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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轩车歌吹喧都邑 ...

  •   轩车歌吹喧都邑,中有一人向隅立。

      大明宫集体请愿之后,元稹对国子监太学生避之不及,却还是被他们堵到了。

      阳城已去,太学生对他念念不忘。元稹作诗之时,他和李宗闵可没想让阳城贬去道州那么远的地方,但是百炼镜上的文章,早就暗示了阳城的下场。

      近来百炼镜上多了不少文章,其中一首乐府长诗《道州民》,写得还挺有趣的,但边上注有“美贤臣遇明主也”,可是正文道州的任土贡,名为“矮奴”,年年上供。

      太可怕了。这种事情当然要阻止!拿人当贡品的事情,要是让外邦知道可不好。
      元稹感觉自己已经听到吐蕃人的笑声了。

      元稹之前将“道州矮奴”的事情对李宗闵随口一提,很快就传到了太学生的耳朵里。

      正好圣人下诏停止“道州矮奴”,太学生无心论是非,一心盼着阳城归来。

      阳城回来不当国子司业也行,这么好的人,在朝中任职就行。
      连柳宗元都称阳城是人生榜样,阳城去道州,他也变得无所寄托。后来柳宗元还给阳城立了遗爱碑,太学生们每日见到,对阳城的思念与日俱增。

      太学生们坚定认为元稹需要对此负责。

      这些人是听不出反话吗?
      元稹缩在墙角,无可奈何:“我和你们一条心啊,何蕃送行日黄沙四起的符咒之术,你们看我这个样子,哪里懂呢?我也是受人指示的,那人的名字我不能说,他看似弱小无辜,实则身手敏捷,你们怎么看不明白呢?”

      太学生没放元稹离开,他们很快把李宗闵骗了过来。
      李宗闵十分镇定,承认自己是主谋。国子监李找到的符纸,他买的,黄沙袋子,他家的,元稹就是给他打个下手。

      气势非常,理直气壮。
      元稹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的同时,觉得自己亏了。

      太学生齐齐向李宗闵作揖,供他为“预言神”,好吃好喝供着,要什么有什么,就让他算一算阳城的后事。

      李宗闵拒绝收礼。
      ——清官从小做起。

      并让他的关门弟子元稹代劳。
      ——谁要这种虚衔?

      元稹见他和李宗闵逃不开,只好答应他们,择日支个小摊,什么都算一算,让太学生们见识一下他们真正的实力!

      “师父”李宗闵找到了一个偏僻处,让元稹空手过来即可。

      摊子上的东西琳琅满目。
      元稹不太会用,但是动动嘴编故事他很喜欢。

      太学生们过来,元稹说不出来一句关于阳城的好话:“阳城,税收不上来,考功下下。”

      太学生们不理解,圣人那么看好阳城,为何会考功下等?

      元稹见对方气焰嚣张,找补了一下,说:“阳城自己写的,他为人谦虚,你们比我了解。”

      “可有解法?”

      “自囚于狱,观察使遣判官过去问安,见况之后,判官自然会向上禀报阳城的功业。”

      元稹的说辞过于荒诞。
      太学生们困惑不已,对他一脸鄙夷。

      这些不是没有根据的,他在百炼镜上亲眼见过。
      元稹懒得解释,说谎话有违本心,算不准才是目的,他想尽早散了回家。

      李宗闵明白他的意思,在一旁装作师长的样子,絮絮叨叨感叹元稹以前爱睡懒觉,如今这把年纪学有所成,他已经非常感动。

      元稹一下子站了起来。
      李宗闵一愣,但随后见元稹脸上挂着笑容。

      “师父累了吧,坐一会儿。”元稹就是忽然想起来,李宗闵之前比他矮一头,方才起身比了一下,身高差距更大了。

      李宗闵见元稹低头眯眼看着他,本来就和元稹乱了高下,他吓得根本不敢坐。

      “算卦”的幡子在风中飘扬。
      国子太学生看出来这两人毫无本事,满口胡言,就是闹着玩的,谁料引来了真的客人。

      元稹坐定,眼神暗示李宗闵拒客。
      但李宗闵问过访客,前进士,就是算一算之后的仕途。

      元稹开门见山:“初次摆摊,试手算卦,不收钱……准不准嘛,你可以先问问他们。”
      太学生在边上说卦师的答案不着调,访客反而粘在凳子上不肯走。

      事已至此。
      李宗闵毕恭毕敬,在一旁侍奉,把摊子上的玩意整理一番。

      元稹见访客三十来岁,却敢来白天无正经事做的年轻人群里,可能有苦难言,只想倾诉一番。

      “你先说说前事吧。”

      【
      即今漂泊干戈际,
      屡貌寻常行路人。】

      【由于战乱,昔日不可一世的“五姓七望”和旧日皇室后裔,也不得不躲到巴蜀或江南。】

      【逃难匆匆,随身携带的名家字画卖不了几个钱,余下不多的金银细软,容易被当地人盯上,报价再低,人在异乡,为了活命,只得忍受。】

      【擦肩而过的路人,衣着褴褛,谁能想过对方也曾锦衣纨裤,出入于公卿宅第。】

      天声来的不是时候。

      元稹没太听清访客的话,只记得他同天声里讲的那样,说了一些战乱的事。

      今年三月,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吴少诚争夺地盘,战争打到现在也没结束。

      访客能从徐州过来,已是不易。目前,他在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的幕府里任职。

      张建封前年赴长安面圣,作诗《朝天行》一首,去年三月三日上巳节同样来长安,和诸位宰相宴上同坐,可是今年就派访客一人过来。

      访客很是不安,他好不容易才有了当幕僚的机会,怕是又要失去了。

      又要?
      因为今年年初,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宣武军节度使董晋去世。董晋当时出镇汴州,他去世之后,随即爆发军乱,死伤无数,访客侥幸逃生。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元稹刚想开口,却听到他以前科举屡试不第,这才遇见董晋,被邀请去做幕僚。

      董晋可是昔日宰相,以他的威望,若能举荐眼前这位访客,自然仕途通达。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幸好元稹慎重,眨眼之间,访客接着说起他自小父母双亡,兄长抚养他,但不久被贬岭南,成人后身无分文,公卿接济他,但对方转年病逝。他的身边熟悉的朋友,他们的父母待他如家人,结果朋友们一个个没多久就去守丧丁忧。

      访客的神情恍恍惚惚。
      元稹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安慰他。

      【
      途穷反遭俗眼白,
      世上未有如公贫。
      但看古来盛名下,
      终日坎壈缠其身。】

      天声的这句话,倒是可以拿来现学现卖。

      元稹复述了一遍,访客眼里闪过一道光。

      “是吧?以后会好起来的吧?关掉的一道道门,锁上的一扇扇窗,其实是天命让我去更好的地方吧?”访客面无表情,语调平静得像是在聊今日的天气,“那么我之后,究竟该怎么办呢?”

      元稹瞥了一眼李宗闵。

      李宗闵倒吸了一口凉气,介绍起摊子上的签筒、符纸、茶叶、龟甲、香炉……

      幸好师父博学。
      元稹得以思考片刻。

      【昔日曹操的后人,曹霸,便因为战乱流入蜀中。】

      【曹霸喜好书法,年少时初学卫铄卫夫人,但不及卫夫人的徒弟,著名男书法家王羲之。他同样爱好绘画,开元年间,唐玄宗李隆基请他修补凌烟阁上的画像。画像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

      【
      良相头上进贤冠,
      将士腰间大羽箭。
      褒公鄂公毛发动,
      英姿飒爽来酣战。】

      【曹霸最擅长的并非肖像,而是画马。唐玄宗李隆基对他的鞍马画喜爱至极,想赐金于他,但是曹霸却将富贵视作浮云。】

      【谁知人到晚年,遭逢安史之乱,往日荣光如烟,最后如此潦倒。】

      天声戛然而止。

      按照之前的盘点,又该问如果回到当时,曹霸还会不会放弃当年皇帝的赏赐。

      元稹拿曹霸的事情举例,让访客自己体悟。

      访客若有所思点点头,随后忽然问起金丹。
      因为他看元稹保养得实在是好。

      是装老成装得太像。
      元稹称,他只是修身养性。

      没办法,这种话一出,就是访客想买金丹。
      他们实在没有备货。

      李宗闵灵机一动,向访客推销起摊子上的手串、香囊、核桃……

      【曹霸的生平,被诗人写下,名为《丹青引》。这位诗人和曹霸一样,出自高门大户,孩提之时,便是王侯公卿的座上宾。】

      【曾经的他无需入仕,歌舞书画,四处游乐。人到中年,有心科举,却遇科场闹剧,竟无一人及第。随后他出任微职,难以果腹,辞官不能,战事爆发,逃出长安,却遭俘虏。】

      【而后投奔唐肃宗,终于在朝中任职,自古君心难测,他随即被贬谪,四处颠簸,潦倒落魄。】

      【一生风雨飘摇的他,写诗遣兴,记下流离路上在江南和蜀中时遇见的故人,回忆当中的盛唐和少年时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过去家族的荣光,却没能保佑他。】

      访客叹了口气:“这些我想都要了……”

      李宗闵一愣,胳膊对着摊子画了个大圈。

      访客摇摇头,说:“但我没有那么多钱。”

      “不要钱。”元稹答道。

      李宗闵白了元稹一眼。

      元稹感受到一道寒光射向自己:“你拿一样吧,祝你平平安安,一生顺顺利利,希望以后能听闻鸾台凤阁之上,有你的大名。”

      【唐朝十大贬谪诗人!第九名!】

      “出将入相,如今可不敢奢望。”

      【铛铛铛铛!】

      “在下韩愈。”

      【杜甫!】

      天声像是有意为之。

      元稹没听清楚访客的姓名。
      倒是李宗闵在一旁问起对方的字。

      当然不是为了套近乎。
      李宗闵一听韩愈的字,便感叹他们两人名字上的缘分。

      “闵一世,损一时。”韩愈苦笑一声,“愈一尺,退十丈。”

      韩退之?
      元稹记得这个名字,百炼镜上出现多次。

      他向访客确认,果然是写《诤臣论》的韩退之。
      元稹想和他结识,结果多聊几句,被边上看热闹的太学生以为元稹真是“神算子”,一下子扑上来,把韩愈挤走了。

      太学生想买摊子上的东西,元稹报高价,李宗闵不同意,他再提价,李宗闵要收摊走人。

      大家只好作罢。

      众人散去之后,元稹对李宗闵强调道:“金盆洗手了哦。”

      李宗闵不依不饶,问:“你的照妖镜,《道州民》的作者姓甚名谁?”

      “白乐天。”元稹眨了眨眼,“你知道这人?”

      “我朝中有人,当然知道!今年的贡生,宣歙池观察使崔衍举荐的,有一位姓白。两人同姓,说不定能攀上关系。”李宗闵顿了一下,“你喜欢他的诗?想见他一面?”

      “没有。别瞎猜。”

      李宗闵偷笑:“那你主动帮我收拾摊子干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轩车歌吹喧都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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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文重写过,烦请从头看起,至少第二章开始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