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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要欺负我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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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灯火如同打翻的星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贺浔冷硬的办公桌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斑。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深陷在回忆与现实的撕扯中,直到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将他从混乱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请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门被推开,莫梨走了进来。她已经脱掉了外套,只穿着那件浅米色的羊绒卫衣,显得身形更加单薄。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是工作时的专业与平静,仿佛几个小时前那个焦急无视他、以及更早之前那个牵着小女孩的她,都只是他的幻觉。
“贺队,这是我对‘女工案’的初步完整侧写报告,以及针对可能的嫌疑人类型做的行为模式分析。”莫梨将文件夹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声音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另外,方警官同步过来的部分排查资料我看过了,有几个方向我觉得可以优先跟进。”
她条理清晰地汇报着工作要点,语速不快不慢,确保每个字都能被准确理解。贺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着她的分析。不得不承认,她的逻辑缜密,视角独特,确实为案件的侦破提供了宝贵的思路。但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落在她说话时微微开合的、失去血色的嘴唇上。
她像一本被重新装订过的书,封面依旧清雅,内容却已换了人间,带着他无法参透的密码。
汇报完毕,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莫梨微微颔首:“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出去了。”
她转身,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
“莫梨。”
贺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艰涩。
莫梨的脚步顿住,却没有立刻回头。
贺浔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她身后不远处。他能闻到空气中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清冷香气,与记忆中的味道重叠,却又好像不同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个盘旋在心头一下午的问题,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带着一种近乎鲁莽的冲动,问了出来:
“那个孩子……梦期……”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她是不是……我的女儿?”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莫梨的背影猛地一僵。她缓缓转过身,脸上那层职业性的平静面具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一种防御性的冷硬所取代。
“不是。”她回答得很快,快得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斩钉截铁。
否认是本能,是七年来独自筑起的堡垒,在感受到威胁时最直接的反应。
“不是?”贺浔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看似平静的湖水里找到一丝涟漪,“她七岁。时间对得上。莫梨,你看着我,告诉我实话!”
他的语气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他太需要知道答案了,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和与他依稀相似的眉眼,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莫梨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脊背几乎贴在了冰凉的门板上。她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翻涌的质疑、痛苦和那种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执拗的追问。委屈、愤怒、还有深埋心底的酸楚,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的冷静。
“贺浔你够了!”她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微微的颤抖,“我说了不是!她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非要问这个?我们现在只是同事关系,我的私事不需要向你汇报!”
他不懂,有些真相一旦揭开,不是愈合,而是将结痂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撕开,露出下面从未愈合的脓疮。
“同事关系?”贺浔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他猛地抬手,撑在她耳侧的门板上,将她困在他与门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声音低沉而压抑,“只是同事?莫梨,我们之间……我们之间怎么可能只是同事?!那个孩子,她……”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和强装镇定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了一把。他不想这样逼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那个可能性像野火一样在他心中燃烧。
“她怎么样都跟你无关!”莫梨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倔强地瞪着他,“贺浔,七年了!我们已经分手七年了!当初是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言语,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同时刺伤了两个人。那些关于师傅牺牲、关于互相指责、关于痛苦分手的记忆,瞬间弥漫在两人之间,沉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两人情绪激动,争吵一触即发的时刻——
“砰!”
办公室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力道之大,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炮弹一样冲了进来,直接插在了贺浔与莫梨之间。
是梦期。
她的小脸涨得通红,那双酷似莫梨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圈红得像只小兔子,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硬是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张开小小的手臂,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在莫梨身前,仰着头,毫不畏惧地瞪着比她高大太多的贺浔,用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大声喊道:
“你不准欺负我妈妈!”
一瞬间,办公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贺浔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他腰高、却像只发怒的小兽般护着母亲的孩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他想说,我没有欺负她。他想解释,他只是想知道真相。
可当他看到莫梨瞬间苍白的脸色,以及她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将梦期拉到自己身后,用整个身体护住的姿态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她们母女之间那种不容置疑、不容任何人插足的紧密联结。而他,像个试图闯入别人领地的入侵者。
“期期,没事,妈妈没事。”莫梨蹲下身,紧紧抱住女儿,声音轻柔地安抚着,但看向贺浔的眼神,却充满了疏离与戒备。
这时,方柯和汪豆豆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显然是小梦期跑得太快,他们没拦住。看到办公室内这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两人都僵在了原地,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贺浔的目光从莫梨戒备的脸上,移到她怀里那个偷偷用带着敌意和害怕的眼神瞄他的小女孩,再落到门口不知所措的方柯和汪豆豆身上。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席卷了他。
他缓缓放下了撑着门板的手臂,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激动,都在这一刻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满心的疲惫和狼藉。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没事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对方柯和汪豆豆,也是对莫梨说,“你们先回去。”
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方柯和汪豆豆如蒙大赦,连忙应了一声,担忧地看了一眼莫梨和梦期,悄悄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莫梨紧紧牵着梦期,没有再看贺浔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她拉着女儿,快步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再次握住门把手,即将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时,身后传来了贺浔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膜:
“对不起。”
莫梨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更快地拉开了门,带着女儿走了出去,仿佛逃离一般。
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贺浔独自站在原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丝清冷的香气,以及小女孩带着哭腔的控诉。他看着那扇门,仿佛能看到她决绝离开的背影。
那句“对不起”,轻飘飘的,落在七年的时光鸿沟里,连个回音都没有。他知道,有些伤害,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弥补;有些壁垒,也不是一次冲动就能瓦解。
而他与那个名叫莫梦期的孩子之间,那层神秘而令人心慌的联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暂时沉底,却注定会在他往后的日子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静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