得……”看你难过。

      那双如星的眸子一黯淡下去,自己就这般想方设法去哄劝开导,又怎么舍得再见他如今夜这般落寞。

      谢云流盯了他很久,突然低头在他鼻尖咬了一口。

      李忘生一下傻了。本以为师兄要说什么,结果居然咬人。

      他睁大眼,“你干嘛咬我……”

      “骗子。”谢云流小声道。

      他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李忘生身上,李忘生被硌得直皱眉,却听谢云流在他耳边抱怨:“师弟最会骗人了。”

      李忘生无奈:“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谢云流目光散漫地落向临街的河,夜风微凉,河面上尽是一片清冷而破碎的光。

      平时看着老老实实,呆头呆脑,说起撩人的情话来,却一句接着一句,直戳人心窝,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小骗子。”谢云流恨恨道。

      “我……”李忘生不知所措,只好轻笑一声:“那师兄说怎么办?”

      好像也不能拿他怎么办。谢云流更恨了,可恶。

      李忘生着实是没理解谢云流的想法,但看师兄比之前好些了,心里也稍微松口气:“既然师兄不信忘生的话,那师兄说怎么办,忘生照做。”

      “做什么都行吗?”谢云流的思维跳得太快,敏锐抓住关键。

      “……”李忘生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谢云流明显有了兴趣,便随他:“是,什么都行。”

      谢云流兴致勃勃:“来陪我喝酒!我临走前还顺了一壶!”

      李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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