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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雨中的雨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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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告破,连轴转的紧张节奏骤然松弛,留下的不仅是破案后的释然,还有深入骨髓的疲惫。莫梨收拾好东西,走出市局大楼时,才发现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已阴沉得厉害,乌云低垂,空气闷湿,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她想起自己的车昨天送去清洗保养,还没取回,而早上出门时晴空万里,自然也忘了带伞。她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将电脑包抱在怀里,低头冲进了渐渐密集的雨幕中。
雨点又急又密,带着初秋的凉意,瞬间就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卫衣。她小跑着,想尽快赶到路边拦车,但下班高峰加上大雨,出租车一车难求。
命运有时像个顽童,总爱在人们最狼狈的时候,安排一些意想不到的邂逅。
就在她跑到公交站台,试图借助顶棚躲避一下这瓢泼大雨时,头顶的雨幕突然消失了。一把沉稳的黑色大伞,无声地在她上方撑开了一片干燥的天地。
她愕然转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眸里。贺浔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同样没穿警服,一件深色的夹克也被雨水打湿了肩头,手里举着的伞,大半都倾向了她这边。
“没开车?”他的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莫梨下意识地拢了拢湿透的衣袖,避开他的视线:“嗯,车在洗。”
“我送你。”贺浔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他惯有的、略显直男的果断。
“不用了,我打车就好。”莫梨几乎是立刻拒绝。和他单独待在密闭的车厢里?光是想想,就让她刚刚平复的心绪再次紊乱。
贺浔看着她湿漉漉的发梢贴在白皙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显得脆弱又倔强。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这种天气打不到车。地址给我。”
他的坚持让莫梨有些无力。雨越下越大,站台顶棚边缘汇成的水帘几乎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周围的喧嚣都模糊不清。她抱着已经有些湿了的电脑包,感受到一阵寒意,最终还是妥协了,低声报出了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已陌生的地址。
有些妥协,并非软弱,只是在对现实低头的那一刻,发现别无选择。
贺浔的车就停在附近。他撑着伞,将她妥帖地护在身侧,自己大半个肩膀却暴露在雨中。走到车边,他拉开副驾驶的门,手掌下意识地护在车门顶上,防止她撞到头——一个久远到几乎成为肌肉记忆的习惯动作。
莫梨怔了一下,低头坐了进去。车内干净整洁,只有淡淡的车载香氛和属于他的、一种冷冽又沉稳的气息。
一路无话。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模糊的水世界。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雨点敲击车顶和车窗的嘈杂声响。莫梨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扭曲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湿漉的衣角。贺浔专注地开着车,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厚的墙壁,七年的光阴为其浇筑了冰冷而坚固的水泥。
车子最终停在了莫梨居住的老式居民楼下。雨势丝毫未减。
“谢谢。”莫梨低声道谢,伸手去解安全带,准备再次冲进雨里。
“伞拿着。”贺浔将那把黑色的大伞递给她。
“不用了,就几步路……”
“拿着。”他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语气带着不容拒绝,“我送你到楼下。”
说着,他已经推开车门,绕到了她这一边,重新撑开了伞。莫梨看着他再次被雨水打湿的肩头,拒绝的话咽了回去,默默接过了伞。
从停车的地方到单元门口,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两人并肩走在雨幕中,伞下的空间狭小而逼仄,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雨水气息的味道,一种久违的、让她心慌意乱的味道。
到了单元门口,莫梨以为他会停下。然而,贺浔却极其自然地跟着她走进了楼道,收起了伞。
“我送你上去。”他看着有些惊讶的莫梨,解释道,“老房子,楼道灯有时候不亮。”
这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反驳。莫梨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上楼梯。贺浔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老旧的楼道确实光线昏暗,声控灯时亮时灭,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敲击着彼此敏感的心弦。每上一级台阶,莫梨都觉得背后的视线如有实质,让她脊背僵硬。
终于到了她租住的房门口。莫梨从包里翻找钥匙,因为紧张,手指有些不太听使唤。
就在这时,房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梦期。她显然是听到了脚步声,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条干净柔软的毛巾,垫着脚,似乎正准备给妈妈擦雨水。
“妈妈!你淋湿了!”小姑娘看到莫梨湿透的样子,心疼地叫出声,立刻举起毛巾想帮妈妈擦脸。
然而,她的动作在看到莫梨身后那个高大身影时,猛地顿住了。她脸上的关切和期待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了明显的警惕和不开心,那双酷似贺浔的眼睛里,写满了紧张和一种小兽护食般的保护欲。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挡在了莫梨和贺浔之间,仰着头,带着敌意瞪着贺浔,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
孩子的世界简单而直接,谁让自己在意的人难过,谁就是坏人。
贺浔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炸毛小猫般的女儿,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戒备和紧张,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刺痛感。
这不是上次在警局那种带着愤怒的控诉,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本能的疏离和防御。她把他隔绝在了她和妈妈的世界之外,视他为需要警惕的入侵者。
他看着梦期紧紧攥着毛巾、指节发白的小手,看着她微微颤抖却努力挺直的小小身躯,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和酸楚猛地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他错过了太多。错过了她牙牙学语,错过了她蹒跚学步,错过了她无数个需要父亲的时刻。以至于如今,他连靠近,都成了一种惊扰。
莫梨感受到女儿身体的紧绷,连忙蹲下身,接过毛巾,柔声安抚:“期期乖,妈妈没事。叔叔只是……顺路送妈妈回来。”
她试图解释,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
贺浔站在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莫梨温柔地擦拭着女儿的头发,看着梦期依旧紧紧盯着他的、充满不信任的眼神,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声音低沉沙哑地说:
“你们……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一步一步,走下昏暗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沉重而落寞。
莫梨抱着女儿,站在门口,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楼下的雨声中。她低头,看着怀里依旧带着警惕神色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仿佛永无止境。而那把黑色的雨伞,静静地靠在门边的墙角,伞尖汇聚的水滴,正一滴一滴,砸落在陈旧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潮湿的痕迹。
有些距离,不是一把伞、一段路就能拉近。隔阂如同这连绵的阴雨,浸润了七年的时光,早已渗透进彼此生活的每一寸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