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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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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逸斐微微一笑,像是看透殷迟的紧张:“你做得很好,殷迟。
这份情报十分关键。”
殷迟一怔。
顾逸斐拿起了桌旁的遥控,轻轻一按。
对面的墙壁发出低沉的机械声,原本的风景挂画缓缓下滑,其后的墙板朝两头展开,露出了一面宽大的通讯屏。
屏幕亮起,呈现出了一个身处病房的男人的身影。
他的五官与顾逸斐可谓酷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眼睛里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
正是与殷迟在研究所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顾修棠。
“殷迟,我们又见面了。”顾修棠道。
他说话时,一边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微微抽动。
殷迟立刻站起身来:“殿下,这是我的荣幸。”
他瞥了一眼对面笑容完美无缺的顾逸斐,心中打鼓。
“其实,我和顾修棠殿下都很早就想要见你。”顾逸斐微笑道。
殷迟喉结滚动:“两位殿下找到我……不知是为什么事?”
顾逸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开了一份音频文件。
里面的声音传出,无疑是首相的声音:“……接通海军上将温无咎……让他立刻赶回首都……准备应对渊国的作战方案。”
“渊国的情况,已经不在控制之内。”
音频结束,顾修棠静静看着殷迟:
“这是我们安置在首相府邸的窃听器录到的内容。
殷迟,你作为研究计划的一员,应该知道首相说的对渊国的‘控制’指的是什么吧?”
殷迟深吸了一口气:
“……应该是曜国针对渊国王室,开发的精神控制药物。
它可以配合强化后的向导,发挥出最佳操控功效:短暂混淆,甚至是操纵被控目标的意识。”
他顿了一下:“但……录音最后的‘不在控制之内’,我也不确定具体指的是什么。”
顾修棠缓缓道:“一周前,陛下协助我派出了潜艇,送三弟和渊国前任蛟王返回渊国。
但途中,潜艇遭遇了首相势力的截击。”
殷迟脱口道:“那顾允泽……他……”
顾修棠睁开了眼:“不必担心。
“根据首相后续的动作判断,三弟和苍澈后续应该顺利抵达了渊国境内。”
殷迟顿时放松下来。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明显,他讪笑了一下。
顾逸斐轻笑:“我听说你和三殿下是多年同学,想必关系不一般。”
不一般么。殷迟摇了摇头。
顾逸斐交叠着双手:“现在,不妨说说你在研究所看见的事吧。”
殷迟恍然意识到顾修棠还不知道顾凌汐的事,立刻点头,说了自己在研究所地下的见闻。
当他提到顾凌汐似乎在努力辨认他,却被按住了头时,屏幕那头的顾修棠脸色微变。
顾修棠的左侧嘴角猛烈抽动了一下,闭了闭眼,像是在压制面部失控的神经痉挛。
有那么一刻,屏幕的反光投在他苍白而抽搐的脸上,甚至显得有些可怖。
殷迟适时住了口,小心翼翼道:“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了,殿下。”
顾逸斐见气氛紧张,温和开口道:“难怪近来一直没见到二殿下,坊间甚至还有传言称她也去了殖民地战场的前线。”
顾修棠平复下来,他重新看向殷迟:
“殷迟,在你看来,首相提到的渊国失控,究竟意味着什么?”
殷迟垂着眼,看着脚上并不算昂贵的尖头皮鞋。
他确实有一些头绪,可归根到底,也只是缺乏根据的揣测。
“我……我不敢妄言。”
顾逸斐抿了一口茶水,看向他:
“殷迟,你作为整个研究中的一员,已经是这里最了解精神控制技术的人员。
有你的见解,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确定下一步的走向。”
殷迟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道:
“我也不敢妄加揣测。但首相所说的‘失控’,如果真与精神控制药物有关,
那会不会意味着,渊国某个王室……摆脱了控制。”
顾逸斐与顾修棠交换了个眼色。
顾逸斐喃喃:“渊国的王室——会是苍澈吗?
又或者,渊国内新立的蛟王?”
殷迟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既然顾允……三殿下已经顺利抵达渊国,那是否有办法直接联系到他?”
顾逸斐微微一笑:
“正巧,我先前也正和修棠谈这件事。”
顾修棠点头:
“通过王宫办公厅的线路可以连接渊国的法镜,但那里被临时安插了许多首相派的议员,我们也正在寻找时机——”
他话没说完,屏幕突然一黑。
殷迟轻声道:“殿下那头是……断线了?”
顾逸斐看着变成漆黑镜面的屏幕,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
“应该是那头的通讯被切断了。”
殷迟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多问。
下一刻,顾逸斐站起身来,转身面向他 ,脸上的微笑一如方才在宴会厅里那般,温和美丽:
“殷迟,感谢你今晚的情报,请尽情享受今晚的宴会。
恕我不能久陪了,再会。”
病房中的顾修棠坐在轮椅上,看着通讯屏幕上的画面突然转为首相,面容平静。
自他中风以来,首相便每月要进行一次“例行问安”,没有固定的时间,
即便是后来内阁选定了顾逸斐作为他的“替代品”继位,这项“问安”也从没有停止过。
顾修棠对着屏幕那头露出一个歪斜的微笑:
“首相阁下,多日没在公开场合见到您。您近来可好?”
首相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不知道算不算笑容的弧度:
“殿下,我之所以没有现身,背后的原因,殿下应该较所有人都更清楚。”
顾修棠的手指轻搭在扶手上,一时没有说话。
屏幕中,首相那张年迈的脸忽然变换,五官转变,瞬间化为了无数不同人的脸,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终,所有的面容都分裂为无数斑斓的数据点。
那些数据点开口,声音带着冰冷的机械感:
“殿下,你和曾经的我一样,是被躯壳所束缚的人。
机械声的语气忽然温和了下来:
“但幸运的是,我们生在一个科技发达的时代——我们无需被这副破败的皮囊困上一辈子。
只要你将意识上传,我们可以为你重塑一具全新的身体。”
面对首相描绘的美好蓝图,顾修棠却只是笑了笑,抬眼望向那一片数字影像:
“只是依我看来,阁下似乎对之前的机械躯体并不满意。”
不然也不会迟迟没有再次启用机械身体,在公众场合露面。
散乱无序的像素点忽而变回了首相原本的模样:
“虽然先前的机械身体,制作已经十分精良,但它到底不如意识在电子世界里遨游这般畅快……
它仍受到一切物理法则的限制,让我想起了从前我的身体……”
“也算是……心为形役吧。”首相说。
顾修棠的神色淡淡:
“看起来,我似乎与阁下不同——我对我现在的身体并无不满。”
首相没有立刻回话。
他曾以为:那个身份尴尬,甚至带有妖族血统的顾逸斐,会是最佳的操控对象。
却没有料到,顾逸斐看似美丽无害的外表下,竟十分圆滑,
更关键的是,顾逸斐似乎没有欲望——
他身为曜国名义上的君主,却竟然甘愿当一个平平无奇的传声筒,一个面向镜头的美丽花瓶。
既不追求实权,也无财富上的野心。
面对他开出的种种投诚的价码,竟都无动于衷。
即使是已经一手遮天的首相,也无法驱使一个没有欲望的人。
于是,他将目光落在了真正的“第一王子”顾修棠身上。
或许比起“完美”的顾逸斐,浑身是病的顾修棠,才是容易被诱惑的对象。
于是他开口道:
“殿下,你难道满足于这样的身体吗?”
“新的身体将可以行走、奔跑、战斗……
到那时,你再也不必活在顾逸斐这个替身阴影之下,你完全可以取代他,成为曜国的君主。”
这当然不是他的实话。
但首相认为,对于一个半身瘫痪的病人而言,这样的允诺已足够诱人。
可顾修棠只是低笑了一声:
“阁下,恕我直言:在您把意识上传之前……已有多少学者、政客,也做了同样的决定?
他们的意识,如今与你共处同一个中枢,您现在可还能分辨,你们彼此的意识之间的区别?”
那些被上传的“灵魂”,还保留着所谓的自我吗?
一个念头的产生,到底是出于你,还是集体意识的合集?
首相看着他:“你还没有尝试,如何能体会到这种超脱肉身的乐趣?”
顾修棠只是微笑:“我想,我懂的已经足够多了。”
虽然他半身瘫痪,行动不便,但至少他还活在自己的身体里,面对首相派,天地之大,总有一处可逃之地。
然而,若真将意识传输到那系统中,时刻与旁人的意识交织在一起,
那还真是……逃无可逃。
屏幕那头,首相的声音冷了下来:
“殿下,你拒绝我,会后悔的。”
他的影像骤然消失,主动切断了通讯。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顾修棠垂下眼,心想:
会后悔的人,应当是你。
深夜的港口才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腥的味道。
返航的军舰缓缓靠岸,甲板上被炮火熏黑的焦痕在灯光下格外触目惊心。
顾逸斐站在警戒线外,及膝的长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早先就已收到情报,温无咎所在的军舰将在凌晨时分抵达港口,早早便前来等候。
舷梯放下,温无咎扶着栏杆走下来,左侧的眼睛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渗着殷红的血色。
他身形依旧挺拔,步履却显然比平时缓慢了。
顾逸斐连忙迎上去,远远喊他的名字。
温无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顾逸斐,愣了半秒,才致意道:
“……陛下。”
顾逸斐的指尖微微蜷了一下。
远处,一辆深色防弹轿车正快速驶来,车灯在积水的地面上拉出一道刺目的光。
温无咎整理了下军装:“恕我还有军务在身,失陪了,陛下。”
说着就要向轿车走去。
顾逸斐突然上前,拦住了他:“这么晚了,上将是要去哪里?”
温无咎微微皱眉:“这是军事机密。”
顾逸斐望着他受伤的眼睛,轻声说:
“你是打算去首相府,对吗?”
温无咎的眉头蹙得更深,移开了视线。
偌大的港口十分空荡,附近只有他们二人,他压低了声音:“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
顾逸斐朝周围人示意,要和温无咎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了一片集装箱的背后,顾逸斐转过身来:“殖民地的反抗情绪日益高涨,两国间的科技差距也在不断缩小,我们是时候放手了——再这样下去,只会徒增无意义的伤亡。”
海风中,两人的衣角翻飞舞动,投在地上的影子被拉长放大。
“这种殖民方式,”顾逸斐声音在风中微微颤抖,原本像是焊在脸上般的微笑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是现在对人族……还是内阁计划中将来可能施加在妖族身上,都是一种错误。”
温无咎侧头看着茫茫的海面,一时无话。
顾逸斐垂着眼:“跟我走吧。王宫里有最好的医疗团队,你现在应该休息、治疗,而不是在伤口还没止血时继续执行……那个人的命令。”
他说着伸手想要去拉温无咎。
温无咎立刻侧身避开了,抬手正了正头上的军帽:
“我是一名军人。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今晚我必须去首相府。”
“哪怕是错误的命令?”顾逸斐低声说,“哪怕……是在重复你母亲最痛恨的那条路?”
温无咎猛地打断了他:“够了。”
顾逸斐看着他的眼睛:“阿曦,你真的认为赎罪,就是盲目服从吗?
你母亲若泉下有知,看到你这样被首相当成工具,她真会高兴吗?”
温无咎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下一刻,他的脸色彻底冷下来,声音带着怒意: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那个男人……他的父亲,犯下了叛国重罪。
他的母亲为此痛苦了半生,将他的名字由温曦改为了温无咎,以此警示儿子。
因此,他必须加倍忠诚,这就是他需赎的罪。
也是他……唯一能为国,为母亲做的事。
港口的风渐渐停了。顾逸斐没有说话,只是将被风吹乱的头发的挽到了耳后。
温无咎看了他片刻,垂下眼来,转身欲走。
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竟是一支镇静麻醉针破空而来,精确命中温无咎的后肩。
温无咎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顾逸斐:“你……安排了狙击手?!”
顾逸斐低声说:“只是普通的麻醉剂。”
温无咎仓皇后退了几步,想朝出口走去。
可他本就受伤,麻醉剂的起效格外迅速,没走多远,一个踉跄,身体就向前坠去。
顾逸斐一把接住了他:“……对不起。”
温无咎的脑内一片混沌,甚至想不起自己身在何方,强撑着想要睁开唯一的右眼,只见搂着他的顾逸斐眼中泛着水光。
温无咎喃喃唤了一句:“……逸斐?”
而后彻底陷入了昏迷。
顾逸斐的心头一颤,紧紧抱住了温无咎瘫倒的身体,肩头不住轻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说着伸手探入风衣口袋,按下里头的遥控器。
下一秒,整个港口的灯光瞬间熄灭。
紧接着,整座首都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