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红泥 ...
-
女子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又堆起了笑容说道,
“贵人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延寿坊吧。我叫孙淑,排行第七,家里都唤我七娘。”
“我家良人就是这延寿坊的书生张德新,今年说不定能考取功名,日后和您府上的大人也是同僚。贵人往后有什么事啊,尽管找我们帮忙,都是邻里街坊的。”
林昭与她同行,一路上闻着烟火和肉香,听着他在耳边叽叽喳喳,身上的困倦都减少了几分,打了个哈欠。
孙七娘抬起手,“这块猪肉给贵人,我们家的猪肉都是谯过的,不腥不臊的,可好吃了。”
林昭看着她手中的麻绳,底下拴着一条上好的五花肉,大约有两斤重,对于平常人家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但对于林昭来说,只是看着新奇。
在孙七娘期待的目光中,林昭伸出了左手,接过那条被她拎在手里,干干净净的麻绳,“多谢孙娘子。”
孙七娘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个贵人看上去衣着不俗,至少是个府邸管家。张德新和她虽然是个富户,但到底是布衣百姓,无权无势,士农工商排在最底层,张德新的父母走得早,全靠姐姐做屠户养活。
屠户一职虽说满足了口腹之欲,也有些家底,但多少遭人白眼或嫌弃。
只是别人嫌弃他们管不着,靠姐姐养活的张德新怎么能嫌弃,不仅不嫌弃,他还要到处宣扬姐姐的好,逢年过节,抑或是朋友之间的走动,他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几块猪肉了。
张德新读书十余载,本以为可以考取功名,可谁知听说没有门路,功名利禄难于登天。于是动用了全副身家,乡里邻居的借了不少钱,才在大兴城,天子脚下,买了座小宅院。
不过一口井和两个房间,甚至称不上宅院,只是个小小的安身之处。
搬进来那一日,张德新看着隔壁那个三进的大院子,进进出出的仆从管家,不免有些失落,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也能住进这样的宅院里。
这几个月来,他们费尽心思地想要在这大兴城结交些达官贵人。可是大兴是什么地方,谁能看得上他们?
屡屡碰壁。
这唯一拿得出手的猪肉,送给别人还被说粗鄙,京城里的大人物们,也多爱羊肉、鱼脍,一个个吃的精细繁杂,花样众多。
如今有了新贵人来,听说还是个颇得圣上赏识的,孙七娘虽然心里没底,但还是硬着头皮来示好了。
看林昭接下了猪肉还跟她道谢,孙七娘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贵人,您的眼睛怎么了?”
“一夜没睡。”
林昭回答完,孙七娘还在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片刻过后,孙七娘才反应过来,贵人这是已经回答完了,“噢噢,原来如此,那就不打扰贵人休息了……”
林昭点点头,拎着猪肉经过了她身边。
孙七娘还在嘀嘀咕咕地陪着说话,“换府邸要置办的东西就是多哈哈,您也真是辛苦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就尽管招呼我们……”
直到林昭进了门,孙七娘才有些意犹未尽的转身回去。虽然这个贵人面若冰霜,但是待人有礼。她思索着转身,走回了延寿坊角落的一座一进的小院里。
张德新正坐在院子里看书,看见孙七娘回来,指了指桌上的石榴招呼她,“夫人快来尝尝,新买的石榴。”
孙七娘坐下,跟张德新说起早上的事请,“我看人很准,这贵人一定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今天太累了而已。”
不管怎么说,这位贵人听到她是屠户,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厌恶的表情,也没有嘲笑她说话粗鄙……
“你这次若是真的能中第,不妨多去这位贵人府里走动走动。”
“我也打听过了,人家可是六品官,又得公主赏识,我们能不能见着还不一定呢……”
“六品官真有这么大?”孙七娘凑近了几分,“听说若是考中了,便能做七品官了?”
“哪有那么容易,先从九品的做起吧,大的不是六品官,是京官啊。最重要的是,能得见圣颜,”张德新顿了顿,压低了几分声音,“这天底下多少人的命,不过是圣上一句话的事……”
林昭提着猪肉进了院门,云升惊讶,“主上你怎么拿着……猪肉?主子想吃猪肉了吗,昨日不是刚吃过八宝肉圆……”
“邻居送的。”
云升拎起那块猪肉左右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奇特的来,招手让人送进了厨房。
莲花碗里的酥山,早已融化,只剩一碗水混着奶酪和瓜果。
云升见了,笑眯眯的从身后又拿出来一个食盒,“主上,这有新的,要尝尝吗。”
林昭舀了一勺,荔枝独有的酸甜清香蔓延在嘴里,但仅有一瞬,便被糖渍的甜味压了下去,只剩满口的甜味。
甜味于平常百姓家算是好滋味,但对于富贵人家,空有甜味可算不上什么美味佳肴。就像对于皇室,空有钱财也可能算不上什么宠爱。
林昭放下了银匙,“要是知道是这个味道,昨晚我也不会吃。”
云升不解,“主上不喜欢?”
林昭摇了摇头,“太甜了,腻的慌,还有股怪味。”
云升拿起另一个银匙,舀了一口,脸色也变了,有些嫌弃的放下了勺子,“这腌渍的手法也太粗糙了,估计是糖不够,还掺了些粗盐,做酥山前膳房洗了好多遍,荔枝味都快洗没了,还有一股海盐气……”
林昭不甚在意,“过几年我带你去岭南怎么样,我们俩坐在荔枝树上,一边摘一边吃。”
云升两眼放光,“一言为定!”
赵知瑜没从大理寺找到林昭,便打听了一下林昭的府邸,从延寿坊绕了一圈。
府门关着,四处静悄悄的,若不是在大兴城里还顾及身份,赵知瑜真想翻墙看看,这林寺正到底是怎么一个三头六臂的人,能够哄得玉安公主和崔贵妃。
据他所知,那两位虽然表面上清静无为,潜心修行侍奉天尊,背地里却是另一番做派。
“骁衡,”回了景王府,赵知瑜唤来昨夜护送他的银甲卫首领,景王府的校尉杨骁衡,“昨夜的到底是何人?”
“此人名叫王四成,是西郊的一个孤儿,昨夜跟着一户姓吕的人家,三个兄弟一同去盗墓,被墓中的神秘人追杀,逃脱到了山间。”
“从哪里找到他的?”
“并不是我们找到他的,他似乎被另一伙人追杀,我们的人出手时,对方并不纠缠,很快就撤走了……”
赵知瑜皱了皱眉头。
林昭下了朝,又寻了一处茶馆喝茶,茶馆不大,小小的屋檐下摆放着四五张木桌,零零散散的蒲团,有一个带着斗笠渔夫打扮的男子同坐一桌上。
男子倒了杯茶,说道,“丁未死了。”
“遇到的人是哪里来的?”昨夜林昭从地宫出来,手下的暗卫前去扫尾,结果与另一伙追查到此的人交手,死了一人,受伤三人,因此没能把王四成带回来。
“可能是太子的。”
“嗯。”林昭听完,在桌上放下一个铜板,离开了茶水铺子。
茶馆老板走上前来,收走了用过的茶杯和铜钱,抹着桌子,“甲子师傅,新的丁未已经挑选出来了。”
林昭手底下的暗卫共有六十人,依照天干地支作为名字。除此以外,还有正在训练的暗卫,某个名字的暗卫死去,会有新的暗卫接替他。
甲子是整个暗卫的统帅,被所有暗卫叫一声师傅。
茶馆老板叹了口气,“用命换来那些钱,也算是值得。如果是您的话,会用这条命去换您想要的东西吗?”
甲子看着茶碗里的茶水,杯中的茶叶树立在水中,说道,“所有人能够给出的筹码,都只有一条命罢了。”
甲子大笑道,“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都是在付出这条命,去追逐她们想要的东西。”
“你不是吗?”甲子看向茶馆老板,“你以为你付出的是手艺?是计谋?”
茶馆老板无言的盯着他,半晌后长叹了一口气,“那你又要用你这条命,换来什么东西呢?”
甲子没说话,把茶碗搁在桌上,“没意思,我去喝酒了。”说完,甩甩手离开了茶馆。
王四成靠着花房的墙壁,打量着梓木花架上的盆栽,花房温暖如春,天气一凉便烧上了火盆,盆中的碳是上好的竹炭,干净清洁,还可吸附异味,正适合花房。
王四成垂着头装睡,第一次发觉自己如此抢手,无数人排着队要他的性命。
他睁开一丝眼睛偷瞄门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王爷回来了!”门外的脚步声杂乱了起来,来来往往不少人影。
王爷?
哪个王爷?
王四成的脑子疯狂转动了起来,昨日夜里听那个人说,什么殿下要举事,如今就被抓来王爷府里……
王四成看了一眼眼前的火盆,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处紧闭的门扉和窗户,除了半截琉璃门看到外面影影绰绰,其余都密不透光。
他浑身一紧,打了个寒战。
这哪里是什么花房取暖,这怕是要杀人灭口吧。
早些年,西郊住了个疯女人,王四成常去她院里偷红薯,听街头巷尾的传闻,说她以前还是宫里的什么老人,只是如今一半清醒一半疯癫的。
最后一次见她,就是在冬日里,本想去她家里偷炭,那疯婆子见了他,邀请他进屋取暖,王四成看了眼烧的火热的炭盆和屋子,最终没有进去。
第二天,听说她死在自己家里了。
门窗紧闭,连墙上的缝隙和窟窿都用红泥封起来了。
红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