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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魔神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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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孩子就在血与痛里长大,身上的伤疤叠着伤疤,连做梦都是暗无天日的红。”
明夜的声音平稳无波,可竹林里的雀鸟像是察觉到什么,渐渐停了啼鸣。
“他忍了十几年,长成个眉眼桀骜的少年,终究是熬不住了,趁着看守松懈,他冲破魔界结界,跌跌撞撞地逃去了人间,那个被他母亲骂作‘万恶之地’的地方。”
灵河水面泛起涟漪,映出一片明媚的人间景象。
湛蓝的天,金黄的麦浪,市井里的喧闹声仿佛能穿透虚无传来。
商惊秋看着那片光,睫毛微颤,想起自己初入江湖时见过的烟火气。
“人间和魔界截然不同。”
明夜的声音里终于掺了一丝极淡的暖意,像是透过草帽漏进来的微光。
“有刺眼却温暖的太阳,有红得像火的花,有清冽的河水,连风里都带着草木的甜,少年看呆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可以是这般鲜活的模样。”
他顿了顿,继续道:“他凭着一身魔族蛮力,扮起了说书人嘴里的大侠,专管那些不公事,打恶霸,救穷人,活得肆意又莽撞,像是要把前十几年缺的自由,都在人间补回来。”
画面流转,灵河水面映出一轮皓月,月下是间破旧的马车,少年穿着粗布衣衫,刚解决掉几个贩卖人口的恶徒。
他转身要走,衣角却被轻轻扯住了。
那是个缩在车边的少女,脸上沾着泥污,头发乱糟糟的,却睁着一双极亮的眼睛,像盛着满船月色。
“少年回头,看见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攥着自己的衣摆,少女头埋得低低的,肩膀还在轻轻发抖。”
明夜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那片月色。
“他那时年少气盛,还故意逗她,说‘小丫头,扯住我,是想以身相许?’”
商惊秋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竹皮,心口莫名一软。
“少女急得脸都红了,抬手比划着,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明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添了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少年这才惊觉,她是个哑巴…他以为自己是动了怜悯之心,便对她说,‘以后我做你哥哥,护着你’。”
“少女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光更亮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灵河水面的月光忽然变得温柔,映出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悸动。
“那天夜里,少年在月色下发誓,要永远保护这个妹妹,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那不是怜悯,是第一眼见到,就再也移不开眼的心动。”
“他们一起闯荡江湖。”
明夜的声音染上了暖意,竹林里的风也带着甜。
“少女不能说话,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为他缝补破损的衣衫,在他受伤时,笨拙地用草药敷伤口,少年为她斩妖除魔,为她摘最鲜的果,夜里就坐在树下吹笛给她听。”
“日子一天天过,少年长成了挺拔的男人,少女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像是在回味什么极珍贵的东西。
“他们避开了江湖纷争,躲进一处偏僻的山林隐居,没有宾客,没有礼乐,男人为她束了发,女人为他抚琴,他吹笛应和,天地便是他们的见证,风声就是他们的贺礼。”
“这一躲,就是十年。”
明夜的声音里满是岁月静好的温柔。
“男人早就告诉了女人自己的魔族身份,可女人只是笑着,在他手心写‘我不怕’,魔族与人类本就难有子嗣,当女人指着自己的小腹,眼里含着泪笑的时候,男人躲在林子里,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很久,他从没想过,自己这样的人,也能拥有家,拥有期盼。”
他的指尖松了松,又很快攥紧,声音里的暖意渐渐淡去,添了丝隐忍的疼:“从那以后,男人变得愈发细心,事事都顺着女人,把她宠成了掌心里的珍宝,他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却忘了,魔界的阴影,从来没真正离开过。”
“生产那日,山上下起了大雨。”
明夜的声音骤然沉了下去,灵河的水流也变得急促。
“女人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攥着男人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别怕’,男人站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听着她压抑的痛吟,第一次对着苍天下跪,他曾是桀骜不驯、连魔神都敢反抗的魔族少主,可那一刻,他磕得额头流血,只求上天能饶过他的女人,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
商惊秋的心脏猛地一缩,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她看着明夜紧抿的唇线,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忽然明白,这哪里是别人的故事,分明是他藏在心底最痛的过往。
商惊秋的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落在明夜肩头时,他肩头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松弛下来。
草帽檐下,他眼底的沉郁褪去几分,添了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沉默片刻,才继续开口,声音里带着雨后般的沙哑。
“或许是他的祈求真的被听见了,大雨停的时候,孩子顺利降生了,是个女儿,眉眼像极了她母亲,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哭声却响亮得很。”
灵河水面映出暖黄的光晕,画面里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动作笨拙又轻柔,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他低头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向来桀骜的眉眼柔得能滴出水来,眼底是藏不住的狂喜与珍视,连声音都放得极轻,怕惊扰了怀中的小生命。
“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们母女面前。”
明夜的声音里掺着淡淡的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酸涩。
“孩子夜里哭,他就抱着整夜不睡,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哄,她母亲身子弱,他就学着煲汤、采药,事事亲力亲为,连一片尿布都舍不得让别人碰,他总说,这是他这辈子最圆满的日子,有妻有女,有山有水,再无遗憾。”
商惊秋望着画面里那个温柔得不像话的男人,心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她忽然懂了,无论身份如何,爱到深处,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珍视。
可这份暖意没持续多久,灵河水面的光晕骤然暗了下去,竹林里的风也变得凛冽,带着刺骨的寒意。
明夜的声音陡地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冰窖:“好景不长,他母亲终究还是找来了。”
画面里,上一代魔神一袭黑衣,周身魔气滔天,降临在那片宁静的山林。
她看着那个围着妻女转的儿子,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逆子,为了一介人类,舍弃魔神血脉,甘做凡夫俗子,丢尽了魔族的脸!”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魔鞭便抽了过去,男人下意识将妻女护在身后,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魔鞭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他瞬间被抽飞出去,重重撞在树干上,喷出一大口黑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接踵而至的攻击打得骨断筋折,只能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不要……伤害她们……”他嘶吼着,声音嘶哑破碎,眼底满是绝望与哀求。
可上一代魔神没有半分怜悯,她抬手一挥,一道黑色魔刃便射向了抱着孩子的女人。
女人吓得脸色惨白,却死死将孩子护在怀里,没有半分退缩。
鲜血溅在襁褓上,染红了那片纯白,女人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便倒了下去,气息断绝。
她…甚至…连呼喊都做不到…
“萍儿!”
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人死在眼前,看着她的鲜血染红了自己守护的土地,积压在心底的痛苦、愤怒与绝望瞬间爆发,周身魔气疯狂暴涨,黑红色的光晕将他包裹,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戾气与疯狂。
他献祭了灵魂,他成了真正的魔。
灵河水面的画面变得血腥而混乱,入魔后的男人像是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冲向了上一代魔神。
他的力量暴涨数倍,招式狠戾,招招致命,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
上一代魔神显然没料到他会变得如此疯狂,渐渐落了下风。
“他杀了她。”明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那个从小折磨他、逼他成长的母亲,死在了他的手里。”
画面里,男人的魔刃穿透了上一代魔神的心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最终倒了下去。而男人站在血泊中,浑身浴血,眼神空洞,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无尽的荒芜。
“他继承了魔神之位,成了新的魔界之主。”明夜垂眸看着灵河水面,自己的倒影在水波里晃荡,破碎不堪,“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统御了整个魔界,可他什么都没有了。”
灵河的水流声变得凄厉,竹林里的雀鸟四散而逃,那片暖黄的光晕彻底消散,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明夜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带着千斤重的悲伤:“妻死女俘,家破人亡,他站在魔界的顶端,坐拥万里江山,可日日夜夜,都只剩下无尽的孤独与悔恨,他护不住想护的人,留不住想留的时光,所谓的魔神之位,不过是一座困住他的牢笼。”
商惊秋的指尖冰凉,她看着明夜孤单的背影,看着他草帽下微微颤抖的肩膀。
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讲这个“别人的故事”。
她想起千寻谕,想起那场大战,想起自己未能说出口的遗憾,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久久说不出一句话。