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雨幕斜织伞下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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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天空，不知何时悄然变了脸色。原本还算明亮的阳光被层层叠叠涌来的铅灰色云絮吞噬，空气变得沉滞而闷湿，隐隐预示着某种不安的躁动。俱乐部里，对弈声、棋钟滴答声、偶尔压低的讨论声依旧交织，构成熟悉的背景音，将窗外逐渐酝酿的风暴暂时隔绝在外。
陈疏桐正凝神于一盘残局研究。她对面坐着的是提高组另一位以稳健著称的男生，两人针对一个车兵残局的细微胜和变化，已经反复推演了近一个小时。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棋子之间精妙的牵制与腾挪之中，试图将昨夜复盘沈青言棋局时产生的一些模糊想法，应用到实践中来。
“这里，如果王先走向f6格呢？”男生犹豫地挪动棋子。 “太慢。”陈疏桐立刻否定，指尖点向另一条线路，“黑方有h线通路兵，必须先控制住它。走Kg5，同时监视兵和王翼。” 她的分析快速而笃定，带着一种经过深夜淬炼后愈发清晰的思路。男生若有所思地点头。
就在她准备进一步演示变化时——
“轰隆！”
一声闷雷骤然炸响，仿佛就在屋顶滚动，震得玻璃窗都嗡嗡作响。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猛烈地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疯狂地冲刷着玻璃窗，发出巨大的、几乎要掩盖一切的白噪音。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沉下来，如同提前进入了黄昏。
俱乐部里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孩子们纷纷从棋盘中抬起头，惊讶地望向窗外。 “哇！下这么大雨！” “怎么突然就下了？我没带伞啊！” “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暴雨啊……”
陈疏桐的心也随之一沉。她看向窗外，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建筑物都模糊了轮廓。雨势极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训练很快在一种心不在焉的氛围中结束。李教练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拍了拍手：“好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没带伞的同学先在教室里等等，看雨会不会小一点。或者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
孩子们喧闹着收拾东西，涌向门口和窗边，议论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陈疏桐默默地将棋子收好，放入棋盒。她没有加入门口的拥挤人群，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窗外发愣。
她没带伞。
母亲早上出门时天气尚好，并未提醒。而她自己也完全沉浸在棋局思考中，根本无暇顾及天气变化。从这里走回家，即便用跑的，也至少需要二十分钟。在这样的暴雨里，恐怕一分钟就会全身湿透。
一种熟悉的、微涩的窘迫感悄然浮上心头。她看着其他孩子陆续被赶来的家长接走，或者三五成群地挤在一把伞下嬉笑着冲入雨幕，心里空落落的。
打电话让母亲来接？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她否决了。母亲这个时间应该还在上班，而且带着弟弟。她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带着疲惫和不耐烦的语气：“怎么这么不小心？没看天气吗？我这边走不开，你等着吧，或者自己跑回来……”
她不想听到那样的回答。更不想麻烦任何人。
那就等吧。
她退回到空旷下来的训练室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棋谱，假装继续研究，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雨声哗哗，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训练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她，和前台还在整理资料的助理。
孤独感如同窗外的潮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包裹住她。她忽然又想起了昨天那盘棋，想起了沈青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和那句“很勇敢”。
勇敢？
她现在只觉得有些可笑。连一场雨都能将她困住，进退两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愈发昏暗。前台助理也开始收拾东西，似乎准备下班了。她看了看依旧坐在训练室里的陈疏桐，走了过来。
“同学，还没人来接你吗？”
陈疏桐有些尴尬地抬起头，摇了摇：“我没带伞。再等一会儿，雨可能就小了。”
助理看了看窗外：“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要不，你用前台的电话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陈疏桐犹豫了一下。她实在不想打这个电话，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不想独自在这空荡荡的俱乐部里待到天黑。
“……谢谢。”她低声道，跟着助理走到前台。
电话机是老式的座机，数字按键泛着油光。陈疏桐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指尖有些僵硬地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上，混合着窗外持续的雨声，显得格外令人焦灼。
响了七八声，无人接听。自动转入了语音信箱。
“您好，我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请留言……”
陈疏桐默默地放下了听筒。一种混合着失落和“果然如此”的平静，弥漫开来。
“没人接？”助理问道。
“嗯。”陈疏桐点了点头，“可能……在忙。我再等等。”
助理看了看表，面露难色：“可是我这边马上要锁门了……要不你再试试？”
就在这时，前台的另一部内部电话响了起来。助理连忙过去接起。
“喂？您好，市国际象棋中心前台……哦，是沈先生啊！”助理的声音立刻变得热情了几分，“诶，对对，青言还在里面呢，刚结束训练……雨太大了是吧？好的好的，没问题，我让她在前厅等您……您车到了是吧？黑色轿车，好的，我看到了，就在门口！行，我这就告诉她，让她出去。不麻烦不麻烦！您太客气了！”
沈先生……青言……
这几个字眼像针一样，猝不及防地刺入陈疏桐的耳中。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前台助理。
助理已经挂断了电话，脸上还带着笑容，快步走向女生更衣室的方向，嘴里说着：“青言，你爸爸车到了，就在门口，黑色的那辆……”
陈疏桐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难堪瞬间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在前台柜角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即将到来的、令人无地自面的对比。
更衣室的门开了。
沈青言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下了棋手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头发依旧束着马尾，肩上背着一个看起来质感很好的深色帆布背包。她看起来清爽而干净，与这昏暗雨天和陈疏桐此刻内心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车到了？”沈青言的声音依旧清润平静。
“对啊，就门口那辆黑色的，你爸爸电话里说了。”助理笑着指了一下大门外。
沈青言顺着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谢谢老师。那我先走了。”
“快去吧快去吧，别让家长等急了。”
沈青言朝着大门走去。她的步伐从容，甚至没有多看窗外的大雨一眼，仿佛确信门外一定会有那辆来接她的车，一定会有一把为她遮风挡雨的伞。
陈疏桐躲在阴影里，屏住了呼吸，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身影。一种混合着羡慕、自卑和强烈自尊心的复杂情绪，让她喉咙发紧，指尖冰凉。
就在沈青言的手即将推开那扇玻璃门的时候，她的脚步却忽然顿了一下。
她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目光转向了前台这边，落在了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陈疏桐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哗哗的雨声以及空旷的前厅里，再次短暂相遇。
陈疏桐的心跳骤停了一瞬，随即狂跳起来。她像一只被意外发现的、淋湿了的流浪猫，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甚至准备迎接某种询问或——更糟的——怜悯。
然而，沈青言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她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陈疏桐的方向颔首示意了一下，仿佛只是一个礼貌的告别，随即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玻璃门。
门外，风雨声瞬间放大。
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果然静静地停靠在路边，车灯在雨幕中切割出两道朦胧的光柱。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把黑色的宽大雨伞率先撑开，一个穿着得体、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快步绕到副驾一侧，拉开了车门，将伞完全倾向车门方向，护着沈青言迅速坐进了车里。
整个过程流畅而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陈疏桐的视线。
黑色轿车缓缓驶离，尾灯在滂沱大雨中划出两道模糊的红痕，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前厅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僵立在柜台阴影里、浑身冰冷的陈疏桐。
助理似乎这才又注意到她：“哎呀，同学，你家里还是没人接吗？这可怎么办，我真的要锁门了……”
陈疏桐猛地回过神，一种巨大的、无处可逃的窘迫感将她淹没。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用了，谢谢老师！我……我这就跑回去！”
说完，她不等助理反应，猛地低下头，像是逃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一把抓起自己那个旧书包，抱在怀里，然后一头冲出了俱乐部的大门！
冰冷的、密集的雨点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打得她皮肤生疼，眼睛几乎无法睁开。单薄的衣服几乎是在几秒钟内就彻底湿透，紧紧黏在身上，冰冷刺骨。
她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向前奔跑，高跟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冰冷的水花。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在她脸上肆意横流。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幕——那把及时撑开的黑伞，那辆安静等待的轿车，那个被小心翼翼护送上车的背影，还有……最后那个看向她的、含义不明的眼神。
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是看到了她的狼狈？是疑惑她为什么没人接？还是……仅仅只是出于礼节？
每一种猜测，都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的心上。
她跑得更快了，仿佛想用尽全身力气甩掉身后那令人难堪的画面，甩掉那冰冷刺骨的雨水，更想甩掉内心那汹涌澎湃的、无法控制的酸楚和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刺痛感。
雨水冰冷，却似乎浇不灭心底那簇因为强烈对比而灼烧起来的火焰。
那火焰里，有愤怒，有不甘，有倔强，也有一种……更加清晰和迫切地想要变得强大的渴望。
她要变得强大。强大到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伞。强大到可以坦然面对任何目光。强大到……足以并肩，甚至超越。
她在大雨中奔跑，像一只受伤却不肯屈服的小兽，身影在雨幕中显得如此单薄而决绝。
背包里的棋盒，随着她的跑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那声音，混着滂沱的雨声，敲打在她的心上，如同战鼓，沉闷，却持续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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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雨幕斜织伞下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