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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是经脉受损,但……”
      裴元皱了皱眉,“又和一般经脉断裂不同。李掌教,你方才言这是破关之时发生?”

      李忘生:“正是。”

      “脉象上是枯绝之相,但我却探得似有一股生气在深处若隐若现。这种情况我也未曾见过,大约和你们纯阳宫修炼功法相关。”

      各大门派的修炼功法都是不传之秘,裴元点到即止,“经脉可以重塑,但其他难说。”

      言下之意,李忘生情况特殊,经脉重塑之后还能不能继续修炼、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他也难以保证。

      谢云流瞧了一眼李忘生的神色,他显得十分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了结果:“总归不会更坏,不是么?”

      裴元微微颔首,收回诊脉的手,从旁边拿起一张纸准备开药方。

      李忘生问:“需要准备什么?”

      “一些药材,我这里就有,以及……”裴元停了笔,看向谢云流,“谢宗主可还记得纯阳心法?若是忘了,可得去纯阳宫找一个……”
      说到这里,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同李掌门功力相当’之人。”

      谢云流望着他,未开口,裴元也不曾移开眼神。双方对视片刻,谢云流眉梢一挑,“自然记得。”

      纯阳宫哪里找得出这样的人,这裴元是要他不上也得上。

      话里藏话给他下套。

      谢云流低头看了一眼李忘生。
      ——看在风儿和师弟的份上,此事不与他计较。

      洛风自神武遗迹后一直沉睡至今,谢云流便将这些年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说给他听。

      洛风倚在床头,听到谢云流说到李忘生经脉寸断,功力全失,立即焦急道:“怎会如此?!”

      谢云流隐去心魔,只是说是从内景经三重往四重突破失败。

      “可又是心境不稳?”洛风听完,问。

      谢云流注意到他的用词:“又?”

      洛风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天涯此时戒:“师叔从二重到三重时,也曾因心境不稳,九死一生。”

      “……我赶到他屋内时,他手里还紧紧攥着这枚戒指。”
      洛风把当时情况说了一遍,见谢云流发愣,便解释道:“师叔以往都是把戒指戴在手上,那时却取了下来攥在手心。”

      由于长时间过于用力,洛风安顿李忘生想把他手里的东西放一边时,却发现手指已经僵硬到掰都掰不开。

      谢云流怔怔地低下头,望着这枚被磨得光滑的天涯此时戒。

      “师父方才说师叔在药浴?”洛风想了想,“时间应当差不多了,刚洗完药效正盛,以功法助推会更好,师父先去看师叔吧,明日我们再说。”

      谢云流收了收心神,为洛风倒了杯茶放在床头,“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因着李忘生情况特别,白日里谢云流主动要求与李忘生同住一间,李忘生也没有出言反对。

      此时正值夜深,萤火点点,风中隐约嗅到淡雅的花香。

      谢云流心事重重地伫立门前,却迟迟没有再动。

      李忘生……曾经非常希望自己回纯阳。

      这个念头,恐怕撑了他很久很久。

      他内景经修炼三重时,自己尚未建立刀宗,他那时攥着天涯此时戒,大概以为撑下去,还能等来自己回山;然而后来自己建立了刀宗……回山无望,他再升四重,便屡屡失败了。

      有时候,一个念想就能让人咬牙坚持很久,可当念想没了,人也就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再撑不起来了。

      个中滋味,谢云流再清楚不过。

      他想起今日李忘生平静的脸庞。一直以来,李忘生对散功这件事都表现得都很平常,除去刚开始的惊讶,后来仿佛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他是面上波澜不惊,还是真的心如止水?

      他到底有没有想好好恢复?

      还是说,没了那个念想,他已经无所谓了?

      谢云流神思恍惚地推开门,却被迎面而来的热气扑了一脸。

      水声淅沥,热气弥漫间,有一人正从水中站起,手伸向屏风。

      他赤裸着身子,莹莹水珠从肩头滚落,浸湿了一把墨发,紧紧贴合身躯的曲线,沿着脊柱沟末端滑入水里,溅不出一点声音。
      房里的烛火烧得正盛,雾气中折射出细碎暖黄的光点,纷纷扬扬而下。
      好似干涸的沙漠飘来一阵小雨,紧绷的神经得到浸润,雾气氤氲中,谢云流眉梢稍舒,喉结微动。

      李忘生却是一惊,迅速拿了衣裳披在身上,背对来人,这才发现是谢云流。

      “师兄进来怎么不敲门?”他问。

      谢云流视野里的画面慢慢聚焦、清晰。
      水汽迷蒙的光,半湿半掩的衣,雪雕玉琢的人。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问句。

      仿佛数十年时光在他们中间缩地成寸,渺小如沙,他们之间,也一如当年,从未变过。

      可明明已经不一样了。
      什么都不一样了。

      “……”谢云流目光微动,方才的一时迷乱无影无踪,他随手关上门,插好门闩,对李忘生轻声道:“风儿说,刚洗完就做,效果会更好。”

      李忘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浴袍被后背的水沾湿,黏在身上,透出肌肤的颜色,散发湿润的热和久酿的药香。

      “你先穿衣裳吧,我在床上等你。”谢云流看出了他的不自在,遂别开视线,背对着他走到床边。

      他好像从未想过有一天李忘生会死。就算他之前听过李忘生与于睿的谈话,也想当然认为李忘生会太上忘情——他不会失败的。

      李忘生要做成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这是谢云流一直以来的认知。
      可现在谢云流忽然意识到,若是李忘生不想做了,他也是做得到的。

      若是他一开始就没想对抗心魔,那……

      身后李忘生窸窸窣窣的穿衣,谢云流却再生不出半分旖旎的心思。

      他闭上眼,回忆了一下李忘生的几次灵台幻境。

      第一次据说是与刀宗相关,那天他脉象极其紊乱。
      第二次是烛龙殿,那之后他经脉寸断,内力全失。
      第三次是神武遗迹,虽然没有出现更糟的情况,但也没有变好。

      刀宗是因为自己另立宗门,再也回不去纯阳;烛龙殿是因为动摇了根基,害得他修行受阻,深陷心魔;神武遗迹当是因为风儿。
      他在刀宗的情况尚且不知;在烛龙殿被救后还陷入昏迷;在神武遗迹,已经直接弃局,摆手要他们走了。

      这样看来,李忘生可谓是节节败退。他真的有想好好勘破心魔么?

      此时身后一陷,李忘生坐在了他身边。

      他刚洗过的墨发尚且潮湿,拧干了水撇在身前,擦擦脚,上了床。

      “李忘生。”

      李忘生刚盘腿坐下,就听身后的谢云流道:“你真的想修成内景经四重么?”

      谢云流望着那削瘦的脊背,轻轻抚上那对蝴蝶骨:“你是真的想要得道飞升么?”

      突如其来的触摸让李忘生身形一僵,谢云流之前从未问过他这些,这也正是他心虚之处。

      沉默片刻后,他说:“是。”

      谢云流又问了一遍:“当真?”

      李忘生这次答得很快:“当真。”

      谢云流似乎相信了他的回答,没再追问,而是将早已调制好的精油涂抹在掌心:“脱罢。”

      李忘生耳根微热,他上衣本就是简单披了一下,此刻拉开前襟,缓缓褪下,玉润白嫩的背就露了出来。

      谢云流已经鲜少有这般坦率地接近别人身子的时候,几乎要被这片白晃了眼,他定了定神,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一个问题:

      为什么李忘生会变成十六七岁的模样?为什么不是九岁入道、不是四十岁修三重,偏偏是十七岁?

      他将真气运转至指尖,依照穴位不轻不重地揉着,指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肌肤的细腻、柔软和温暖。

      其实李忘生身上应当有很多伤痕。烛龙殿的时候,谢云流粗略瞥过一眼,他那时衣衫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必然伤得不轻。

      这副身躯重生年少,将往日的伤疤也一并洗去了,光洁如初,就好像是……他还没走的时候。

      还未曾经历后来的雨雪风霜,还没有伤痕累累——

      还是一块无瑕美玉。

      谢云流手慢慢停了下来。

      “师弟。”

      李忘生察觉谢云流手按在他腰侧便不再动,不免有些不自在:“何事?”

      “你是真的想要得道飞升么?”
      谢云流又问了一遍。

      在李忘生看不见的地方,他神色愀然,怜惜与哀痛揉做一团化在眼中,再不复往日冰冷。

      他疼极怜极,又不忍因自己去影响李忘生的心意,只是一次又一次试探,一次又一次确认。

      李忘生不明白他为何又问一次,从腰间传来的热度让他无法多作思考,只是拿出他一贯的说辞:“是。”

      这个答案他说过太多次,不需要思考,说得他自己都快要信了。只是心底隐隐知道,好像还有另一个回答,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原本的答案是什么。

      是什么都好,都不重要了。

      现在的答案是他经过无数个彻夜未眠深思熟虑出的结果,是最好的选择,是最万全的做法。

      至于最开始的那个答案,早就沉寂在纯阳静默的雪山之中,随亘古不变的白雪一同埋在雪层之下,再不会有人知晓。

      谢云流停顿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离得太近,李忘生听得很清楚:“怎么?”

      谢云流一丝不苟地按完剩下的穴位,又心无旁骛地为他重新披好衣裳,才开口道:“在想,来日我化作一捧黄土,你……”

      你会为我落一滴泪么?

      但太上忘情之人无悲无喜,自然是不会的。

      谢云流没问出口就知道答案,于是他改了一句:“你不会还是如今这副模样罢?”

      谢云流想起什么,顿时不悦:“他们肯定要笑我。师弟尚且不及弱冠,谢某都成一把灰了。”

      “不会的。”清润的声音忽然传来。

      李忘生系好衣裳,朝后转了半个身子,看着谢云流的眼睛道:“不会有这一天。”

      他说得很笃定,谢云流也直直地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李忘生望着他那双眼,眉目平和:“道法自然。”

      谢云流在谷中无事,白日里时常陪洛风说说话,照看洛风的活动,经常聊到一半就被裴元进院催休息,虽然裴元理由正当,但谢云流总觉得他是有意。
      李忘生的经脉果然在一点点恢复,谢云流每天为他梳理传功,却也不觉疲惫。本是一件很耗费真气的事,但谢云流容貌却变得越来越年轻,像是随着真气在他们之间流转,冥冥之中的一些缘分逐渐牢固,越缠越紧。

      洛风能自己走出小院的那天,谢云流高兴地喝了三坛酒,走路醉得东倒西歪,一头栽到了刚药浴完的李忘生身上。

      “师弟,”他拽着李忘生的衣裳,“风儿回来了……”

      李忘生未阻拦他,只是半扶着将谢云流引至塌边,“回来了。”

      “师弟,”他躺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回不去了。”

      李忘生坐在床边,嗯了一声。

      “师弟,”他又叫了一遍,声音低低的:“……师父还会念叨我么?”

      李忘生俯下身,将他散乱的发拨开,墨色的眸吞没了一切烛火,显得幽深难懂。

      谢云流怔怔地与他对视。

      “师父会,我也会。”李忘生声音轻柔,哄道:“睡罢。”

      谢云流愣愣地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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