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不装了》燕广

33、番外一

　　顾逸斐第一次踏进曜国贵族中学，是十四岁那年秋天的一个早上。

　　清晨的阳光亮得刺言，他背着用旧的书包走进校门，红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顾逸斐低头缩着身体进了教室。
　　他的校服还没有寄到，身上穿的西装外套大了不止一号，袖口一直垂到指节，腰部有着熨烫后也难以消除的褶皱的。
　　不知道是借来的，还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班上的同学都在看他：
　　“……他就是那个私生子？”
　　“据说是人妖混血呢。”
　　“怎么穿成这样。红灯区的工作难道不是很赚钱吗？”

　　顾逸斐只当不闻，到角落里唯一的空位上坐下，打开抽屉，里面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塞满了活虫。
　　周围的同学看他那一刻脸上发僵的表情，不约而同爆发出大笑。

　　上课铃声打响，微积分老师点他回答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可顾逸斐看着眼前陌生的教材，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那条狭窄、潮湿，闪烁着各色灯牌的街区长大，他曾以为自己会永远住在这里，也曾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各路嘲讽与鄙夷。
　　可在这个阳光正好的秋天，在这个装潢高级明亮的教室，那些身着一丝不苟学院制服的同学的嘲笑，突然变得无比锋利。

　　下课后，他突然找不到了自己要交的习题簿，就听身旁有人骂他“废物”。

　　“红灯区来的垃圾，凭什么来我们学校？”

　　这样的字眼，他太熟悉了。
　　顾逸斐的手指紧紧攥着宽松的裤脚，把头埋得很低，想把自己缩进校服里。

　　正当笑声一阵比一阵刺耳时，突然有一个声音从教室前门响起：
　　“你们笑他做什么？”

　　那声音清朗，尚未变声，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自信与张扬。

　　周遭嘈杂的笑声忽而一顿。
　　顾逸斐抬起头来，看到那是一个眉目英气的少年，脊背和身上的西裤一样笔挺，他径直走到顾逸斐身边。

　　“我觉得他头发很好看，”他说，“像太阳。”

　　众人一时无话，因为大家都知道，眼前的是公主的独子，温曦。

　　温曦捡起被扔人到垃圾桶里的习题簿，擦去污迹，递给顾逸斐。
　　“温曦，你管太宽了吧？”扔作业的主使抱着臂，皱眉表达不满。

　　温曦扫了他一眼，站在顾逸斐的身前：
　　“以后谁敢偷他的东西，”他冷声道，“就等同于偷我的。”

　　一群贵族子弟一时噤了声。
　　谁都知道公主在宫内的地位不一般，更何况温曦自幼习武，拳脚也不一般。
　　没人想为了一个“杂种”去讨温曦的晦气。

　　顾逸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的温曦，
　　除了母亲，记事以来，还没有人替他说过一句话。

　　他的目光闪动，只见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温曦的肩头，好像为其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

　　从那之后，顾逸斐就开始在温曦身边晃。

　　他们一同写作业，他偷偷在家做了民间的点心给温曦。
　　为了给温曦过生日，他拿休息日做兼职攒下的钱，第一次去商店的专柜买了一只钢笔，附上一封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脸热的“情书”，一并塞进了温曦的书包里。

　　那“情书”上用端正的笔迹一笔一划写着：“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他想，人也许有命定的归属。
　　他愿意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分给温曦。

　　可温曦是个正派却又迟钝的人。
　　他把顾逸斐当成朋友、弟弟，却似乎从未理解对方那份小心翼翼的情意。

　　顾逸斐心想，或许等他们再大一些，温曦就会懂了。
　　但即使温曦一直不懂，也没有关系。

　　后来他们一起升学，考入了王室海军学院。

　　直到临近毕业那年，宫中大变。
　　温曦的父亲被捕，公主庄园被查抄，朝野风声鹤唳。

　　少年顾逸斐不知道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再见温曦的时候，
　　对方已经改名为了温无咎。

　　他自愿放弃所有贵族身份、荣誉，主动参军，申请去了最危险的殖民地前线。

　　前线的信号时有时无，军中又不准携带个人通讯设备，顾逸斐便用邮箱一直给温曦写信：
　　【你已经到了吗，一切都还习惯吗？】
　　【我看到新闻里说，你那边的使馆被炸了，你还好吗？】
　　【我等你。】

　　一封封邮件，却像是石沉大海，永远没有回音。

　　如今，温无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左眼缠着新换的纱布，陷入昏迷。
　　顾逸斐在床边坐了一夜。

　　窗外的朝阳缓缓升起，照亮了城市。
　　温无咎曾过说，他天生的发色像太阳。

　　然而这些年，他作为顾修棠的替身，早已将头发染成了黑色。

　　顾逸斐望着窗边那束晨曦——明亮、干净，却刺得他眼眶发涩。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一声叹息：

　　“就算是太阳……也是会东升西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