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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纸盒堡垒崩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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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默的公寓,是一个充满矛盾的空间。
表面上看,物品分门别类,书籍按高矮和色系排列,文件盒标签清晰,连调味料的瓶口朝向都整齐划一。但在这份近乎偏执的秩序之下,潜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囤积癖。
角落、柜顶、阳台的阴影里,塞满了各种被法默赋予“潜在价值”或“待处理”意义的物品:码放整齐但显然不会再用的旧文件箱、洗净压平的牛奶盒、各种型号的电器包装纸壳、甚至是一小捆捆扎好的塑料绳……它们像沉默的士兵,占据了空间,形成了只有法默能理解的、隐秘的秩序迷宫。走路需要精准的“之”字形路线,才能避开那些纸壳堆成的、摇摇欲坠的小山。
颂姜对此完全无法理解。
在她看来,这纯粹是浪费宝贵的活动空间(虽然她不需要实体空间),是毫无必要的物质负累。“喂,法默,这些纸壳子你留着是要搭个城堡当睡美人吗?”她曾飘在一个巨大的冰箱包装盒上吐槽,换来法默一个冷得能结冰的眼刀。
某天,法默被一个临时的重要会议叫走,时间比她预期的要长。颂姜独自在公寓里飘荡,看着那些碍眼的“垃圾山”,再看看窗外明媚的阳光(虽然她感受不到温度),一个大胆的、自以为是的“帮忙”念头蠢蠢欲动。
“帮她清理一下空间,等她回来肯定惊喜!”颂姜脑子里的小恶魔占了上风,完全忽略了法默每次整理这些“垃圾”时那种专注而珍视的神情。
说干就干。颂姜调动起自己作为鬼魂那点微弱的、能移动小型非生命物体的能力(这通常耗费很大力气,她很少用),开始了浩大的“清理”工程。
她费力地把那些纸壳子、旧盒子、瓶瓶罐罐一股脑地从角落里、柜顶下拖出来,像滚雪球一样推向门口。过程漫长而艰辛,好几次差点“能量不足”让纸壳山崩塌,但她凭着“给法默一个惊喜”的执念咬牙坚持。
终于,在法默回来前,她把所有她认为是“垃圾”的囤积物都堆在了楼道公共垃圾投放点旁边,累得她魂体都淡了几分,心里却美滋滋地想象着法默感激涕零的样子。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
法默推开门,脸上还带着工作后的疲惫。下一秒,她的脚步顿住了。
过于空旷。
那种感觉像是一脚踩空。她精心维护的、虽然拥挤但充满“安全感”的内部秩序,被彻底掏空了。那些角落里的“宝藏”消失了,阳台上堆叠的“待办事项”不见了,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陌生的、让她心悸的整洁。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踉跄着冲进屋里。她翻箱倒柜,打开每一个空荡的角落,眼神里的平静被一种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取代。
“我的……盒子呢?纸壳呢?”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濒临崩溃的颤抖,不再是平日里的冰冷,而是像易碎的玻璃,“谁动了我东西?!”
颂姜正飘在客厅中央,准备迎接夸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看着法默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她一遍遍徒劳地翻找那些空荡荡的角落,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无助,甚至……看到法默的眼眶迅速泛红,虽然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颂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她本以为那是无用的垃圾,却没想到那是法默心理世界的一部分,是她的安全感堡垒。她闯祸了,闯了一个她自己都没想到会如此严重的大祸。
“法……法默……”颂姜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微弱和心虚,带着浓浓的不知所措,“我……我看那些东西放那里挺占地方的……我以为……我帮你扔了……就在楼下垃圾点旁边……”
“扔了?”法默猛地转过身,眼睛死死盯着颂姜,那眼神里混杂着惊怒、伤心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谁让你扔的?!谁给你的权利动我的东西?!”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带着崩溃边缘的歇斯底里。
颂姜吓得往后缩了缩,魂体波动得更厉害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法默,像一个被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愤怒又无助。
法默没再吼她,只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近乎无声的抽气声,以及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伤。
那悲伤像冰水,浇灭了颂姜所有“帮忙”的得意和侥幸。她看着法默蜷缩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名为“后悔”的沉重。她真的做错了,错得离谱。
接下来的时间里,颂姜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她默默地、用尽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能量,以一种近乎赎罪的速度,飘上飘下,一趟又一趟。
她把楼道里那些差点被收走的纸壳子、旧盒子、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一件不落地,全部从垃圾堆里“抢救”了回来。
这个过程比她扔出去时艰难百倍。有些盒子被弄脏了,有些纸壳被压瘪了。颂姜笨拙地试图把它们复原,按着记忆里法默摆放的样子,一点一点,挪回那些被清空的角落和柜顶。她不敢放错位置,不敢弄乱法默原来的“秩序”,连角度都尽力模仿。
法默始终没有抬头,像一座沉默的、悲伤的雕像。
当颂姜终于把所有东西(甚至包括几个她之前没注意到的、掉在缝隙里的塑料瓶盖)都物归原位,累得魂体几乎透明时,她才敢怯怯地飘到法默面前。
“法默……”颂姜的声音又小又软,带着从未有过的讨好,“都……都捡回来了……放……放好了……你看看……对不对?”
法默慢慢地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她没看颂姜,只是沉默地扫视着被重新“填满”的空间。看着那些失而复得的“宝贝”们重新占据角落,看着那熟悉的、带着拥挤感的安全壁垒重新建立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难堪的沉默。
颂姜忐忑不安地飘着,像等待审判的囚徒。她看着法默那张憔悴又冰冷的脸,心里七上八下。
良久,法默终于把视线移到颂姜脸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未消的怒火,有心有余悸的后怕,有被触及底线的疼痛,但最终,在看到颂姜那副小心翼翼、魂体都快散架了似的狼狈样子时,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像漏气的皮球,慢慢地、一点点地瘪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严厉的话,想发出最后的警告,但最终,只是极其疲惫地、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像往常无数次那样,那股涌到喉咙口的抓狂和怒火,又生生被咽了回去。
法默猛地站起身,走到颂姜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要穿透她半透明的身体。她的脸色黑得像锅底,眼神锐利得能杀人,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低沉而危险:
“颂姜,你最好给我记住。”
“三个月。”
“就三个月。”
“时间一到,你立刻、马上、必须给我消失!听见没有?!”
她的神情分明在说:你敢说一个“不”字,我就算拼个魂飞魄散,也要生吞了你!
颂姜看着法默那张杀气腾腾、写满“忍你很久了”的脸,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几乎实质化的怨气,吓得魂体又淡了一层。她点头如捣蒜,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声音无比诚恳、无比乖巧、无比识相:
“听见了听见了!消失消失!保证消失!三个月一到我立刻卷铺盖滚蛋!绝不多留一秒!我发誓!”
法默死死盯着她看了几秒,仿佛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实性。最终,那股绷紧的、即将爆发的力量,又缓缓地松懈下来,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无奈。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转身,走向了那个重新被纸壳包围的角落,仿佛那里才是她唯一的避风港。
颂姜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她不需要呼吸)。后背凉飕飕的,全是冷汗(虽然鬼魂没有汗)。
吓死鬼了……她后怕地拍了拍(并不存在的)胸口。这囤积癖的威力,比十个厉鬼还可怕!但同时,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也悄悄在她心里扎了根。
三个月……她偷偷瞄了一眼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单薄而倔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