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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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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身躺在窄小冰冷的手术台上,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指尖冰凉,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背上被某种坚硬而锋利的东西刺入,麻木的钝感,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略微透出体温的手按在自己的背部。
如果不是医生一直用棉棒擦拭着感知神经几乎完全麻痹的背部,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流了一段时间的血。
针刺入的伤口的更深处,响起一种怪异的、类似生了锈的门板合叶所发出的吱呀声。
视线里是一片模糊的血红。
因为病房所处的楼层实在太高,再加上这几天都是阴天,所以透过窗户能看到的只有灰蒙蒙的天空,看久了心情也沉闷。
坐在小椅子上的男生闭着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都没能把那种包围着自己的窒息感赶走。他回过头看半躺在病床上的姐姐,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
因为了解她的性格,所以有意的控制自己不多话。知道她对待身边的人都是温和平静,但最难听的话唯独留给至亲的人听。
偶尔也会被她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的样子惹怒,但心里深知这是她的一种另类的撒娇方式,也就不再说些什么。
在人前把自己包裹的像一只茧,圆润的、平和安详的、安逸的、百毒不侵的,在最最信赖的亲友面前卸下伪装,露出自己坏脾气的、毒舌的、暴躁易怒但真实的本来面目,这是对你最大的信任和依赖,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病房墙上悬挂着的小小的液晶电视里正上演着近期最受小学生欢迎的连续动画片,鲜艳跳跃的色彩在姐姐眼睛里不断变换着,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湿漉漉的黑色瞳孔像是另一面光滑的屏。
一动不动,像是没有了气息。
男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小心翼翼看了看她的脸。
“想吃什么?”安静却温暖的低沉声音,就像是午后在有人熟睡的房间里,生怕扰人清梦的那样一种温和的声音。
紧接着从女生湿润但苍白的嘴唇中间传出的,是同样低沉但却丝毫没有温暖感觉的声音,“老头鸡。”三个字紧紧地黏在一起被丢到空气中,心安理得又不耐烦的语气。
“肯德基可以,但是医生说做完手术不可以喝碳酸饮料的,所以不给你买可乐。”男生站起身,随手拿下挂在墙边衣架上的大衣,套上了一只袖子。
女生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哦。”
门关上了,走廊里传来由近至远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她慢慢坐起身,穿上了拖鞋。
午饭时间的电梯口总是满满的嘈杂的人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年轻护士和饥肠辘辘等着下楼去饭厅吃饭的医生以及拿着饭盆要去给病人打饭的家属们混在一起,焦急的看着指示灯上走走停停的楼层数字。她只是用眼角瞄了一眼这一团嘈杂,就快步离开了,好像人群随时会喷涌而出灼人的热度,烧焦她的身体。
相比电梯口的混乱,走廊另一头的手术专用电梯口就安静得多,中午是没有手术的,再加上位置偏僻所以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
她经常站在电梯口一侧的落地窗前,看几十米以下的街道旁暗黄色的路灯练成的长蛇远远地蔓延直至消失不见。
是安静到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
她在转角处停下了脚步。
自己每天都来的这个地方,今天突兀的站着一个人。
视线从窗外厚厚的雾气落在对方黑色的利落短发上,游离着滑过眼镜的金丝边最后落在平整的西装外面套着的白大褂上。
她的嘴角礼貌的弯了弯,然后迅速的转身要逃。
“做完手术不到十二个小时,不顾医嘱满地乱窜,如果不是病床太高我想你应该还会在上面做瑜伽吧?”严厉又带有不易察觉的调侃意味的语气。
她清楚记得自己躺在手术台上时,举着来画下切割位置的记号笔说自己瘦的好像他早上刚吃过的鸡骨架并且转身就和另一个大夫讨论商贩无德问题的人就是他,口罩上面干净的金丝边眼镜和尖酸刻薄的语言,她躺在手术台上被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病房里弟弟正拎着带有红色LOGO的塑料袋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发懵,看见姐姐出现在门外,先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之后又傻呆呆的把袋子递给正往身上盖被子的姐姐,最后才回过神来坐在床边,剥开纸壳把食物递到女生手里。
姐姐抬起头看看男生,气还没有喘匀的样子,垂下眼睛想了想,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头发。
晚上例行的主治医师查房,弟弟提着水壶去打热水了,姐姐半躺着百无聊赖的看电视,然后金丝边就带着两个实习医生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他停在自己病床旁边的时候,女生明显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后背一直窜到头顶。
她保持看电视的姿势没有动,只是斜着眼睛防备的看着金丝边。
视线里是金丝边线条干净的侧脸和一只同样斜着的眼睛。
“感觉还好吧?”是很平和的语气。
“嗯。”她微笑,只是来查看术后情况的吧,自己有点太过敏感了,就算再怎么尖酸刻薄,也不至于一直跟一个无冤无仇的病人过不去。
金丝边也笑了笑,好看得很,然后他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两个人中午吃剩下还没来得及丢掉的肯德基纸盒。
“嗯,挺好。”他回过头来,眼神和手术那天看着她说鸡骨架时一模一样,“吃啥补啥嘛。”
女生再一次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脑袋里回荡着几个词。
鸡骨架。鸡肉。肯德基。鸡肉。
弟弟收拾姐姐的东西,打成大包小包打算回家时,已经是四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金丝边和几个实习医生走到病房门口,迎面看见的是男生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的脸。
男生转身看见医生,礼貌的点了点头。
“谢谢医生这段时间对我姐姐的照顾。”低沉温暖和掩饰不住的疲惫。
金丝边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视线落在床边一双白色拖鞋上,刚弯下腰去,拖鞋已经被弟弟捡了起来,“没事,我自己就可以。”男生平和的声音。
办公室里,金丝边整理着桌子上有些凌乱的病历。
一寸照片上女生黑色的瞳孔,无法聚焦一般的眼神。
“所以我才说实在太瘦了啊……”透出一点点惋惜的语气,声音轻到落到地上都不会发出声响一般。
就像是午后在有人熟睡的房间里,生怕扰人清梦的那样一种温和的声音。
就像是前一天,走出手术室对女生的弟弟说出那句话时一样的声音。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