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青苹果味的硬糖 ...
-
夏日晚风裹着柏油路的余温,一阵又一阵拂过初安然的发梢,却吹不散燥意,风里明明带着几分傍晚特有的凉意。
她坐在石砖路边的木头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面开裂的木纹,额前的刘海早就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皮肤上,连淡蓝色T恤的领口都洇出一团湿漉漉的印子,风一吹,凉得她打了个轻颤。
脸颊还带着灼痛,汗水混着眼泪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小水珠,砸在裤子上晕开浅淡的痕迹。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那道巴掌印红得格外扎眼,像块滚烫的烙印。
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流,眼睑肿得像刚哭过的兔子,她忍不住抬手去揉,指腹碰到肿起来的眼尾时,一阵尖锐的疼窜上来,反倒让眼泪涌得更凶,视线瞬间被水雾蒙住,连眼前的石砖缝都变得模糊。
就在半小时前,家门被猛地推开,初迟山的身影晃了进来,满身的酒气混着。
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半眯着,昏沉沉地盯着地板,脚步虚浮地晃到沙发边,重重地躺下去,弹簧发出一声闷响。
他抬起手指着天花板,声音里带着酒后的含糊,却又透着不耐烦的戾气:“人呢?又死到哪里去了?还不赶紧热饭!”
初安然是从房间里轻手轻脚走出来的,方才查完成绩的雀跃还没褪去,嘴角比平时弯得更软,连声音里都裹着点藏不住的欢喜:“爸,我刚在查分数……”
放假已经好几周,今天晚上八点是出分的时间。
她攥着手机刷新页面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直到“714分”的数字跳出来,比平时模拟考还高出几分,考上市里最好的临沂高中。
那点欢喜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就被初迟山的呵斥打断,她连忙转身往厨房走,冰箱制冷的嗡鸣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得又快又轻。
菜是中午剩下的,放进微波炉加热时,瓷盘转起来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她把热好的菜端上桌,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喊了两声“爸,吃饭了”,便坐在椅子上等着。
初迟山像是被吵到了,从沙发上慢腾腾地起身,每走一步都带着晃悠,坐下时重重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像块石头,砸得初安然瞬间敛了笑意。
他盯着初安然看了几秒,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里没半点温度:“成绩出来了?”
初安然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还是忍不住扬起一点嘴角:“出来了。”
这话像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初迟山的火气。
他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像淬了冰的刀子,直勾勾地盯着她:“考了多少?”
初安然的声音瞬间弱了下去,指尖掐着筷子边缘,小声说:“714。”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
初迟山盯着她的眼神变得诡异,像在看什么不顺眼的东西,他猛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啪”的一声脆响,在狭小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下一秒,初安然的左脸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她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半边脸麻得失去了知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女孩子家家读什么书?”初迟山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粗粝又刺耳,“读了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出去挣钱,给我还赌债!”
他突然拔高声音,声嘶力竭地吼起来,唾沫星子飞溅到处都是,“你看你妈!就是读了书,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现在呢?人呢?跟着野男人跑了!她都不要你了!是不是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的?你是不是该听我的话!”
初安然的眼底早就红透了,她肤色白,那道巴掌印在脸上显得愈发清晰。
她没敢抬头看他,只是埋着头,用筷子机械地刨着碗里的白饭,米粒掉在桌上也没察觉,只是含着泪,轻轻点了点头。
初迟山喝多了酒,眼神却依旧阴鸷,他手指重重地戳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别以为考上高中就能上天!我告诉你,是我把你养大的,你这辈子都别想跑,一辈子都得待在我身边,给我挣钱!”说完,他猛地站起身,摔门而去,门板碰撞的巨响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随之而来的,是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混着街上酒馆的喧闹,消失在夜色里。
初安然坐在椅子上,直到那脚步声彻底听不见,才敢抬手抹眼泪。
她把碗里没动几口的饭倒进垃圾桶,洗洁精的泡沫沾到手上时,才发现指尖还在抖。
她慢慢洗了碗,把厨房收拾干净,然后攥着口袋里仅有的几十块钱和钥匙,轻轻带上门,一路快步走到了这条安静的路边,这里没有家里的酒气,没有摔门声,只有晚风偶尔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哗啦”
突然,一阵急促的滑动声传来,紧接着是硬物撞在脚踝上的钝痛。
初安然的思绪被打断,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她带着点鼻音,有些生气地抬起头。
视线相撞的瞬间,她愣了愣,男孩穿着白色的短袖,牛仔裤膝盖处有破洞,怀里抱着一块色彩鲜艳的滑板,滑板上的图案是撞色的涂鸦,像把夏日的阳光都揉了进去。
他的眼睛很亮,此刻正写满了歉意,快步跑过来时,额前的碎发跟着晃了晃:“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不太会滑,没看到你……”
初安然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没干的眼泪,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轻轻说:“没事。”
男孩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看着她,路灯的昏黄光线落在初安然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黏在脸上,被灯光照得泛着柔软的毛绒感,尤其是那双肿着的眼睛,红通通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让人忍不住心疼。
季星琛刚才就觉得她的声音不对劲,现在看清她哭花的脸,心里的歉意更重了。
季星琛指尖刚碰到滑板边缘,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住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裤荷包,指尖在软乎乎的布料里蹭了两下,终于捏到了一颗硬硬的东西,。
他微微低下头,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颗糖放在她摊开的手心里,糖纸是透明的,还带着点他手心的温度。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柔了些,像晚风拂过树叶,“吃了糖,就不要不高兴了。”
初安然捏着那颗糖,指尖能感受到糖纸的纹路,心里忽然暖了一下。
直到季星琛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她才低头看着手心的糖,慢慢展开手指。
昏黄路灯下透过糖纸,在她手心里映出青苹果图案,是颗苹果味的硬糖。
她指尖捏着糖纸的一角,轻轻剥开,清甜的苹果香气立刻飘了出来。
她把糖放进嘴里,硬糖在舌尖慢慢化开,先是淡淡的甜,接着就是浓郁的苹果味,清爽又不腻人。
那股甜味顺着舌尖蔓延到喉咙,连带着心里的委屈好像都被冲淡了些,原本发紧的胸口,也渐渐变得松软起来。
她坐在木椅上,含着糖,看着地上石砖缝里冒出的小野草,嘴角悄悄向上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