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未愈合的伤口 ...
-
徐嘉晓那声毫不掩饰的冷哼,像一块投入死水里的石头,在尴尬凝滞的空气中激起令人不适的涟漪。她双手抱臂,眼神像刀子一样在贺浔身上剐了一圈,最终落在有些无措的莫梨身上,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期期,走,跟阿姨进屋,咱们不打扰某些‘大人物’谈、正、事。”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语气里的讽刺几乎要凝成实质。说完,不由分说地拉起沙发上还在默默进行“侦查工作”的梦期,转身就进了儿童房,“砰”的一声,不算重但足够清晰地关上了门,将客厅这片令人窒息的“战场”留给了两个成年人。
有时候,关上的门是一种保护,将孩童的世界与成人间的复杂纠葛暂时隔开。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两人。动画片的声音被隔绝,空间里落针可闻。方才徐嘉晓制造出的那些尖锐的噪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磨人的寂静。
莫梨站在原地,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她没想到会让贺浔直面师姐如此不留情面的炮火。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僵局,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那个……关于周静案子的一些细节,我正好有些想法,想跟你沟通一下。”她指了指沙发,“坐吧。”
这是一个明显的借口,拙劣但有效,暂时为他们两人提供了一个可以不必立刻面对那尴尬局面的台阶。
贺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戳穿。他沉默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沙发并不宽敞,他刻意选择了离她最远的一端,高大的身躯坐在那里,显得有些拘谨,与他平时在警局挥斥方遒的样子判若两人。
莫梨也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中间隔着的距离,仿佛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开始机械地、条理清晰地阐述着对周静案件中几个心理细节的分析,比如施暴者可能存在的自恋型人格障碍倾向,以及周静为何在长期虐待下难以形成有效反抗的心理机制。她的声音平稳,专业,试图用工作的外壳包裹住此刻汹涌的内心。
贺浔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开合的嘴唇上,却又似乎没有完全聚焦在那些专业词汇上。他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她的刻意回避。他知道,这层薄薄的工作外衣之下,是横亘了七年的伤痛、误解和此刻无所适从的慌乱。
语言有时是沟通的桥梁,有时也是隐藏真心的最佳屏障。
他配合地点着头,偶尔提出一两个专业问题,让这场“工作交流”显得不那么突兀。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却无法控制地沉浸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沙发上随意搭着梦期的卡通小毯子,茶几上放着半杯水和几本儿童绘本,墙角立着未完成的画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莫梨的清冷香气和一丝饭菜的余温。这一切,都是他缺席了七年的、属于她和女儿的生活轨迹。每一处细节,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着他内心最柔软也最悔恨的地方。
莫梨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也无法再专注于那些案例分析。客厅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她能感觉到贺浔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沉重、复杂,带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看穿。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线里。
他没有躲闪,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昏黄的灯光下,他眼底翻涌着太多她读不懂,或者说不敢去读懂的情绪——有深切的愧疚,有失而复得的小心,有难以掩饰的心疼,还有……一种近乎固执的、等待的坚持。
相视无言。
沉默是最喧嚣的语言,尤其在两个心照不宣的人之间,每一个无声的瞬间都在诉说着未竟的话语和未愈的伤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他们封存在这个尴尬、紧绷,却又莫名充斥着一种无声拉扯的空间里。
莫梨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抠着沙发的布料。她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寂静,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问他为什么来?问他到底想怎么样?还是该直接下逐客令?
可她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他早上站在车旁那笨拙期待的样子,浮现出他刚才在师姐的炮火下沉默承受的样子……那些坚硬的、用于自我保护的外壳,似乎在一点点松动。
贺浔看着她微微低垂的头,看着她轻蹙的眉头,和那紧紧抿着的、失去血色的嘴唇。他知道她在挣扎,在抗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带给她的伤害有多深。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立刻原谅,立刻接纳?
他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地坐在她生活空间的角落里,感受着有她的气息,也足以慰藉他那荒芜了七年的灵魂。
靠近是本能,但如何靠近而不造成二次伤害,却需要耗尽所有的小心与克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儿童房的门内隐约传来徐嘉晓压低声音讲故事的声音,和梦期偶尔的、软软的提问声。那温馨平常的声音,与客厅里这种无声的、压抑的张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终,贺浔缓缓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不早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疲惫,“你……早点休息。案子的事,明天局里再聊。”
他没有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和孤寂。
莫梨看着他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他的手握上门把,她才像是突然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极轻地“嗯”了一声。
贺浔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关上的轻响,像是一个句点,暂时终结了这场充满无声交锋的客厅独处。
莫梨独自坐在沙发上,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很久没有动。客厅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带来的、那种冷冽又沉稳的气息,与她熟悉的、带着颜料和女儿奶香的生活气息交织在一起,混乱而陌生。
她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乱如麻。
而一门之隔的楼道里,贺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疲惫地吸了一口气。
进展缓慢,前路漫漫。但他知道,他不能退。这一次,他必须用足够的耐心和诚意,去等待,去弥补,直到那扇对他紧闭的心门,愿意为他,哪怕只是裂开一道缝隙。
夜,还很长。而愈合,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