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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余波 ...

  •   葬礼结束后的家,像一座被骤然抽走了所有灵魂与温度的精美空壳,华丽却死寂。阳光依旧每天准时透过那扇熟悉的、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规整而沉默的光斑,缓慢地移动,拉长,变形,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西边的墙角。但曾经充盈其间的、鲜活而生动的气息——母亲李秋萍在厨房里翻炒菜肴时锅铲轻快的碰撞声和着她偶尔随收音机哼唱的轻柔小调,父亲温诚下班回家时钥匙串在锁孔里转动发出的清脆“咔哒”声以及那句响亮的、带着疲惫与满足的“我回来了”,甚至他们偶尔为生活琐事低声交谈或温和争执时那充满烟火气的嗡嗡声——全都消失了。彻底地、残忍地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冰冷而甜腻的花香与消毒水混合的怪异气味,固执地、无孔不入地提醒着那场刚刚结束的、令人心碎欲绝的告别仪式,提醒着失去的永恒与冰冷。

      潆素像是被命运的巨手强行摁入了急速催熟的轨道。她以惊人的、近乎残酷的冷静和效率处理完学校那边所有的紧急事务,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申请了一学期的休学,表格上的理由栏她填得异常简洁:“家庭重大变故,需处理善后及照顾未成年家属。”然后,她便像一台被输入了“全面善后”程序的、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开始高速且沉默地运转起来,用近乎自虐般的忙碌来填补那巨大的、噬人的空洞和悲伤。

      莫笙蜷缩在客厅那张宽大的布艺沙发角落,像一只受惊后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小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旧靠垫。她沉默地看着姐姐忙碌的背影在各个房间之间穿梭。潆素接听一个个或真诚或客套的慰问电话,声音平静得可怕,用词得体而疏离,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那只紧紧握着无线电话座机、因为用力而指节根根泛白、微微颤抖的手,泄露出一丝她正在承受的、足以压垮常人的巨大压力与悲痛。她开始整理父母留下的各种文件,银行账单、保险合同、产权证书、水电煤缴费单……各种纸张铺满了整个餐桌,像一片象征着成年世界复杂与沉重的白色海洋。她蹙着眉,眼神专注得近乎锐利,用手机计算器反复核算着存款数字与未来可能的开销,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急促的声响,那声音在过份安静的、失去了主心骨的屋子里被放大得令人心慌意乱。

      “姐……”莫笙看着姐姐几乎一刻不停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极小聲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惶恐。

      潆素从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款中抬起头,眼神有片刻的茫然与失焦,仿佛从另一个遥远而冰冷的世界被强行拉回,随即迅速聚焦,努力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极淡的、几乎是透明的、意在安抚的微笑:“没事,笙笙,饿了吗?姐马上给你弄吃的。”她说着站起身,动作却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弯腰俯身的姿势而血液不畅,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餐桌边缘,才勉强站稳。

      那一下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晃动,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莫笙敏感而脆弱的心上。她看着姐姐眼下浓重的、连最便宜的遮瑕膏都无法完全掩盖的青黑色阴影,看着她原本合身舒适的牛仔裤腰身似乎都松垮了一些,勾勒出骤然消瘦的轮廓,鼻子猛地一酸,赶紧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靠垫里,不敢让姐姐看到自己瞬间涌上眼眶的热意。

      潆素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转身走进厨房。很快,里面传来淘米、水流冲刷、以及菜刀落在砧板上略显迟疑的声响。但以往母亲做饭时那种流畅的、甚至带着点令人安心韵律感的“笃笃”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笨拙、时常停顿、甚至带着点试探性的节奏,暴露出操作者并不熟练的事实。过了一会儿,一股淡淡的、不容忽视的焦糊味从厨房门缝里飘了出来,紧接着是金属锅盖掉落在瓷砖地上发出的刺耳“哐当”声响,和一声被迅速压抑下去的、极低的、充满挫败感与气恼的叹息。

      莫笙悄悄从沙发上滑下来,赤着脚,像一只小猫一样无声地走到厨房门口。潆素正背对着她,微微弓着腰,手忙脚乱地用锅铲清理着炒锅边缘那些顽固的、焦黑的糊痕,侧脸线条紧绷,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灶台上,摊开着母亲常用的那本手写食谱,页面停留在“糖醋排骨”那一页,娟秀的字迹旁甚至还有母亲当年不小心滴落的油渍,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印记。然而旁边却摆着几盘显然未能成功的、色泽暗淡、形态萎靡的菜肴,与食谱上诱人的图示形成了残酷而心酸的对比。

      那一刻,莫笙无比清晰地、尖锐地意识到,那个会系着围裙、温柔地笑着端出热气腾腾美味饭菜的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会轻松解决所有麻烦、肩膀宽厚可靠、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的爸爸,也消失了,彻底地、永远地。现在,这个偌大的、突然变得空旷而冰冷的房子里,只剩下她和姐姐了。而这个曾经充满温暖烟火气、飘散着食物香气的厨房,以及这个家,都成了需要姐姐独自一人苦苦支撑、艰难维持的、沉重无比的负担。

      她默默地退回去,没有再问,也没有出声。从那天起,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学会了在潆素略显笨拙地准备饭菜时,“恰好”走过去,默不作声地递上一个需要的盘子,或者“顺便”挽起袖子,安安静静地洗掉水池里浸泡着的青菜。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会挑剔饭菜的口味,总是安静地、认真地吃完姐姐做的每一餐,哪怕味道寡淡或火候欠佳,然后抢着去洗碗,把油腻的碗碟冲刷得干干净净,仿佛这样就能为姐姐分担哪怕一丝一毫的重量。

      夜晚,是这个家最难熬的时刻。白天的忙碌像一层薄而脆的纱,暂时掩盖了那无孔不入的悲伤。但当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屋内的一切声响渐渐平息下来,那种失去至亲的、冰冷刺骨的空洞感和令人心悸的寂静,便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孔不入地渗透出来,淹没每一个角落,压迫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潆素常常在深夜无法入睡。莫笙好几次半夜醒来,口渴或者去洗手间,都看到客厅靠近阳台的沙发上,有一个模糊而单薄的人影轮廓,一动不动地浸在清冷惨白的月光里,仿佛化作了房间陈设的一部分。姐姐不开灯,只是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很小的一团,下巴抵在膝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一片、偶尔有零星车灯划过的夜空,仿佛要在那无尽深邃的黑暗里,徒劳地寻找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关于“为什么”的答案。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单薄而僵硬,像一尊被遗弃在荒芜海岸边的、饱经风霜侵蚀的石像,周身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深不见底的孤寂与哀伤。

      莫笙不敢惊动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她只是偷偷地从卧室门缝里屏息看着,心脏像是被冰冷的、生锈的铁丝一圈圈缠绕,越收越紧,勒得她阵阵发疼,几乎无法呼吸。她只能更加用力地攥紧自己的睡衣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然后悄无声息地、像做贼一样退回黑暗的走廊,爬上床,把自己深深埋进冰冷的被子里,紧紧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只要不去触碰,不去言说,姐姐那份沉重得足以压垮一切的痛苦和压力,就不会完全显形,就不会将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家彻底摧毁。

      她知道姐姐很累,非常累。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精神上的巨大耗竭,而莫笙更知道,压着姐姐的最大的压力是自己,如果当年爸爸没有收养她,姐姐现在不会这样辛苦,但莫笙不能多想,她更不敢多想,姐姐耗尽心神整理着亲戚们的关心和生活上的巨变,而自己却在这悲春伤秋,。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和更巨大的、骤然压下的生活责任,像两座无形却无比沉重的大山,沉甸甸地、毫不留情地压在潆素才二十一岁的、尚且稚嫩单薄的肩膀上。所以莫笙拼了命地学习,近乎自虐般地要求自己。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像压缩海绵一样投入到课本和仿佛永远做不完的习题里,教室、图书馆、书房成了她最常待的地方。她要求自己每次考试都必须交出最漂亮、最无可指摘的成绩单,排名要最靠前,分数要最高。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不让姐姐再为她学业操心和花费额外补习费用的方式,是她笨拙而绝望的“报恩”。她甚至开始学着精打细算,偷偷用一个小巧的、带锁的硬壳本子记账,姐姐每周给她的、数额并不宽裕的生活费,每一笔支出——早餐的牛奶、公交车的票钱、必要的文具——都规划得清清楚楚,绝不多花一分一毫在无关紧要的事物上。

      “笙笙,不用省,该花的花,想买什么书和资料就跟姐说。”潆素有一次提前下班回家,看到莫笙正对着超市促销海报上的食用油和卫生纸价格反复比对计算,计算器按得飞快,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泛起细密而酸楚的疼,忍不住放柔了声音说道。

      莫笙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随即飞快地合上记账本,藏到身后,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姐,你太辛苦了。”她抬起眼,目光越过姐姐疲惫的肩膀,落在她眉间那道新添的、即使睡着时也无法完全抚平的细纹上,那纹路里仿佛刻满了生活的重压与无声的忧虑,“我很快就能上大学了,我可以申请最高等级的奖学金,我还可以去做家教,我很会讲题。我能帮你,真的。”

      潆素伸出手,指尖微凉,想像小时候那样,自然地揉揉她柔软的发顶,手伸到一半,却在空气中凝滞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物拖拽,最终只是轻轻地、带着无尽疲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动作里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傻丫头,”她的声音很温柔,像羽毛拂过,却掩不住底下深深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倦意,“姐供得起你。你好好读书,安心考上最好的大学,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别的不用你操心。”

      然而,平静得近乎压抑的水面之下,危险的暗流早已开始悄然涌动,伺机而发。潆素回校复学后,除了应对繁重的学业压力,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时间缝隙疯狂地打工。家教、咖啡馆店员、数据录入员、快餐店小时工……她像一只被无形的鞭子不断抽打的陀螺,疯狂地、不停歇地旋转着,试图用令人窒息的忙碌和身体极度的疲惫来麻痹自己尖锐的神经,也试图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赚取更多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经济上的安全感,仿佛金钱的数字能填补内心的黑洞。

      同时,她内心深处那关于父母那场“意外”的疑虑野草,从未停止生长,反而在寂静的夜里愈发茂盛。父亲的离世太过突然,太多细节透着说不清的古怪和刻意。她开始利用深夜莫笙熟睡后的时间,悄悄整理父亲书房里所有的遗物。那些厚重的、布满了复杂专业术语和令人眼花缭乱图表的工作笔记与实验记录,她大多看不太明白,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字里行间那种越来越深的困惑、焦虑与不被理解的愤怒,尤其是当涉及“维钧制药”、“第七批次”、“冷链运输温度异常波动”、“原始数据复核争议”这些被反复圈画的关键字眼时,父亲的笔迹往往会变得格外用力、潦草,甚至带着一种焦躁的、几乎要划破纸背的凌厉划痕,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她不敢告诉莫笙这些危险的发现和日益加深的恐惧。她只是像一个孤独的掘墓人,默默地将那些可能隐藏着致命关键信息的笔记本、内部会议记录复印件和一些零散的、标注着“机密”字样的打印文件,仔细地、分门别类地锁进父亲书桌最底层那个带有密码锁的旧抽屉里,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潜在的危险与血腥真相,与她唯一的妹妹彻底隔绝开来。她自己则默默地、利用大学图书馆浩如烟海的资源和不设限的网络权限,像破译天书密码一样,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啃着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内容,查阅相关的行业标准、药物临床试验规范和过往的安全事故文献,试图从那些冰冷客观的数据、图表和专业术语背后,拼凑出父母出事前可能面临的巨大压力、遭遇的威胁以及那个被精心掩盖的、黑暗的真相轮廓。这项工作进展缓慢,且时常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与恐惧,仿佛在黑暗中摸索一头巨兽的轮廓。

      危险并非毫无征兆。一个晚归的深夜,潆素拖着在便利店站了八小时班后疲惫不堪、几乎散架的身体,独自走在离租住公寓不远的一条灯光昏暗、行人稀少的小巷里。路灯忽明忽灭,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突然,一辆没有悬挂牌照的黑色摩托车,像幽灵一样从她身后毫无预兆地疾驰而来,引擎发出沉闷而压抑的轰鸣,刻意消弭了排气管的噪音。后座上的一个戴着全黑头盔、看不清面目的人猛地探身,目标明确、出手如电地抓向她单肩背着的、装着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复印资料的电脑包带子!

      潆素惊骇之下,全身的疲惫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危险冲刷殆尽!本能让她死死抱住背包,那里有她辛苦整理的资料!巨大的、突如其来的拉扯力让她瞬间失去平衡,惊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在粗糙冰冷的水泥地上剧烈摩擦,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鲜血迅速渗出,染红了衣物。那辆摩托车却毫不停留,甚至没有减速看一眼,引擎发出一声更加嚣张的咆哮,如同得手的野兽,迅速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尽头,只留下地上零星的血迹、散落一地的杂物和惊魂未定、浑身冰冷颤抖的她。

      她挣扎着、踉跄地爬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衣,紧贴在冰凉的皮肤上。回到家,她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不敢告诉莫笙真相,只含糊地、轻描淡写地说是自己晚上走路不小心,看不清路摔了一跤。莫笙看着伤口,她知道姐姐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可万一姐姐又是像上次站不稳了呢,莫笙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姐姐,但是姐姐躲闪的姿态实在是太明显了,不安也没藏住,姐姐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莫笙不敢问,姐姐不会愿意告诉她的,到了晚上她听见姐姐悄悄地起来,可困倦实在难抵,再加上她没再在听到姐姐的动静了,实在受不了便昏睡过去了。而潆素在听到妹妹略显急促的呼吸便知道她还没睡,耐心等待着,在确认莫笙呼吸均匀地熟睡后,便偷偷从工具箱里找来螺丝刀和锤子,在她们卧室的门内侧,加装了一道简陋却结实的金属插销。螺丝钉拧入木头时发出的沉闷而固执的“嘎吱”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慌意乱,像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还有一次,她发现自己放在大学图书馆长期租赁的储物柜里的几本父亲常用的专业书不见了。那是父亲做了大量笔记和批注的版本,里面可能隐藏着他随手写下的思路和疑问。她焦急地去询问前台管理员,反复恳求查询监控和借阅记录,系统却显示并无任何相关的借出或保管记录,管理员也一脸爱莫能助,那几本书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同时,那段时间,她总隐隐感觉似乎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视线在远处跟踪窥视着她,无论是在人来人往、喧闹嘈杂的校园走廊,还是在打工往返、霓虹闪烁的都市夜路。但那感觉飘忽不定,如同鬼魅,每次她猛地回头,心脏提到嗓子眼,警惕地、锐利地四下扫视,看到的都只是行色匆匆的陌生面孔和城市最寻常不过的、冷漠的街景,仿佛那只是她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这些细微的、无法对人言说的恐惧与威胁,像看不见的、带有粘性的蛛网,一层层缠绕上来,悄无声息地收紧,勒住她的喉咙,让她在独处时常常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与孤立无援。她越来越清楚地、绝望地意识到,父母的死,绝非一场简单的、不幸的交通意外。而那双隐藏在暗处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或许也正时刻盯着她,亦或者盯着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必须用尽全部力气和生命去保护的妹妹。这个认知让她夜不能寐,草木皆兵。

      压力最大的时候,她会在深夜无法入睡,被噩梦和焦虑反复折磨,最终悄无声息地、如同梦游般走到莫笙的床边。妹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而安稳,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地洒在她恬静柔和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投下小小的、令人怜爱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正做着什么美好的梦,仿佛一切突如其来的灾难和笼罩的黑暗都还未曾发生,她还是那个被父母和姐姐精心呵护在羽翼之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潆素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屏息看着,贪婪地从妹妹毫无防备的、纯净如初雪的睡颜中,艰难地汲取着一点点坚持下去的微薄的勇气和力量,仿佛那是沙漠中的最后一滴甘泉。保护她,绝对要保护她,不惜一切代价,绝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个念头像炽热的烙铁,深深地、永久地烙在她的灵魂最深处,成为支撑她所有行动、所有挣扎、所有忍受的唯一信念与活下去的意义。

      而睡梦中的莫笙,似乎冥冥中感应到了那份沉重而温柔的、饱含痛楚的注视,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唇边溢出极轻的、模糊的、充满依赖的呢喃:“姐……别走……”

      潆素的心猛地一酸,眼眶瞬间滚烫,积蓄的泪水几乎要决堤。她迅速抬手,用手背狠狠抹去眼角渗出的湿意,俯下身,极其轻柔地替妹妹掖好被踢开的被角,指尖掠过她温热光滑、散发着淡淡少女馨香的脸颊,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需要她用生命去守护的稀世珍宝。然后,她像一位即将投入一场注定惨烈、孤立无援却别无选择的战役的士兵,深吸一口冰冷的、弥漫着黑夜与孤独气息的空气,挺直了早已不堪重负的脊背,转身,一步步走回自己那充满未知荆棘与冰冷现实的世界,走向那条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的征途。

      这个家,曾经充满欢声笑语、温暖如春的家,如今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她是姐姐,她必须成为那座能遮风挡雨、扛起一切的山,哪怕这座山,内部早已被无尽的悲伤、噬骨的恐惧和巨大的压力侵蚀得千疮百孔,布满裂痕,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在无声的绝望中轰然倒塌,碎裂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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