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蓝磷火 ...
-
至此,我又失去了一名并肩同行的战友。
在埃莉诺宿舍的桌子抽屉里,存放着她那把已经生了锈的蓝石G36。
我轻轻地拿出来,抚摸着它浮满灰尘的表面,与埃莉诺相处的那些日子就跃然于脑海当中。
她有一头红褐色的头发,脸上横着一排小雀斑,总是扎着两个麻花辫,爱笑。
她最喜欢的食物是克莉丝汀自己发明的菜品——野菜炖蘑菇汤,尽管克莉丝汀爱往汤里放很多盐。
刚入伍时,埃莉诺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端起枪直发抖,就连射击场最近的靶子也打不中。
是年纪同样差不多大的艾伯特握住她的手,教她如何拿枪,怎么开火射击。
是艾伯特一步一步带她从战场中浴火重生,用鲜血重塑自己,成为了一名真正而优秀的军人。
[蓝磷火]是埃莉诺调来我麾下的时候,我颁给她的那把枪——蓝石G36,是一把很独特的枪,火石摩擦之间会射出漂亮的蓝色火焰。
普罗的一种烟花也叫蓝磷火,盛放在天空中,是漂亮而又绚烂的靛蓝色,像大海般美丽。
埃莉诺从没看过,是艾伯特一字一句告诉她的。
埃莉诺为此爱不释手,甚至她自己的作战代号也是这个名字。
有天我闲来无事,午休时分去到训练场巡查情况,就见到埃莉诺与艾伯特并肩坐在训练场前的台阶上。
埃莉诺红棕色的秀发在阳光直射下像金黄的稻草,她低着头认真盯着[蓝磷火],叽叽喳喳朝艾伯特介绍她的爱枪:
“这把枪特别神奇!我往天上开一枪,让你瞧瞧它有多漂亮,天哪……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起过的那个烟花?简直一模一样!”
艾伯特没有看枪,也没有顺着她的枪口看天上,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埃莉诺,而后红了脸颊,伸出手轻轻摸上她的红发:
“你、你头发上有东西。”
埃莉诺扭过头,两双稚嫩的、映着阳光金灿灿的眼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对撞在空气中,擦出比太阳还要炙热的火花。
埃莉诺的脸庞很快变得和她的头发一样红,枪口朝上的姿势握着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艾伯特越过手,握住她的手,顺着埃莉诺的手指攀上去,盖住了她,而后带着埃莉诺的食指一起,两双手同时扣动扳机——
“砰”地一声。
两颗热烈滚烫的心脏随着枪口炸开。跳跃的蓝焰于烈阳下,在两个真诚又热烈的灵魂前绽放,喧嚣轰鸣。
心跳是引信,目光是火种,漫天倾泻的、燃烧着坠落的蓝火星屑瀑布,引燃了一场无法抑制的、绚烂到极致的心动。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埃莉诺的蓝石G36,还有抽屉里藏着的那张她与艾伯特的合照,走了出去。
军营内一如反常,吵吵嚷嚷,我正准备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在窗外就瞥见博特哭得猩红的眼睛正对着雷斯少校怒目而瞪。
“你杀了埃莉诺——”博特声音吼叫到几近嘶哑,“是你亲手杀了她,你这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普罗走狗,为什么上战场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个只会窝在后方的孬种?”
雷斯脱下了他的披风、手套与军帽,只剩下一套白净的作战服内衬,他的军帽板正地扣在手中,一直弯着腰呈90度鞠躬状。
这是普罗军队中最为恭敬的道歉礼。
“抱歉,”他俯着身子,我看不清他蓝色的瞳孔中到底泛着什么样的感情,“对于[蓝磷火]的牺牲,我表示非常非常痛心、惋惜以及悔恨,并无它意。”
“你痛心?你悔恨?少装感同身受那一套了,说什么屁话!要不是你下达撤退的命令,埃莉诺就不会死!我们就可以支援到她撤出敌营……”
“[雪狐],我要纠正你一点,”雷斯打断博特,“在下达撤退命令时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蓝磷火]已经非常深入敌营后方,如果要撤退,那么其余的队员就要面临牺牲的风险。”
博特冷笑一声,眼中全是不屑与痛恨:
“尊贵的前Z部指挥官雷斯?赞亚少校,您的临场判断还真是了不起,您怎么知道埃莉诺全身而退的希望为零?你只把她当成一块肉,无情地扔到野狗堆里,想看看它们是如何撕咬她的,是吗?”
“这是我打过这么多仗总结下来的经验之谈,”他依旧弯腰保持那个姿势,“还劳烦你,不要轻易反驳一个指挥官的军事经验。”
“你的军事经验,就是把我们送到前线给那些怪物吃?”博特情绪激动起来,达到最高峰,“没错,我们的命不是命,我们是最被人瞧不起的畜生!我们就是被普罗出卖的人肉盾牌!你和那些普罗人都一种货色,你就该替埃莉诺去死!”
“博特、博特……”雪莉抽泣着,尝试小声劝阻,“别说了……”
雷斯沉默不言。博特越说越激动,扯掉了作战服的纽扣,冲上去抓起雷斯的衣领,迫使他直起身子。
艾杰维与巴特利特慌忙拦下博特,使劲扯住他的胳膊与衣袖往后拉,大声劝道:“博特!”
雷斯直起腰,我才看清楚他眼底的神情——似乎是风平浪静的湖面投进一颗小石子,搅不起巨浪翻涌,却也泛起了圈圈涟漪,足以打破静谧。
“我很抱歉,也很悲伤,她也是我的战友……”他语气冰凝,“但我必须为了大局保全整个队伍,而被迫牺牲她。这是作为一名指挥官的责任。”
“战友?责任?别找借口了,你们普罗贵族不是最喜欢拿我们当和怪物玩生死游戏的玩具吗?对于你们来说,看见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去死——就是在观赏一场免费的斗兽表演!”
“[雪狐],你的话太片面,不是每个指挥官都是如此……”
“行了!”博特吼道,“别狡辩了,你们他妈的才是真正的畜生,这群没有良心、没有道德的混蛋……”
雪莉和艾薇拉蹲在地上,细细的抽泣声越来越响亮。我推开军营大门,军靴踏在木地板上“咚咚”地敲:“博特。”
场面得到了暂时的控制。
我背着蓝磷火站到博特面前,他挪开视线不愿直视我,却紧紧捏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埃莉诺那时已经达到了[剥皮者]的老巢。你遇到过[剥皮者],应该知道它们有多难对付,埃莉诺不可能再有生还的机会了。假如是我,也难以从那之中活下来。”
博特不言语,但眼眶渐渐湿润,那只握死了的拳头狠狠抬起,又狠狠向窗台砸下去:
“埃莉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可以……”
“很简单,博特。”
我将背上的枪脱下来,紧紧拿在手上:
“艾伯特带给她的告别,是推开重要的人独自赴死。而最痛的活着,是承受这份被选择的分离。”
今晚的星空点亮了冗长的黑夜,星河流淌过夜床,博特望向窗外,光点闪烁融进他挂在眼下的泪滴:
“艾伯特……”
雷斯放下作战服披风与军帽,缓缓走到我面前,对我摊开双手说道:“……让我去吧。”
我看了一眼博特,恐怕雷斯继续呆在这里,气氛只会更加尴尬。
犹豫了片刻后,我最终还是把蓝磷火放到了他手上,而后又将刻刀递给他:
“埃莉诺?温斯特。”
“埃莉诺?温斯特。”
雷斯低头轻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