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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忍耐 ...

  •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狛治靠在墙上睡着了。

      垂着脑袋,睫毛睡梦中还在不安地颤抖,白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了小孩身上。

      “走了走了!”
      “不在名单上的都可以走了。”捕吏吆喝着,一个个打开牢房门。

      钥匙和铁链碰撞叮当直响,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狛治猛地惊醒,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

      “你可以走了。”
      狛治听见捕吏嘀咕,“真是奇怪,原本应该逐出江户的,不知道大人怎么还留这小子在城里。”

      披在身上的外套入手柔软,浸着淡淡檀木的清香,狛治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身边——昨晚奉行坐的地方如今空空荡荡。

      如果不是鼻尖环绕的真实的味道,和手中昂贵布料的触感,他都要怀疑昨晚的一切是自己的一场梦。

      奉行大人晚上来给毫无背景的扒手送衣送饭。
      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掉大牙,问是不是被打坏了脑子。

      他图什么呢?

      狛治不由得想。

      但不过思索两秒便放弃了。

      无所谓了,图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叠好衣物,放到捕吏们常常喝酒的桌上,“这是你们奉行的衣物,你记得转交。”

      捕吏正在跟武士前倨后恭地说话,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这是奉行的衣物,麻烦你们转交。”狛治又重复了一遍,额头青筋直跳。

      武士和捕吏没人分他眼神。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

      “奉行的衣物,转交,懂吗?”狛治踩着凳子一跳,掐着捕吏的后脖颈就往地上拽。

      捕吏吃痛,才扭头看他,“你小子活腻歪了是吧!”

      正要亮剑,余光扫到鬼崽子怀里抱着的白色衣物一角,他揉了揉眼,确认是奉行大人衣物上特有的金丝暗纹。

      “你们奉行大人的衣物,帮我转交。”狛治看他没有动手的打算,最后交代了一句,踏上石阶往外走,拉开木门,刺眼地阳光害得他不住眯眼。

      门外人声熙攘——

      “饿了没?我做了饭团,你先垫垫。”有妻子心疼地捧着刚刚出狱的武士脸左看右看。

      “叭叭——你昨晚怎么没回家。”有小孩跌跌撞撞地往武士怀里冲,后被一把抱起架上肩头。

      狛治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往外走。
      穿过那些聒噪的,恼人的声音。
      然后在人群的尽头,看到了白城。

      白城的周身围着幕僚和捕吏,像是在交代什么事情。

      狛治扫了一眼,没有停留,只是往外走。

      等白城抬头的时候,小孩已经走远了。

      白城摸了摸袖子里特意塞的一块饭团,不由得哑然。

      “大人?怎么了?”五条看白城有些走神。

      “没事。”白城轻轻摇头,“你继续说。”

      “最近城里上报的盗窃案越来越多,但凶手却始终不见踪影,我怀疑这是有预谋的组织性犯罪。”五条皱眉,“而且有人目击者举报说犯人个子都不大,像是小孩。”

      “继续调查吧,有新线索再来汇报。”
      想来接的人已经走了,白城也不再原地停留,带着幕僚往町奉行所里去。

      “是。”

      再见狛治是当天下午。

      五条幕僚进来,顺便把手里洗的干干净净的饭盒交给了小黑。

      “饭盒哪来的?”白城注意到了。

      “您上次席间不是给那个鬼崽子送了一份饭吗?我进来的时候看鬼崽子跟门口的守卫都要打起来了,就顺便帮他送进来了。”

      “他人呢?”

      “走了吧。”五条到书案前坐下。

      白城有点被气笑了。
      这些天,他怎么问系统——技能怎么使用,系统都不回答。
      眼看30天的血色倒计时越来越近,再不跟狛治接触找到更多线索,估摸着30天后就会被无惨找到干掉。

      “把人叫回来。”白城吩咐五条。

      刚刚坐下的五条讶然抬头。

      “我找他有事。”

      上司一句话,下头跑断腿。

      提着袍裾往外追的时候,五条就在骂这个鬼崽子怎么走得这么快。

      好在在分岔路口逮到了人。

      “奉行大人有事找你。”五条气喘吁吁地去抓狛治的肩膀。

      还没搭上就被抓住了手腕。

      狛治侧头看他。

      五条有些厌恶地把手抽了回来,理了理袍子,面色倨傲,“跟我走。”

      “滚。”狛治头也不回,留五条一个人在原地瞠目结舌。

      狛治怎么也没想到,奉行会追到家里来。

      哗啦——

      门被人拉开了。

      躺在地板上还没扭头,鼻尖就闻到一股檀香,而后视野里闯进了纯白的袍子,雪白的发尾像光一样整个照亮了昏暗的屋子。

      “见你一面倒是难。”白城声音温润。

      狛治一个翻身坐起来,“你来干什么?”
      后觉语气生硬,便不说话了。

      “五条叫不动你,所以我来了。”白城收起了折扇。

      “我以为他是唬我的。”他起身想给奉行接杯水,“您找我有事吗,饭盒我已经叫幕僚还给您了,衣服也已经交给捕吏了。”

      可打开木箱,发现里面只有父亲喝药的碗。碗底常年被药渣浸着,都有些泛黑了。
      嘴唇抿了抿,狛治又把箱子合上了。

      狛治的家很小,屋内逼仄,三面墙壁,举目墙皮都脱落的不成样子,唯有进出的推拉门透着屋外的天光。
      一个铺在中央的床褥,一个放在床尾的木箱,就把屋子填得满满当当,只留了一个人走路的过道,白城走进来,甚至觉得呼吸都被压抑住了。

      “你父亲呢?”白城明知故问。

      “死了。”狛治生硬回答,甚至扯出了个恶意的笑,“就吊死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
      说罢又有些后悔,于是闭嘴。

      “我可以打开看吗?”白城并不介意,自顾自地走到箱子面前。

      这是狛治他们家,唯一一个可以储物的地方。

      狛治没有说话,白城便当他允许了。

      木箱不重,是周边常见的杉木板拼的,边角用钉子钉得死实,岁月磨得木纹发灰。
      打开扑鼻就是药香,一包包用麻袋或纸包的甘草药按照不同类别整齐地被收纳在箱子里,旁边是叠好的旧布衣。

      “贵吗?”白城把药一包包拿出来,分辨品种后又放了回去。
      除了最基本的艾草芦根之类的草药外,还有纸包的一小撮药研成的粉末,甚至还有特别昂贵的丸药。
      白城打开纸包嗅了嗅,大多是甘草粉,用于止咳的。

      狛治就坐在床褥上看他,一语不发也不拦。

      “很贵吧。”白城轻叹,把药物重新包好,放了回去。

      “草药是我自己摘的,散剂五文一袋,没什么作用。”
      “能让父亲身体好些的只有那个丸子。”狛治声音平淡,“3两9文,一包十粒,省着也不过吃二十天。”

      “所以才去偷钱吗?”白城问。

      “一两是四千文。”
      “凌晨爬起来送豆腐,一天3文;帮人挑粪水下肥,一天1文;如果撞上有木匠要送打好的家具,从城南背到城北,多的时候能赚3文。”
      近乎残忍的数字。

      “我不能看着爸爸去死吧。”

      白城扭头看他。

      小孩盘腿坐着,面色很平静。

      “爸爸越来越瘦,后背上的骨头都快戳破皮肤了。”
      “挨打的时候,捕吏每一次每一次都重复着一样的话。”
      “烦得像是恼人的苍蝇,嗡嗡嗡嗡让我好好工作。”
      “可钱根本不够啊!药很贵啊!”

      “我只是想把父亲治好,我有什么错?”
      “我从早上就出门去送豆腐,忙到凌晨回家,钱还是不够啊!”
      “那些该死的武士一顿饭就能吃掉父亲好几天的药钱。”
      “我偷又有什么错?”
      “穷人连活下去都不被允许吗?”

      “受的偷窃的刑罚根本不重,就算被鞭子狠狠抽打,就算骨头被打断,我都能忍受。”
      “爸爸根本不是累赘。”
      “他又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根本不在意这些,偷也好抢也罢,我只想要治好爸爸,哪怕死了都没关系。”

      狛治走到白城面前,抓住了他的袍子,蓝色的瞳孔裂到最大,仰头问他,“可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道歉呢?明明爸爸什么都没有做错。”
      “为什么会死呢?明明他连一只蜘蛛都舍不得杀。”
      “又为什么要丢下我离开呢?明明我一点都不觉得苦,明明我还能继续忍受下去,忍受到长大,忍受到我死的那一天为止。”

      “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自杀!”
      “为什么当时,我不在他身边!”
      “为什么我连父亲的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出门之前,他还好好的摸了我的脑袋啊!”
      “为什么!”
      “为什么啊?”

      他才11岁,一米五的个头,眼眶里没有眼泪,仰头看向白城的蓝色瞳孔里,痛苦近乎满溢出来,眼底尽是不解的疑惑。

      “因为他爱你。”白城抬手,轻轻落在狛治的头上,“就像你爱你父亲,愿意为了他去死一样,他也爱你。”

      狛治茫然抬头。

      “所以才一直道歉,才克服了对死的恐惧,才不舍得你再为了他继续忍耐下去了。”

      “可……忍耐有什么不对吗?人生下来不就是来忍耐的吗?我还可以继续忍耐下去,只要父亲还在我身边。”

      “他又怎么舍得坐在病榻上,看你早出晚归去给人挑粪去受尽冷眼。”白城蹲了下去,半跪在地上,捧着狛治的脸蛋,跟他对视,“没能让你拥有一个无忧无虑去玩耍的童年,他一定很自责。”
      “他从来都没有抛下过你。”
      “他很爱你。从始至终,都很爱你。”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父亲一定是感激狛治的。”

      是的,一定是因为感激而愧疚。
      而不是觉得狛治偷窃,责怪他让家族蒙羞。

      白城掌心的温度沁入皮肤,就一瞬,短短的一瞬,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溢出,然后就一颗接一颗连成串地往下砸。

      狛治听到白城说——

      “这不是你的错。”
      “是这个社会的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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