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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深宫梅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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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纪六年的隆冬,寒风如利刃般切割着空气,每一缕呼吸都夹杂着艰难。太极殿前,雪花纷飞,宛如天界遗落的羽毛,轻盈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在这片银装素裹之中,皇后白蕙,这位身着繁复华丽凤袍的一国之母,面容憔悴却眼神坚定,紧紧抱着年仅两岁的嫡妹白蘋,看着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她温暖的怀抱中。
白蘋的小手,细嫩而冻得发紫,紧紧攥着母亲衣襟上繁复的刺绣,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里,闪烁着不解与期盼。“阿姐,爹爹娘亲什么时候来接蘋儿?”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穿透了凛冽的风雪,直击人心最柔软的部分。
跪在白蕙身后的,是年幼的古央,他挺直了瘦弱的脊梁,眼神中有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韧。雪花不断地落在他的肩头,很快便融化成点点水珠,与他的泪水混杂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挣扎与难过。
四周,雪粒子如密集的箭矢,胡乱地敲击着太极殿上璀璨的琉璃瓦,风声呼啸,卷起层层雪,为这静默的抗议增添了几分悲壮与决绝。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三人孤独而坚定的身影,与漫天飞舞的大雪,共同编织出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每一秒的流逝都承载着难以言喻的重量。白蕙的目光越过层层飞雪,望向那遥不可及的宫门深处,这一刻,她悔恨极了。
七日前父亲战死的消息传回,她伤心欲绝赶回镇国将军府时,母亲平静的将年仅两岁的小妹交付与她,离别将军府后母亲伤心欲绝悬在祠堂梁上的噩耗却再度传来。
匆匆赶回时,陛下的圣旨也传达到镇国府,庶弟白芣苢接过虎符时颤抖的手——这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婢生子,如今成了白家最后的火种。
"将军府之女白蕙,求见圣上。"仿若打了霜的茄子般,她没有了从前的傲气,甚至她抛弃了用了七年的身份。她将额头重重磕在汉白玉阶上,怀中的白蘋吓得大哭。朱漆宫门吱呀开启的瞬间,她看见温絮儿着素色貂裘撑着伞停在自己眼前。
"姐姐何苦作践自己?"素手递来的暖炉腾起袅袅白雾,伞的偏向让白蕙感到一丝安慰,"皇上正与大臣商讨要事,先把孩子交给臣妾可好?"
白蕙猛地抬头,发间凤钗摇摇欲坠勾散青丝。一时间千万思绪涌上心头。温絮儿解下貂裘裹住白蘋,指尖轻轻拂过孩子冻僵的脸颊。
白蕙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仿佛一片在秋风中摇曳的枯叶,任由身旁焦急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复杂的望着眼前这个她并不喜欢的人。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却似乎无法驱散她周遭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个她曾经最为期盼的声音,自头顶悠悠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既已决定自请入庵修行,就把这两个孩子寄养在温贵妃处罢。她向来心慈,定会待他们如亲生。”
她猛地抬头,目光穿越了眼前的迷雾,与那双深邃的眼眸相遇。那双眼睛,曾是她生命中的灯塔,如今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白蕙的嘴唇轻轻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化为了无声的沉默。她望了望身边,那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个紧握着她衣角,眼中满是惊恐与不解;另一个则懵懂地眨着眼睛,似乎还不明白即将发生的变故。她的心,忽然间如刀绞般疼痛,每一丝呼吸都伴随着难以承受的重量。
“寄养……在温贵妃处……”白蕙低声重复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说话间,冷风灌进嗓子里,咳意再也抑制不住。丝丝痛感从嘴里喷出来,坠在雪地点缀出别样色彩。白蕙抬手擦了擦嘴角,手帕上的血迹吓得两个孩子脸庞滑过泪水,却依旧咬紧牙不让呜咽声流露。
白蕙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恒,她低头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为两个孩子裹了裹衣衫。
再次看向温贵妃,这个温婉贤淑、深受宠爱的女子,或许能给孩子们一个衣食无忧的成长环境。
她闭上眼,泪水悄然滑落,滴落在雪地上不见了踪迹,仿佛刚刚那滴眼泪只是错觉一般。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平静。
白蕙缓缓点了点头,再没有只言片语,她转过身,每一步都踩碎了过往,决绝的背影没入昏暗的廊中,最后的关门声轻微而彻底。
“母后!”
送别时,古央绝望的声音唤醒了浑浑噩噩的白蕙。她将白蘋与古央之手轻轻放在温絮儿手中,孩子手腕上的银铃铛发出清响。她最后望了眼宫墙角的合欢树,树干上当年刻下的"辰"字已被新枝覆盖。
此后,宫中多了座水月庵,无人知晓里面是何人,也无人再见过皇后。有人猜测,将军府落寞,不受宠的皇后已经被秘密处决了。
可白蕙不知,她心死的那一夜里古央发起了一场高烧,这场大病,摧毁了他的身体,此后只剩下单薄与羸弱。
转眼到了永纪十年的春分,六岁的白蘋踮脚去够御花园的花。浅粉纱裙扫过青石阶时,忽听得墙头有人轻笑:"小哭包,要不要帮忙?"
玄衣少年从琉璃瓦上翻身跃下,衣摆翻飞如展翅的鹤。他指尖还沾着墨迹,随手折下的花枝却精准落在白蘋鬓边:"喏,比你昨日画的墨团好看多了。"他是与白蘋一同长大的三皇子古衍。
"衍儿又胡闹!"温絮儿的声音自月洞门传来。白蘋慌忙要躲开,却被古衍拽住衣袖:"躲什么?你是白将军家的小凤凰,我母妃多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白蘋并不想骑马射箭,她只是想要她的姐姐。她知道,宫中的那座寺庙,是皇帝给她的姐姐建的。白蘋酝酿着要去看看她的姐姐,她拜别温贵妃跑向自己的居所。
这天,水月庵的墙头惊起一片鸟雀。白蕙跪在蒲团上念经,忽见嬷嬷气喘吁吁跑进来:"小姐!白姑娘在梅林昏倒了!"
药香缭绕的住房里,白蘋蜷缩在青布被中,小小的眉紧紧蹙在一起。白蕙旁的嬷嬷叹息着将伤药递给坐在床边的白蕙,垂头抹泪道:"姑娘这是被树枝划伤失血昏厥,那么高的宫墙她是怎么翻过来的啊,可怜的孩子..."
说话间,白蘋悠悠转醒,看到白蕙惊喜坐起:“姐姐,我想你。”少女泪眼朦胧紧紧抱着她,声音哽咽,思念之情令白蕙喉间一哽。
白蘋颤抖着掀开被角,少女贴身藏着的方帕里,裹着的是风干的合欢花瓣与破碎的纸笺,只是那是将军府长女白蕙的人生,一切都回不去的。
白蕙没有接过方帕,沉默着为白蘋姐姐擦拭伤口进行上药。
良久,一句冷冰冰的话道出口:“施主,别再来了。”
“姐姐!”少女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随着白蕙转身离去痛哭出声。
嬷嬷送走了白蘋,抹了把泪水回到了跪在蒲团旁的白蕙身边。
那年暮鼓声中,白蕙将那些心事埋进当年自残的合欢树下。远处宫灯次第亮起,她望着长乐宫方向双手合十。檐角铜铃叮当,恍惚又是多年前那个冷到极致的夜,娘亲将襁褓中的婴儿塞进她怀里:"娘最对不住的是你和蘋儿,但是没有你爹爹我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