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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圣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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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兰苑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管家那一声尖利的“天使到”骤然打破。
“宫里的旨意?”柳氏脸上的怒容与惊惧瞬间凝固,转为愕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在这个节骨眼上,宫中来旨,是福是祸?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鬓角。
萧婉也愣住了,眼底的怨毒被惊疑取代,狐疑地瞥向萧卿。只见对方面色平静如常,仿佛早已预料,又仿佛事不关己,那种超乎常理的镇定让她心头莫名升起更大的不安。
“快!快开中门,设香案!”柳氏终究是世家主母,迅速压下内心波澜,厉声吩咐下去,又狠狠瞪了萧卿一眼,“待会儿再与你算账!”说罢,急忙带着一众女眷匆匆往前厅赶去。
萧卿微微垂眸,掩去眼底一丝深思。宫旨来得蹊跷,是冲着她昨日在郡主宴上的“妄言”,还是……与萧府这潭浑水下的东西有关?她示意流萤稍安勿躁,整理了一下略显素淡的衣裙,从容跟上。
萧府中门大开,香案早已设好。一名面白无须、身着青色宦官服色的内侍负手立于堂前,神色平淡,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跪伏在地的萧家众人。他身后跟着两名小黄门和四名面无表情的皇宫侍卫,气氛肃穆。
“咨尔萧门柳氏、次女萧卿,接旨——”内侍拖长了尖细的嗓音,展开明黄的绢帛。
柳氏带领众人叩首:“臣妇(臣女)恭聆圣谕。” 旨意内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并非问罪,亦非寻常赏赐。皇帝陛下竟是因为听闻萧家二小姐昨日在郡主宴上的一番“女子才德之论”,“甚合圣心”,又怜其“久病初愈”,特赐下宫廷秘制滋补药材若干,并命太医署精通调理之术的苏墨珩太医,即日起每日过府,为萧二小姐“请脉调养”,直至其身体康健。
这道旨意,如同一声闷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赏赐药材是恩宠,但特意指派太医每日过府问诊,这待遇……未免太过殊异!更何况,对象是萧卿这个刚刚回京、声名不显的“病弱”嫡女!
柳氏惊疑不定地领旨谢恩,双手微微颤抖。萧婉跪在一旁,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嫉妒与怨毒。她费尽心思想要压制的妹妹,竟如此轻易就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来自皇宫的关注?!
萧卿垂首接过圣旨,指尖感受到绢帛冰凉的触感,心中亦是波澜微兴。皇帝此举,意欲何为?是真的欣赏那番言论,还是……另有所图?或者,这与昨日偶遇的那位苏太医有关?他到底是谁?
传旨内侍并未多留,宣旨完毕便告辞离去,留下满堂心思各异的众人。
柳氏捧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如同捧着烫手山芋,脸色变幻不定。她看向萧卿的眼神复杂至极,有忌惮,有疑惑,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儿了。
“卿儿……”柳氏的声音有些干涩,“既是陛下恩典,你……你好生领受便是。苏太医来时,务必恭敬,不可怠慢。”她终究不敢再提方才问罪之事,皇帝的旨意像一道无形的护身符,暂时罩住了萧卿。
“女儿谨遵母亲教诲。”萧卿敛衽行礼,姿态恭顺,却自有一股不容轻侮的气度。
当日下午,苏墨珩便准时到来。
他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并未穿着太医官袍,气质温润如玉,嘴角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然而,当他踏入芷兰苑时,流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从这个看似文弱的太医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内敛却极其危险的气息。
萧卿正坐在窗下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书卷,起身微微颔首:“有劳苏太医了。” “二小姐客气了,此乃在下分内之事。”苏墨珩笑容和煦,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房间,在流萤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落在萧卿身上,“奉旨为您请脉。” 两人隔着小几坐下。苏墨珩取出脉枕,动作优雅。
萧卿伸出皓腕,搁在脉枕上。他的指尖轻轻搭上她的脉搏,微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室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苏墨珩垂眸诊脉,神色专注。片刻后,他抬起眼,看向萧卿,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究:“二小姐脉象……甚是奇特。阴虚之象明显,却非先天不足,倒似长期忧思惊惧、心力交瘁所致。然脉象深处又隐有一股异样韧劲,似有某种力量护持心脉,矛盾至极。”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精准,点破了萧卿刻意用药物营造的虚假脉象之下的真实状况——那份“忧思惊惧”是她多年在巫行历练的真实写照,而“异样韧劲”则源于她修炼的巫行秘法。
萧卿心中微凛,此人医术果然深不可测。她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凄然与脆弱:“苏太医慧眼。幼时离京,寄人篱下,难免多思多虑,让太医见笑了。”
苏墨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深究,转而道:“陛下赏赐的药材皆是上品,稍后我便开一温补方子,循序渐进,固本培元为宜。”他提笔写方,字迹清峻洒脱,隐有风骨。
写完方子,他并未立刻告辞,而是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府上老夫人昨日忽染急恙?不知眼下可安好了?若需援手,在下或可……” “祖母已无大碍,多谢苏太医挂心。”萧卿立刻截断他的话,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府中琐事,不敢劳烦太医。”
苏墨珩也不坚持,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放在桌上:“此乃太医署配制的‘清心丸’,于安神定惊颇有奇效。二小姐脉象显示心绪不宁,或可用得上。”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适用于……惊惧噩梦、或接触过某些阴邪秽物之后。”
“阴邪秽物”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根针,直刺萧卿耳膜。他果然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隐约察觉了地窖之事!
萧卿抬眸,正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那笑容依旧温润,眼底却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令人望不透深浅。 “太医费心了。”萧卿不动声色地收下玉瓶,指尖触及瓶身,冰凉刺骨。苏墨珩微微一笑,起身告辞:“既如此,在下明日再来。二小姐好生歇息。” 他离去时,身影飘逸,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问诊。但萧卿和流萤都知道,这个人,绝不寻常。
送走苏墨珩,萧卿摩挲着那冰凉的玉瓶,眸光沉静。皇帝、苏墨珩、宫旨、调养……这一切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她仿佛置身于一盘巨大的棋局中,成为了多方势力关注的一枚棋子。但,棋子亦可翻身为主。
“流萤。” “属下在。” “昨夜青鸟引回讯,提及地窖祭坛符文与漠朔黑巫‘噬魂诅’相似,但仅有七分?”萧卿沉吟道。
“是。另有三分,结构更为古老诡谲,似掺杂了……南海鲛人的惑心秘纹,以及西南百越某种血祭的残阵。”流萤禀报。
漠朔、南海、百越?这三股风马牛不相及的势力,其邪术痕迹竟同时出现在萧府一个废弃地窖中?这背后隐藏的阴谋,比想象的更为庞大复杂! 萧卿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看来,需要动用巫行更深层的力量了。
“传讯惊蛰,启动‘潜渊’档案,调阅所有与漠朔黑巫、南海鲛人秘术、百越血祭相关的记载,尤其是三者可能产生关联的蛛丝马迹。同时,让他动用‘镜瞳’,严密监视卢府与所有漠朔使团成员的动向,特别是他们与京中哪些方外之人接触。” “潜渊”是巫行记载天下秘辛的核心档案库,“镜瞳”则是最高级别的监视网络。动用它们,意味着萧卿决定不再仅仅被动防御。
“是!”流萤领命,神色肃然。
“另外,”萧卿拿起苏墨珩留下的那个白玉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放在鼻尖轻嗅——药香清冽纯正,确是上好的安神丹药,并无异常。
但她总觉得,苏墨珩留下此药,别有深意。 “将这瓶药,送去秘库,让‘辨毒’仔细查验,每一味成分,乃至炼药所用的水、火、器皿残留,皆不可放过。”
“是!”
流萤离去后,萧卿独自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却无法温暖萧府那日益浓郁的阴冷。
圣旨的庇护或许是暂时的,苏墨珩的试探却是真实的,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更是凶险莫测。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温润的玄鸟玉佩。
养母,您让我回来的这条路,果然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但,这正合我意。她缓缓收拢手掌,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那就让这潭水,变得更浑吧。唯有浑水,才能摸出那条最深最毒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